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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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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是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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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过空当接龙吗?一个人和运气的游戏,有时候我觉的它很像人生,明明牌都握在手里,却总是那么让人无奈。时间的纵轴拉到2002年,我在重庆,离北京越来越远,黯然之余,迷惘到极致,租了个小单间,靠写肥皂剧本为生。
这个城市山连着山,终年不见阳光,从我的小窗望去,雾蒙蒙的一片。
房间里很简单,薄薄的被,一个枕头,睡在地上,冬天没有空调会冻的瑟瑟发抖,唯一的电器是个暖壶,饿了煮点泡面,倒是堆满了书,东一本,西一本,吉它放在墙边,很久不动,落满了尘土,少年时他送我的戒指,安安静静的褪了下来,收进盒子里。
闲暇时会出去走走,或者在街边坐上半天,看着人来人往,就像一场场电影。
因为离朝天门很近,心情不好,就会坐船去看夜景,和秦淮河不同,自己看的,是浩瀚的江水,沿岸灯火辉煌,那么多人,那么多房间,真好。
剪短了头发,烧掉了信纸,才发现过去并不是那么咄咄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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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个人生活,也是种幸福,要比两个人在一起痛苦强的太多,也许他要不打破我生活的平静,那么可能,二十,三十,也就这样一点点过去了。我承认我和陈染是有缘份的,不过,只是天时,不是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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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过年好。”我握着冰冷的话筒,站在熙攘的街头。
“亭亭啊,那冷不冷?照顾好自己,手机欠费了吧,记得交钱去,妈找不着你……”
“知道了,向家里人问好,我过得挺好的。”
“好妈就放心了,要不过完年妈去看你,省得你忙。”
“别来了,我还有工作呢,等忙完这一阵我就回北京,再说重庆气候您肯定不适应,风湿又得犯。”
“哎,妈惦记你啊,你也大了,该找个男朋友了。”
我呵呵笑了两声。
“别笑,你这孩子……”
“我爸呢?叫我爸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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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独自过年,看着别人的热闹,自己有些落寞,然后平静。年夜里随便找了个店吃火锅,刚去解放碑取了稿费,难得奢侈一回,因为很多店都关门了,我挑的那家老店便格外拥挤,人满为患。
“还有多少桌?”
“六,七……”
无奈的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厅,实在饿得不行,舍不得走。
“小姐,要是拼桌的话就快些了,您看您才一个人。”
“不拼。”我摇摇头,和不认识的做一起吃饭,谁吃得进去。
事实证明在这种情况下肚子才是主人公,最后还是没出息的拉住服务员:“还能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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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是一家三口,听口音是东北旅游来的,边吃边分享照片,开开心心,还好意和我搭话,那个可爱的女儿一直叫我姐姐,偌大的雅间里全是可爱的童音。
他们走后,我才吃了几口,也就饱了,服务员总是在门口一趟趟的看,我招手:“吃完了,结账。”
三十八块,我的年夜饭,穿好大衣往外走,正巧新的客人被引来,因为总是低头走路,擦肩而过都没有发觉,直到被有力的手拉住,才在蓦然回首中看到那张干净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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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住这?”陈染站在门口,看看我连床都没有的可怜房间,又看看我。
“说了没地方,去宾馆吧。”
“不。”他拖着箱子一脚迈进去,没事人一样脱下大衣:“有吃的吗?”
我跟着收拾东西:“就泡面,谁让你不吃火锅,衣服别脱了,没空调,冷,给你拖鞋。”
他假装踹我一下:“作吧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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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给他煮了泡面,只放了些好不容易找到的香肠,屋子里的灯光不是很好,映着他美丽的轮廓,让我产生了中错觉,似乎他就这样一直陪着我走过来,丝毫不曾变过。
外面烟花璀璨,炮声沸腾,衬托的小屋更加冷清,陈染盘着腿坐在桌前吃面,默默地看了会,还是问到:“怎么到这来了?”
“找你。”
“……”
“我不走了。
我傻愣愣的:“你还要上学呢。”
他摇摇头:“早退了。”
“为什么?”
“不想学了,我想读哲学,以后再说吧。”
“那你也不能住我这,什么都没有。”
“你是我老婆,我不住你这住谁那?”
对于他新加给我的名词,我目瞪口呆,这简直是胡搅蛮缠。
“不编辑吗,不买房了吗,还按揭。”他笑,漂亮的笑容十分可憎。
“谁让你去我家的!”我气得站起来。
陈染坦然得吃完最后一口面,小猫似的乖巧的看着我。
颓然坐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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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他抱着我安然入睡,我们躺在木地板上,两个人,不再那么冷,我的心的充斥的不知是难过还是安宁,听着他的心跳,在烟花绽放的声音中,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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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染陪我去买了床和冰箱,又挑了些炊具,把荒废的小厨房收拾出来,他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收入,今天这样,明天那样,这个人让你说不上来什么。
小屋装上大家具,真朋克,我无奈的坐在床边:“陈染,你到底干嘛?”
