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执酒白衣

39、绝望

　　原夫人正摊在床上，她听到原昱话中的“陛下”时心中一缩，又听到了原昱后面的话，顿时身上一震，听出了原昱的画外之意，连忙狼狈地从床上下来。她扑到门上，发现门已被从外面锁上。
　　她之所以敢做这种事，还有一个原因是仗着为原昱生下嫡子，以为原昱不会对她如何，如今才感到害怕。她高估了自己在原昱心中的位置，也低估了原静姝的身份。若她所猜测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她今日做的一切不但会害死她自己，还会对她的儿子不利。
　　她越想越怕，也顾不上自己的怨恨和妒意，顾不上所谓的原夫人的尊严，只想着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有事。她大力的拍着门板，扬声叫道，“老爷，我错了，老爷，是妾身做错了。妾身身边只有清霖一个儿子了，老爷你就看在妾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收回命令吧。”泪水从眼中落下，她的身体一点点滑到地上，拍门的声音也渐渐小了，门外还是没有声音，只余她自己，孤零零地在黑暗的房间里，流尽了泪。
　　原昱出了门，反手将门一关，命手下的人上了锁。侍女们即使心有疑虑也不敢多问，只顾低头匆匆离开。
　　原昱吩咐了管家，道，“夫人挂心大小姐，自今日起，准备斋戒礼佛，没有我的允许，你们都不准过来打扰夫人。”
　　管家点头记下了，问道，“那大少爷？”
　　原昱道，“他也不准来。”
　　不理会身后的下人和侍从，原昱准备去看看原静姝怎么样了，发生了这样的事，只怕静姝一定十分伤心，还不知要如何安慰呢。
　　心中本想着静姝，不期然竟想起了他真正的女儿。
　　那个孩子的产生本身就是他算计好的。
　　他那时已有了一儿一女，之后就不再进原夫人的房间。没想到隐匿许久的主上找到了他，他才知道了那件秘闻。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那时的心情，应该是震怒。他没想到江家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
　　只是当时江家已得到了先皇的重用，为了获得先皇的信任，他手中的权力也被分出去了，叶家也因某个宠妃的存在而崛起，一切都是不利的。
　　于是他和主上制定了一个天大的计划，从那时就开始进行。
　　他和原夫人同房，没过多久，原夫人怀孕了。原夫人很高兴，但只有他知道，这个胎儿不过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在原夫人怀孕期间，他将可以促使孕妇早产的药放到原夫人每日喝的养胎药里。就这样，不出他所料，原夫人提前两个月将婴儿生下。那是一个女婴，因为是早产儿，就连哭声也是孱弱的，全身红通通的，比一般的婴儿要小了一圈，眼睛还没有睁开，就连踢腿都踢不开。他用迷药让原夫人昏迷了整整三天，将那个孩子送走，另一个女婴被送到他的手中，顶替了那个孩子的身份，成为了原府二小姐。
　　看着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心中的感情是复杂的，对于他来说，那本应仅仅是一个工具而已，但是当他真的看着那个婴儿小小的脸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心中的愉悦。那是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的感受，而这个生命，和自己有着血缘上的牵绊。
　　那是他的亲生骨肉，但是为了他们的计划，他不能留下她。
　　他本不想让她平安出生，结果最终还是下不了手，将她送走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打算了。即使他再也见不到她，他也希望那个女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平平安安的长大。
　　他将原静姝抚养长大，教她琴棋书画，四书五经，看着她成长为一名知书达理的女子。他对她比先前的两个孩子都好，不知是因为原静姝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还是为了那个被他送走的女孩。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唯一的目标。如今过去了十多年，一切条件都快要成熟，他们的计划已进行到最后的阶段，他不会让任何人成为这条路上的绊脚石。
　　包括他的妻子，也包括他自己。
　　想到此处，他的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原静姝回了房，素绾和素缜不知她遇到了什么事，虽说见到了小姐是一件高兴的事，但看到她的脸上表情不好，也没有上来打扰，而是将点心等东西端上来，就带着一干丫环退下了。
　　原静姝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母亲想要杀她这件事占据了。她觉得一直以来认为的美好家庭就像是水中的倒影，只需轻轻一触，一切就烟消云散了。她所认为的慈爱的母亲，和善的姐姐，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姐姐想害死她，她的母亲想杀了她，她的家人认为她的出现是错误的，她不被他们认可。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将家人和家族放到心中最重要的位置，然而如今，她不知道从小到大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她的家庭，她的家族，已经抛弃她了。
