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梓欣宝宝

18、惟别而矣

　　康夭第二天起晚了。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失眠过，沾上枕头不出十分钟定然呼呼大睡，表姐方菁华总笑她是属猪的，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从不知世间疾苦。
　　可她昨夜却失眠了。

　　六年的时光，苏妍受到了命运最严厉的惩罚，丈夫出轨后，如扔一块破抹布般绝情地与她离婚，甚至不允许她探视还不满三岁的儿子，僵持了近一年的争夺抚养权的官司，她为了要回儿子殚精竭虑，却又在好不容易有一线曙光时查出患上了乳腺癌，将不久人世。
　　当初的一念之差，竟让她一生的幸福来还偿。

　　康乔曾为媚妍的命运多桀扼腕长叹，唏嘘难过，苏妍也曾一路目睹康乔恋爱中的点点滴滴，真心地给予她鼓励。
　　真相未揭露时，她与苏妍倾盖如故，情同姐妹。

　　而现在呢？苏妍却发誓要拆散她与陈默的幸福，夺回她原先的一切。

　　苏妍不是个善相与的女人，她心机深沉，又看准了陈默善良的弱点，硬生生将陈默逼入这两难的局面。

　　也许她并不是想挽回这段感情，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人人都过得比她好，她却要一个人面对死亡。
　　她想抓住的，只是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已。
　　对这样一个濒死的人，康乔怎么忍心和她争。

　　连康乔都不忍心，那陈默呢？曾与苏妍有过一段情的他，更加不忍心在她渴求幸福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所以她，苏妍，陈默三个人，便注定在这绝境里越陷越深，不可自拨。

　　康乔又踏入了真爱酒吧的大门。
　　苏妍约她在这里见面。

　　真爱酒吧里依旧灯光迷离，幽幽的灯光映在每个静坐品酒的客人身上，人人脸上都透露出不真实的恍然。

　　苏妍在向她招手，一身白裙的她，愈发显得单薄瘦弱，但她的精神却是出奇地好，原先苍白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红晕。

　　康乔在她身边坐下，不可否认，即便苏妍仍在病中，容颜也是极美的，她与陈默在一起，真的很配。
　　她黯然地想，又很快地摇摇头，甩掉这让她心痛不已的联想。

　　苏妍也在打量她，面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康乔，你很年轻健康，充满活力，怪不得陈默会喜欢你。”她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艳羡，健康活力对于苏妍来说，的确是奢望。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康乔收回眼光，苏妍目前给人的感觉就是楚楚可怜，完全不若她在□□上那般言辞犀利态度嚣张。
　　她看了都心软。

　　“我想你离开陈默。”苏妍盯着她说道，笑容慢慢凝结。
　　“我本来就要离开他，我说过的，会在他的视线之外等他。”康乔看着苏妍平静地说道，“你又何苦这么着急？”

　　“等什么，等我死吗？”苏妍的声音忽然尖锐起来，刻薄而冷冽，脸色也由红转白。

　　“不是，我是要陈默自己想清楚，自己选择，我不会逼他，更不会用计谋来留住她。”康乔想起这一点就心痛，“他也是你爱过的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这么多年来，他的心里一直不好过，好不容易才开怀，你又——”

　　苏妍不客气地打断她。
　　“那我就好过吗？如果不是当年陈默向媒体揭发了我，我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现在对我好也是应该的，那是他在赎罪。”苏妍的笑容里带着残忍，她便是要入地狱，也不甘心一个人沉沦。

　　“你误会他了，那件事不是他做的。”康乔急忙忙地解释，却换来了苏妍鼻子里重重的一哼。
　　“他当然不会承认。”

　　苏妍已认定是陈默做的，再解释也是徒劳。
　　郁闷的康乔只能一杯一杯地喝酒，真爱酒吧是她的克星，她似乎来一次就要醉一次。
　　沉醉一次又何妨，也许喝醉了，就能忘却很多烦恼。