“不干嘛。”他在厨房装好插线板,走出来,找纸巾擦手。
“什么时候退学的?”
“刚上就退了。”
“然后呢?”
“去厦门了。”
“去厦门干吗?”
“什么都没干。”
问的我直累,他要不想说那问题你永远也搞不明白,真自私,说走就走,想来就来,再没见过活的这么省心的人。
陈染就这样突然间又走入了我的生活,自然得出乎意料。
——
在生活习惯上我们天衣无缝,都属于无所谓的人,吃东西不挑剔,经常是我趴在桌子上写剧本,他抱着吉他,在窗前轻弹,晨曦间,午后,或深夜。
陈染有时会讲他在厦门的生活,游泳,读书,在海边朝妓女打招呼,阳光永远明媚,鼓浪屿漂亮迷人,看来,同样是一个人过日子,他都能比我开心。我知道为什么,陈染喜欢孤独,而我,只是讨厌别人。
偶尔他会消失个两三天,再出现什么也不说,倒头就睡。我从来不问,也管不了,自己日复一日的生活在小屋里,写我永远也写不完的剧本——这好像成了唯一一件可以做的事情,现代爱情,好,古装武侠,好,加一个吻戏,好,您看哪不对,怎么改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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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正对着稿纸码字,突然间的恶心,跌爬到厕所吐的天昏地暗,扶着墙出来时,瞟到墙上挂的日历,愣了两三秒,脊梁一阵犯寒。
——
电话接通了,他温柔的声音传过来:“亭亭,怎么了?”
“你在哪呢?
“出什么事了?”陈染似乎觉得我情绪不对。
“你在哪呢?”
他说了沙坪坝的一个地址,我说等我,匆匆穿上外套往外走,看看外面已是阳春三月,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去系上了条围巾。
天依旧阴阴的,我在出租车上一直想,一直想,脑子却全是空白,眼前的生活已经够漂泊不定了,它脆弱的根本禁不起丝毫打击,尽管在旁人眼里那么平静,不过是如人饮水的事罢了。
街边徘徊了好一阵才找到那间酒吧,我严了严围巾进去,白天人很少,第一眼就看到了几个人中间的陈染,他没有任何等我的样子,谈笑间甚至没注意到走进来的这个衣着过时满脸晦色的女人。
“陈染。”
他抬头。
“你过来。”受不了他身边那些人,不管是艺术家还是流氓。
“怎么了你,不老实在家待着。”
我拉住他的衣袖,声音特别小:“好像……怀孕了。”
细瘦优美的眼睛眨了眨:“没搞错?”
“这些天身体都不舒服,总恶心,那个……两个月没来了。”
陈染还是一贯的平和劲儿:“我陪你去医院检查。”
——
消毒水味让我更加紧张,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手和手暗自用力的握在一起,才能保持镇定。
“陈染,要是真的,怎么办?”
“你不想要,打掉,想要,生下来,我养。”
我嗤笑一声,这句话说的真好,真好,一个不靠谱的爸爸,一个忧郁的妈妈,哪个孩子能这么幸福,呵呵,全在我想要不想要。
护士小姐叫了号,我一下子站起来,走过那么短的距离,却是每一步都迈的异常艰难,有时候我觉得,不管他在不在身边,好像总是我一个人在独自面对生活,按理说,爱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吧,相守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难道我们这就算是,在一起?
——
还好,医生说是长期疲劳,营养不良,经期紊乱,安慰了几句,让我回去好好对待自己,我松了口气,默默点头。
那个下午让人倍感憔悴,拎着刚开的药在医院的花园里逛到天黑,陈染一直想让我开口,一会儿说还真以为自己要当爸爸了,一会又说我要是失望不如生一个算了,我很奇怪他怎么就没像我这样过,永远不温不火让人根本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最后我跟他讲,陈染,我大概是更年期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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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以为我要的是他在我身边,只有我一个,那就错大了,你所以为的是五六年前那个早就死在上海的少女的愿望。
一路走来我对爱和陈染形成了很严肃的态度,我希望我们能沟通,能彼此了解心照不宣,从不向对方撒谎,都有要做的事情总是共同奋斗,有一个幸福的现在和存在希望的未来,如果我是爱他的,那这爱一定有爱的意义,飞蛾扑火只顾眼前的事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但很显然,他不这么想,一点也不,他甚至会嘲笑这些想法,我们都在蜕变与过度,没有谁已经找到自己的人生——这完全可以理解,我愿意默默地陪着他走向成熟,但一个男人的担当和责任,根本就不是成熟以后才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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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回北京吧。”
我正在煮咖喱饭,闻言手停了一下:“不回。”
他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边,默默的注视着我。
“回去干嘛?”
