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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桐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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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尽千难万险,总算是来到了桐城。
桐城城主陆南是位直臣,他本出身寒门,通过科举成为进士,被外放做官,数十年才到了如今的地位。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如今的位置,说明他也不是愚笨之人。好在他不但聪慧,还忠心,这便是不可多得的臣子了。
原静姝和沈询带着手下及大批赈粮进城,陆南得到消息,赶忙放下手头事务前来迎接。原静姝见疾步走来了一批人,打头的身着深蓝常服,面容周正,看起来四十多岁,下颌倒是留了半尺美髯,只是大概是因着近来忙得焦头烂额,胡须都有些不整齐了。
他步子虽急,但是到了原静姝面前态度确是不卑不亢,微行一礼,便道,“下官陆南,正是桐城城主,想必这位就是左台御史原大人了?”
原静姝的左台御史实际上和城主同为正四品,只是御史毕竟可以上达天听,又是京官,是以一向要比外官金贵。但是原静姝倒没这般想法,在她看来,如今宁州局势如此严峻,哪里还有闲心摆什么架子。
她点头道,“正是在下。”又以手介绍身旁的沈询,“这是这次押送赈粮的另一位沈大人。”
陆南拱手示意,沈询是从四品官,这并不算失礼。他将身后跟来的官员一一向原静姝介绍一番,原静姝只听得同知、通判、知事等人,都是城中握有实权的官职,再一扫他们都是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忿的神色,心中暗道,这陆南真是不可小觑。
雍国自立国开始便由世家把持朝政,实际上并不只是雍国,其余三国也都有这样的问题,但是只有雍国是最严重的。甚至早年的雍国曾一度依靠神鬼祭祀处理国家大事,官吏选拔也是凭借家世的九品中正制,还是凤和帝力排众议举办了第一届科举,这才让寒门子弟有了做官的希望。也是凤和帝撤消了钧天监,改名钦天监,成为了掌天时星历的普通部门,监正正五品,再也不是能够影响雍国局势的国师了。
但是尽管如此,寒门的底子毕竟还是太薄了。当今圣上即位是依靠了世家的帮助,如今即使想收回权力也是有心无力,京中如此,更何况距京尚远的宁州。但是陆南一介寒门,竟能够召集这么多的世家子弟在其麾下,不管这些子弟身后的家族是大是小,这已经说明了此人的手腕不一般。
原静姝想通了其中的环节,对陆南就更为忌惮了。
像这般有心计的人,一不小心,只怕自己就会着了道去。她可不想辛苦大半天,结果为他人作嫁衣裳。
只是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即使她再怎么不愿,也不得不和陆南打交道。
让手下的将士带着赈粮跟着知事去了粮仓,原静姝先前打听到桐城内城不大,正好让陆南领着她徒步进城。
他们是从城门口走回城主府的,一路上陆南都在向原静姝介绍着桐城的风土人情,原静姝脸上挂着浅笑,不时点头。身旁的沈询腰间悬着宝剑,看面上的神色倒是对路南口中的话并不感兴趣,只是时而四下看看。
从城中的景象就可以看出,桐城百姓的生活还是很平静的,尽管陆南没将原静姝领到集市去,但是从街上时不时往来行人脸上的神情就可看出,桐城人并没有受到宁州大旱的影响,或者说,影响没有那么大。
原静姝见到此处,倒是有些佩服陆南这个城主了。不管他心机深沉也好,会笼络人心也好,能让御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就可称为好官了。
城主府中有专门为外出巡视的御史准备的客房,陆南将两人送到地方,道,“下官看两位大人十分劳累,在路上也休息不好,不妨先休息一天,明日再议。”
原静姝这些天在路上当然是没睡好,昨夜又遭到了偷袭,尽管没有受伤,但还是浪费了大半夜时间,如今一听陆南这番话,也就答应下来。
没一会儿,有丫环送来了饭菜,一荤一素,加上一碗鲜汤,也不算简陋了。原静姝知道此地的情况,也没指望能有什么珍馐,还是先将肚子喂饱再想其他。
躺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她却睡不着了。
她先前将沈询低看了,想起他以一当十出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的模样,原静姝也不得不折服。她的体质决定了她今后不可能上战场,但是对于夏戈沈询这般武功高强的人,她却是十分羡慕的。