　　苏妍一直看着她醉。
　　“对不起，康乔，谁叫你爱上了陈默。”她低声说道。

　　“康乔，你怎么又喝醉了？”刚刚在表演的许凌在台中看到了她醉眼微酡，不由得心神不安，连连吹错了几个音，一下台便来看她。

　　康乔只朝他笑着，笑得憨憨地。
　　“许凌，是你，你也来陪我喝酒。”她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端着酒杯往他嘴里送。

　　许凌皱眉推开，眼神里飘着心疼，“我送你回家。”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要不然我打陈默的电话，让他来接你。”

　　“陈默他不是我的了。”康乔站在吧台的椅子上凄楚地说道，眼泪流到了酒杯里，又被她一口饮干。

　　苏妍冷眼旁观。
　　“你喜欢她对不对？”她突兀地问道，许凌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将康乔从椅子上扶下来坐好，吩咐侍者送上一杯热茶。

　　“你对她真好。”苏妍脸色黯然，突地又冷笑道：“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把她往别人身边推，为什么自己不去争取？”

　　许凌尴尬地笑了笑，眼神温柔地看着康乔道：“她不喜欢我，那么我也尊重她的选择，只要她幸福，我愿意只做她身边一个普通人。”

　　“神经病，大傻瓜。”苏妍低声喃喃咒骂。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许凌转头看着苏妍，“勉强自己所爱的人，会有幸福吗？”

　　苏妍呆住了，坐在椅子上沉思，久久不语。

　　赵凡和方菁华终于从香港回来了，巍巍被他父母接走后，康乔只觉得家里冷清了许多，那些三个人欢笑的日子，一回首，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方菁华大骂她是个笨蛋，情敌还没有展开手段，她倒是不战而降。

　　康乔却只是笑笑，她从来就不愿勉强人，尤其是感情这方面。

　　她问方菁华道：“你的花店不是缺人手么，要不要我暑假去帮忙？”
　　方菁华开了一家花店，生意一向不错，这几天有个店员准备结婚所以辞了职，店里恐怕会忙不过来，方菁华正在为招聘的事着急，康乔看在眼里，主动提出要去帮忙。

　　方菁华知道她是想离开，只叹了一口气道：“傻妹妹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在这种时候，他更加需要你的支持，苏妍明显别有机心，加上陈默对她有歉意，你这样做，是硬生生把他往苏妍那里推啊。”方菁华话里字字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康乔却只喝着冰箱里的冻可乐，冰冷冰冷的，一仰肚子喝下去，哧哧的气就冒了上来，心里在犯酸犯苦，却还要展露出最不在意的微笑。
　　“表姐，苏妍她没多少日子活了，相较她而言我要幸运得多，我暂时离开陈默，也许两人会痛苦一段时间，但若是苏妍没有了陈默，她也许真的活不下去。”

　　她慢慢地解释，仍觉得自己有些辞不达意，她费力地组织着词语，竭力地想表达出自己千回百转矛盾纠结的心意。

　　“我何尝不知道苏妍在玩花样，相信不止是我，连陈默他也明白，对于一个濒死的人，你真的不能怪责她太多，如果这次我不顾她死活，硬生生要求陈默离开她，陈默也会同意，但若是苏妍因此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陈默一生都不会开心，他始终会有阴影，觉得自己对不起苏妍。”

　　“我不要这样的他，也许你会说我傻，但我就是这样固执，我要我的爱人心里完完全全只有我，不再有任何的负担和阴影，我愿意赌上这么一赌，那怕因此而失去陈默，我也认了。”

　　方菁华彻底无语了，她这个表妹，看起来漫散随意，性子一旦犟起来九牛都拉不转，否则她大学毕业后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就找了份幼教老师的职业，把父母气了个半死。