“看看爸妈,在家待一阵子。”
“那你回吧,重庆挺好。”
陈染恩了一声,又走回去,我煮好端着盘子出来,抬头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过两天吧。”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随口一接。
“什么时候回来?”
“没准,也许不回来了。”
“哦。”我把盘子放到他旁边,吃了口自己那份,一会又写起剧本。
“有什么好写的。”动听的声音半笑不笑,打断了我刚冒出头的思绪,回神发现陈染正看着我。
我低头写了半行,接下话茬:“你是不是特烦我?”
“没有。”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随你便,做你的大人物去吧。”
“我看你是真更年期,神经。”他又把目光放回笔记本。
也许是夏天很热,我突然来了脾气:“我就他妈神经病,没你那么伟大,你以为你很能耐,那你走,马上就走,你不烦我我还烦你了呢,成天就知道做你的白日梦,傻逼!”
陈染没理我,我抑郁的不行,自己倒在床上生闷气,天都黑了,他大约是看我躺了半天还不动换,又走过来坐在床边心平气和的劝我,衬托之下我真产生了自己疯掉了这种错觉,哭的泪流满面躲开他的手,嘴里嘟嘟囔囔的骂他:“你太自私了,根本不管我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了,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也许陈染不接话我哭过也就过去了,可是该着他千载难逢有了回脾气。
“你是因为我消沉的,还是因为那个同性恋?”
我噌的坐起来:“谁让您乱翻我东西的?!”
“我不是故意的,你不心虚你藏起来干吗?别告诉我我老婆也是个同性恋,我真幸运。”
“你无耻!”
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我跌跌撞撞的在哭闹中用尽全力把陈染往外推,披头散发歇斯底里,估计比街边泼妇还要难看。陈染最后急了,一下子甩开我的手,正了正被我弄乱的衬衫,头也不回的摔门出去。
嚎啕大哭。
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当时的行为,如果你尝试过嚎啕大哭,就该知道平时哭的根本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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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累,失望,迷惘,不甘……那些复杂的情绪牢牢的抓住了我彷徨的心灵,既然知道没有希望,为什么不离开呢?胡心亭,离开陈染,你的人生就一无所有了么?值得吗?那么你自己呢?你还有自我吗?还有理想吗?你找到活下去的意义了吗?你很快就要老了,如果一辈子只做过爱一个把你当作附属品的男人这件事情,你真的不后悔吗?陈染是什么呢?你第一次当了女人以后他在哪里?你独自奔波千里的时候他在做什么?你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他是怎么看你的?这些年你这么痛苦他怎么就活的那样安稳?他懂你吗?知道什么让你快乐,什么让你忧伤吗?当他快乐与忧伤的时候会想起你吗?有了这些答案,他在你的人生里究竟扮演了什么呢?
你总是跟在他的后面,所以永远看不清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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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就算是为了爸爸妈妈,为了姐姐,为了冯实和周周,我要珍惜自己,我爱过他,为他活过了,以后,要为自己而活。
擦掉眼泪,我站起来换了身干净衣服,想收拾些东西,才发现自己一清二白,只装上证件和银行卡,写剧本赚了点钱,应该够花一阵子。
擦净了吉他,码好了书本,戒指也放在电脑旁,只是曾经的照片怎么也找不到了,不然真想什么都还给他。
向往外看看,陈染没走远,站在楼下抽烟,身影在微光中美丽无暇。
轻手轻脚的打开防盗门,又合上,爬到楼上几层,一直等到半夜才听见陈染上楼开门关门的声音,我抓住机会,连滚带爬的跑到楼下,直奔大街,打开出租车门的时候忽听他叫我的名字,好像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他追出来,我笑着坐车扬长而去。重庆的路不比北京,大起大落的,车一但在你眼前消失,就再也找不着了。
——
不知道他会追到机场还是火车站,于是我选择坐船,沿长江一路东行到了武汉,又转乘飞机到达厦门,陈染形容过的厦门是很美好的,我想我也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把自己晒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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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芒果,大海,钢琴。
美丽的海岛一下子就把我迷住了,走在鼓浪屿的小路上,发现了榕树的美,枝繁叶茂,落地生根。
安定下来的那个傍晚,坐在写字台前,面对着一摞洁白的稿纸,我对自己说,小时候那么喜欢电影,那么,写一个真心想写的剧本。
这是你的第一个理想。
这是你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