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执酒白衣

48、大旱

　　夏戈听了原静姝的话，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方才那孩子在门后阴影中，一时间没注意，如今看来，果然是那个孩子。他和其他孩子一样穿着破旧的衣服，见到夏戈时眼中的慌乱清晰可见，待听到原静姝的声音，更是要往一边躲。
　　那个最大的孩子皱了皱眉，还是站了出来，道，“是我们招待不周，不过你们都看到了，这里都是孩子，小心谨慎也是怕遇到坏人。”
　　原静姝看这孩子年纪不大，但举止有度，端的是少年老成，心中也有些欣赏，只是她也知道若是自己放了软话，只怕这些小子会更加嚣张，也就故作冷硬，道，“小心谨慎不是坏事，不过这山中屋可不是私家的财产，若是避雨还好说，你们住在这里怕是不妥吧。还有方才那个小孩拿了我的荷包，虽说后来追回来了，但是先前的行为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我看你是这里管事的，你说，这笔账要怎么算？”
　　还没等他回话，先前的孩子就站了出来，喊道，“你不用为难罗哥，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是我做的，就不要找别人！何况，”那孩子大概是有些心虚，眼神躲躲闪闪的，声音也小了，“荷包我已经还你了，里面的东西我也没动，我们已经两清了。”
　　原静姝听着这话，不怒反笑，“照你的话说，这解决的未免也太轻易了。不管如今这个荷包在谁的手里，当初确是你用不正当的手段将它拿走。有一句话叫做‘不告而取谓之贼’，用我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么？”她本不想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但这个小孩的话却惹恼了她。
　　的确，她不差这几两银子，但也不代表她应该被人劫掠。这些孩子看起来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贫困，然而贫困并不是偷窃的理由。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曾在庙会遇见的那个小乞丐，受到帮助不忘说一句谢，这样的品格出现在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孩身上，可是太少见了。相比之下，这些孩子的生活状况还要更好一点，然而很可惜，他们的所作所为却远比不上对方。
　　被称为罗哥的孩子在那个孩子站出来的时候就想阻止，结果没来得及，等着听到那个孩子后来的话时，顿时觉得这事情定是要闹大了。面前的一男一女，看服饰就可知定是京中的贵人，他们本就不占理，如今这样一说，即使原先那女子有意放过，只怕如今也消了心思。
　　然而听到原静姝的话，他却又感到气愤。他和那几个孩子不同，是上过族学的，“不告而取谓之贼”是何意，他当然知道。这些孩子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即使没什么能力，也要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他道，“小姐这番话说得严重了，石头即使做错了事，你也不能妄下断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原静姝冷笑道，“后面还有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呢，明知做错事而不知悔改，反而强词夺理，这样的人不值得原谅。还有你，朋友有错不但不指出，还要为他开脱，你这样的人，也不值得当朋友。”
　　石头听原静姝说自己还好，但是一说罗哥他就受不了了，马上跳出来道，“谁说的？罗哥当兄弟最够意思了，你不准说他坏话！”
　　另一面，罗铮倒是被触动了，那一句“不值得当朋友”深深地打击到了他。他忽然想到了在族学里，尽管他很受夫子喜爱，但却没有人愿意同他玩。有一次，他偶然听到一个同族的孩子说道，“罗铮说话做事都有板有眼，看起来就假模假样的，我们才不要和他一起呢。”
　　原来他一直以来想要给别人表现出的好，实际上都是错的么？
　　他制止了石头继续说下去，“石头，别说了，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你的错，你先向这位小姐道歉。”
　　石头看起来也挺硬气，梗着脖子不肯说。
　　罗铮见平时听话的石头竟然这样，板起了脸，“石头。”
　　石头还是很听罗铮的话的，见罗铮真的有些生气了，只好不甘不愿道，“对不起。”