　　但平心而论，她的话虽然偏激，却未尝没有道理。
　　谁愿意两个人的世界里，时时刻刻存在着另一个人的阴影，谁愿意爱人的心中，始终怀着对过去恋人的愧疚抱歉。
　　婚姻如同赌博，关键时就要搏一搏，有的人输了，却还死抱着桌子脚不放，而康乔偏偏就有这样的勇气，还未进入围城，就先为幸福下起了赌注。

　　这叫孤勇，也叫置诸死地而后生，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以退为进，不战而降人之兵。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输了，她也输得心服口服。爱人若始终忘不了过去的恋人，这样的爱情，不要也罢。

　　所以方菁华只能对康乔说：“好的，后天小美正式辞职，你明天到花店来熟悉一下环境，准备接手事宜。”
　　她在心底替表妹祝福，希望表妹不会等得太久。

　　赵凡赞许地看了一眼康乔，沉声道：“小乔，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陈默爱上你，果然是有道理的。”
　　方菁华斜睨着眼睛看着丈夫，语气里带上了声讨的意味。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先前还认为小乔配不上陈默吗？”声音越说越大，并做势挥起了粉拳。

　　赵凡噗嗤一声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接着正色对康乔说道：“小乔，谢谢你，谢谢你的包容大度，谢谢你肯给陈默这个机会。”
　　康乔微笑道：“其实我也是自私地，我怕哭哭啼啼地闹着陈默在二人之选择，反而会让他更厌烦我。“

　　赵凡心中唏嘘不已，相较于两位好友的情路多桀，他更对自己拥有的幸福而心有戚焉，于是他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方菁华对着丈夫微微一笑，属于爱人之间的默契与亲昵在无声地交流。
　　怕看见这让人心酸的幸福时刻，康乔低下了头，做这个决定让她心痛，但是她无怨无悔。

　　放学的时候，康乔照例看了一眼镜子，打量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镜子里的自己双眼略有些肿，大大的的黑眼圈显得狰狞可怖，康乔无奈地笑笑，要是让爱美如命的方菁华看到，大概又会大呼小叫她不会保养自己，赖着自己去那些贵得吓死人的美容店了。

　　牵着巍巍的小手朝幼儿园外走。
　　“乔姨，我要吃肯德基。”巍巍可怜兮兮地望着神思不属的康乔，指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饿了。”
　　康乔摸摸他的头。
　　“好的，我们这就去。”
　　小孩子总是这么容易满足，得到了承诺后蹦蹦跳跳地就往门口走，康乔望着他的身影，心中无限感慨。
　　如果自己也象他这样多好，小孩子的世界永远没有大人的忧愁烦恼。
　　却听见巍巍欢快的声音叫道：“干爸爸，你怎么会在门外？”
　　巍巍甩脱了康乔的手向门口跑去，陈默正站立在门口，数天未见，他仿佛瘦了些，瘦削的身子映在夕阳下，说不出的落寞萧瑟。

　　他没有说话，只俯身抱起了巍巍，巍巍偏着头，兴奋地向陈默现宝，“干爸爸，乔姨要带我去吃肯德基。”

　　他没有回答巍巍的话，只静静地看着康乔，轻声问道：“你这几天一直没有回家，是住在方菁华家吗？”
　　与她一样，他也顶着两个熊猫眼，眼中布满了红丝。
　　康乔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听巍巍说你们有节目，可不可以让我也参加？”陈默问得很小心。
　　康乔一怔，巍巍已经搂着他的脖子大声道：“你是我干爸爸，我们三个是一家人，当然要一起去。”
　　陈默只是看着她，眼底闪烁着希冀的光，小心而隐约，象是个想吃糖的孩子，却又怕会得到拒绝。

　　康乔的确想拒绝，这又是何必，她已经承诺要在他的视线之外等他了，可是巍巍的一句“我们三人是一家”又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她终于点了点头，陈默的眼睛一亮，眼底仿佛释然的笑意瞬间刺痛了康乔的心。
　　原来她和他此刻，竟也会如此地容易满足，那怕仅仅只是短暂的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