只是沈询表现得越让她惊艳,她就越没有把握将沈询收入麾下。一柄倭刀而已,沈询还没那么廉价。她除了知道沈询希望从军外,其余的也是不清楚,何况沈询那般的人一看就不可能是俯首听命的人,到底如何降服他,原静姝也没主意。
左思右想着,她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原静姝和沈询是同时派来赈灾的官员,但是毕竟男女有别,陆南没将两人放在一个院子里,而是在两个相邻的院子,这样既能避嫌,又方便谈论事情。
沈询此时正站在长廊上,看着原静姝院子的方向。
他并非不疲惫,但他毕竟是男子,体力比原静姝要强上不少。再则,昨晚的一场厮杀让他到现在都热血沸腾。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和他人不同,旁的小孩子爱玩儿的东西,他一概不喜欢,反而经常盯着父亲书房挂起的刀剑出神。有一次误闯入厨房,下人正在杀鸡放血,就在看着那暗红的血液,闻着泛腥的味道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被释放出来了。
自此他迷上了习武,整日刀枪剑棒,骑马射箭,就算是看书也是一些杂论。按理来说,他的父亲就是武将出身,儿子能继承衣钵应该很高兴,但他的母亲却是一位世家小姐。他的父亲在战场上曾受过重伤,最后才弃武从文,成为了如今的左都御史。他的母亲为此差点儿守寡,哪里还敢让儿子上战场?是以严厉禁止沈询从军,而沈老大人是个妻管严,一切为夫人马首是瞻,而且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宝贝的很,不想儿子立于危险之地。
只是沈询却是个有主意的人,父母不同意,他便自己找机会去。他进入了侍卫司,成为了一名普通的侍卫。
他很清楚侍卫司在百姓眼中的印象并不好,但是他做这一切又不是为了让他人喜欢,其他人的目光对他有何意义?
他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
那人是个无赖,仗着亲戚在京府尹当差做过不少恶事。他那天正被母亲训斥完,到街上巡视时见了那人,就要将他带到侍卫司去教训,结果那人竟从怀中拿出了一柄匕首,他心头火起,争执间就将匕首反手捅进了那无赖的腹部。
无赖不治身亡,他也被关了几天,然而进牢房给他带来的冲击远没有杀人来的大。他到现在仍记得利刃刺入□□时的感觉,那是柔软的,通畅的,仿佛心中一切的怒火,不满,都通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发泄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他将身边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记得耳膜因心脏的跳动而震颤,身上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而如今,他终于又找到了当时的感觉。
就在原静姝在他耳边低声说“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将计就计”的时候。
他们都知道,在这五千人中有来自各方的探子,甚至还凭借自己的势力找出了大半,借用来偷袭的人,将这些探子及队伍中不安分的人一扫而空。看上去伤亡的数百人,不过是他们借刀杀人扫除的障碍。
当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看着原静姝沉静的面容,他没想到会有这世上会有一个女子与自己的想法如此相似。
他原以为世上的女子不是同她母亲一样在外寒暄在家操劳,就是像那些未出嫁的世家小姐一样吟诗作画赏花游玩。即使原静姝曾送给他一柄倭刀,他也没有改变这个看法,只是觉得这个女子有些与众不同而已。
那时他才懂得,为何皇上要力排众议让她前来宁州,她又为何能毫不犹豫的接下这道圣旨。
凭着这样的心性,她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还记得自己杀到兴起之时与原静姝无意中对视的一眼,那一眼之中没有对面前血腥场景的恐惧,而是充满着冰冷的审视。
他思忖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审视自己。
他在都城中没什么名声,只怕方才杀人被原静姝看在眼里,起了疑心。他心知是怎么回事,却不多加解释,因他清楚,不管原静姝如何怀疑他,如今对方的命还是要靠自己保护。
想到这一点,他竟有一丝兴奋。
将这样一个危险的女子握在股掌之间,实在是一件让人无法平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