　　原静姝听着这口不对心的道歉，心中也有怒意，道，“有口无心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罗铮只好向她道，“小姐，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代石头向你道歉，希望得到你的原谅。”原静姝听了这番话，倒是觉得这孩子心性不错，被她那样说了，还能不卑不亢的向她道歉。而且这孩子年岁不算大，好好调教，也是可造之材。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石头的品德好坏与她无关，无非就是为了争口气，此时也将心头的气散了，道，“你的歉意我接受了，看你的谈吐是读过书的，不知可学了这句话：‘毋友不如己者’，你如今实在是埋没了自己。我看你是块好料子，若是信我，我便将你送到白麓书院去，将来也好考取功名，不知你意下如何？”
　　罗铮一听，心中一震，说不动心是假的，然而看着石头，还有这一屋孩子信任的眼神，他实在说不出要离开的话。他知道只要他跨出门去，他的未来就不同了，但他真的迈不出步子。手握成拳，他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陷到了肉里，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做的最挣扎的选择。
　　一旁的石头其实听不太懂原静姝话中的意思，但隐约猜出貌似是要带罗铮走。他看罗铮这么久都没说话，忙跑到罗铮的身边，抱住他急忙道，“罗哥，我今后一定都听你的话，你别走！”他一看罗铮不回答他，转过头对原静姝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你别把罗哥带走，求你了！”说道后来，小孩皱了皱鼻子，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扯着罗铮的袖子喊着不让他走。
　　罗铮叹了口气，拍了拍石头以作安慰，对他道，“你哭什么？我又没说要走。”他抬起头对原静姝道，“抱歉，我不会离开。”
　　原静姝扬了下眉，若说她原先不过是一时兴起，但在罗铮拒绝她之后，她是真有些意动了，“你应该明白今后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提出和我一样的事了，你确定今后不会后悔？”
　　罗铮道，“我不知道我今后会不会后悔，但我知道如果我答应了你，今后我的良心必定不安。我当初带他们出来，就要保证他们今后的生活，我不能丢下他们。”
　　夏戈先前一直没说话，一直看着原静姝和这帮孩子置气，如今听了罗铮所言，不由道了一声，“此子不可限量。”
　　原静姝不置可否，笑眯眯的看着其他小孩都围过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倒是觉得不错。
　　石头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丢脸的样子，脸红红的转过身擦眼泪，原静姝看着倒是好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头，道，“男儿流血不流泪，方才对着我还挺硬气，没想到也会掉金豆。”
　　石头脸上的泪痕还能看见，想要反驳一时也找不出话来，只能支支吾吾的站在那里。罗铮应付完了小豆丁，过来对原静姝道，“虽然如此，还是多谢小姐的好意。”
　　原静姝笑道，“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不必言谢。我倒是想问一下，你们这些孩子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她原想着不过是一群孤儿聚在一起，但是听罗铮和其他孩子们的对话，还有罗铮的言行举止又不像，心中好奇，这才问出口。
　　罗铮的脸上却透出了哀伤，他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小姐先坐下再说。”
　　这房子里虽然简陋，但是桌椅床铺都齐全，只是床铺上没有被褥，而是铺了一层稻草，桌子也很破旧了。夏戈扶着原静姝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旁边。
　　罗铮先是做了自我介绍，他是平安县里一个乡绅的公子，家中虽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谁知今年大旱，粮食的价格节节攀升。若只是如此，他们家也不过是少吃几口饭，但谁想因着大旱，好几处地方闹饥荒，许多青壮年直接落草为寇，冲进别人家里劫掠一空。事情越闹越大，他和父母也被迫背井离乡。
　　父亲说有亲戚在都城，结果路上两人就病死了，剩下罗铮一个人。这些小孩都是罗家村的，和他属于同宗，都是一起逃难的，路上不是和家人失散，就是父母去世。好在磕磕绊绊总算来到了都城，谁知先前的亲戚早已经搬家，至于搬到哪里却是没人知道。几个小孩子没有钱财，废了好大的劲才总算找到这么一处房子，至于吃食就是凭运气了。若是遇到好心人，就能吃上几口，否则就要饿肚子。
　　罗铮道，“今天是有小孩饿晕了，石头情急之下才会去偷小姐的荷包，小姐不要怪罪于他。”
　　原静姝却将荷包的事放到一边，皱眉惊诧道，“江南旱灾？百姓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