　　她克制不住的一遍遍回想着先前的场景，如同自虐般，要给自己一个放弃的理由。
　　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和往常一样的安静神秘，来去无踪。他将手放到她的头上，那只手并不细腻，带着磨练出的茧，但是是那样温暖，和当初滕国那夜一样。
　　手的主人救了她的命，也救赎了她的心。
　　她以为自己的泪已经流尽，然而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克制不住自己绝望的心情，打湿了闻鸿的衣衫。
　　闻鸿看过她所有的狼狈的样子，无论是滕国那个惊险的夜晚，还是如今她众叛亲离的时刻。在那个被杀手追杀的夜晚她还可以在闻鸿的怀抱里大声哭泣出来，发泄自己的恐惧和后怕，但是此时此刻她竟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没有。二者都是生命危险，但是施与的人不同，感受是天壤之别。前者是一直以来的政敌，而后者是她一直敬爱的母亲。她觉得一直以来的信仰崩塌了，被打破了，她所有的坚持都毁在了母亲手中的匕首上。
　　她只能默默流着泪，感受着闻鸿的手在她的背上轻拍，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那一瞬间，一个想法突如其来，从脑海中跳出，她第一次，不想再去管所谓的责任，所谓的家族，而是想跟随自己的本心。
　　她忽然从闻鸿怀中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闪着光芒。她对闻鸿道，“闻大哥，你带我走吧。”
　　闻鸿闻言一愣，他没想过原静姝会提出这种请求。可是面前的女子不但提出了，还双目熠熠的看向他，就好像他是这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
　　原静姝扯着他的衣服，快声道，“你带我离开吧。地位，权势，责任，我都不要了，你让我任性一次，带我离开这个牢笼。”说到最后，她已经克制不住声音中的哭腔，“求你了，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不想再留下了。”她太痛苦了，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感受，只想要逃离这一切，好像只要她离开了，就能放下一切。她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是饮鸩止渴，但是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她就再也压不下去。
　　然而闻鸿没有回答她，他依旧沉默着。他的手盖在原静姝的手上，坚决而温柔的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拿开，道，“不。”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了原静姝的要求。如此坚定，没有转圜余地。
　　原静姝眼中闪过惊诧，她扯住了闻鸿的手，“为什么？你不是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的么？你不是说会答应我任何事么？那你就带我离开。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的姐姐，我的母亲，她们都不再把我当亲人，我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这一切你不可能不知道，那你还要我留下来么？现在对我来说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开这里。”
　　闻鸿的眼中闪过挣扎，但是他还是抽出了自己的手，依然道，“不行。”
　　原静姝眼泪上涌，“那你之前说的一切都是骗我的是不是？我蠢，我笨，所以才相信了你。你想用我达成什么目的？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我的一切都没有了，我对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可以收手了吧。”
　　闻鸿伸出手去想擦她脸上的泪，却被原静姝一掌打开，“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或许是之前的打击太大，即使猜到闻鸿是因为某些目的接近她的，她也没有感到悲伤。当绝望积累太多的时候，心就不会痛了，因为早在之前它就已经被凌迟得支离破碎。
　　闻鸿将手放下，他不敢靠近原静姝，她现在周身被负面情绪包裹着，弥漫着绝望的气息。闻鸿看着默默流泪的原静姝，道，“我从未骗过你。”
　　“那你就带我离开！”原静姝脱口而出。
　　开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原昱冰冷的声音，“你想让他带你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