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邻右舍》梓欣宝宝

16、明媚鲜妍

　　今年夏季的第一场雨来得很迟，却很冷。
　　安安出院的那天，陈默带着康乔和巍巍一起去接她，经过半个月的相处，巍巍与安安的感情飞速发展，巍巍不止一次豪气干云地对安安说：“以后在幼儿园里，我来罩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

　　安安眨着芭比娃娃般卷翘的睫毛，笑嘻嘻地吃他带来的鸡肉卷，一边拼命地点着头。

　　虽是孩子间童稚的情感，莫名地却叫康乔眼眶一热，只因为这样纯粹的感情，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杂质。
　　而成年人的情感世界，所在乎的外在情绪太多，所不可预期的波折也太多，爱情永不象我们所欺许的那样美好，就象万里无云的晴空，也会突然下起一场暴雨。

　　康乔笑容中所带的淡淡茫然与忧伤陈默全看在了眼里。

　　他想，等手头的工作全忙完以后，他会好好与她谈一谈，心中隐藏多年的沉痛，也许在与康乔一番长谈后，反而会得到很好的舒泄。
　　无论如何，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爱的是谁，过去，现在，或将来，他一直很清楚。

　　可是世间事大抵难预料，一切都来得这样快，叫人措手不及。

　　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院的时候，陈默无意中督了一眼天台。
　　那里伫立着一个身影，熟悉却又陌生。
　　倾泻了一夜的暴雨此时转为淅淅沥沥，在帘雾般的如丝细雨中，那个身影单薄羸弱得仿佛被风一吹便会飘散无踪。

　　隔着这如许远，寒雨的冰凉在窗户上蜿蜒地流淌，其实那身影看得并不分明，但她周身弥漫的那种带着绝望的悲凉，却仿佛沿着雨丝，一点一滴渗透这温暖的病房。

　　陈默呆住，康乔脸色苍凉。
　　病房外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一群护士呼喊着从门口奔过，带着惊惶的声音如一支支利针，无情地戳破一室的沉默。
　　“不好了，二十七床的病人要跳楼。”
　　“快打电话通知110。”
　　“护士长呢？谁看见她了？”

　　陈默攥紧了拳头，大步走出了病房，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康乔。
　　有他这一眼，康乔心里很满足，他，还是介意她的感受的。
　　压下心中悄然的一丝酸涩，康乔果断地说道：“救人要紧，我们一起去看看。”

　　沈楚生看着这默契的两人，眼光中若有所思，随即他也镇定地对叶紫歆说道：“紫歆，你就在病房陪着安安和巍巍，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叶紫歆的神色也有些焦急，“你也要小心，不要离阳台太近。”

　　二人的眼光都很敏锐，六年的时光虽然长，但曾经熟悉的人，却一眼可以认出。
　　而康乔只在照片里看过她一眼，竟也在心湖里铭记得如此清晰。
　　那个名字已然呼之欲出——苏妍。

　　陈默推开围观的人群，正在孜孜不倦地进行劝说的护士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却被他冷凝的脸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苏妍临风背向而立，宽大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越发衬出她枯瘦的身材。
　　而当年她一身鹅黄的大衣，鲜红的围巾站在陈默的宿舍楼底下，那样的丰腴，那样的青春逼人，眉宇间全是自信满满，娇嫩得便如同枝头怒放的迎春花。

　　而今不过六年，她却枯槁得如同落尽花瓣的梅枝，满身的憔悴，一地的凄凉。

　　那么多人在七嘴八舌地劝，她的背影却有着固执的孤勇，不回头，也不为所动。

　　离她最近的是一个白大褂的医生，架着副眼镜，斯斯文文地，紧紧地凝视着她，没有说一句话，紧抿的嘴角仿佛还带着淡淡的一丝嘲讽。

　　楼下响起了警车刺耳的鸣叫，快速奔动的警察熟练地铺开了充气垫，喇叭里是千篇一律的劝告声：“楼上的人不要冲动，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千万不要做傻事！”

　　苏妍的身子动了一动，冷漠地转过了身看向身后的一干众人。
　　“我要健康，我要生命，谁能给我吗？”

　　她最后的目光定格在了陈默的脸上。
　　她脸上的表情在迅速地转换，如同电影里的蒙太奇镜头，短短一瞬，就仿佛过了一生。

　　陈默吸了口气，声音冷静地说道：“苏妍，你还是曾经的苏妍吗？你这样胆小怯懦寻死觅活，那里还有一点象以前自信飞扬的苏妍？”

　　“自信飞扬？”苏妍喃喃重复着，凄然笑道：“我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我的报应。”

　　“我到现在才知道，当年的我错得太离谱，我不该欺骗你，更不该诬蔑你，我很后悔，你能原谅我吗？如果要带着对你的歉意离开人世，我想我就是死也不会甘心。”苏妍的眸子如水般明亮，急切切诉说。

　　她的脚步也开始向陈默靠近，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光芒象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苏妍的眸子中燃烧，一点一点，却烧疼了康乔的心。

　　陈默终于说道：“再怎么样，你也不能选择自杀，更何况，当年的事我从未怪过你。”

　　康乔慢慢地退开，一直退开到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天大地大，她觉得自己仿佛已没有了容身之所。

　　沈楚生站在了她面前。
　　这个惫懒而油嘴滑舌的男人，康乔本对他并没多少好感，可他却善意地拦住了她的退路。
　　“不要轻易放弃，陈默和她已经是过去式，只是他需要时间，解开心结。”

　　“我知道。”康乔仰起脸微笑，眼泪还来不及流出来，就被冷风吹干，“我会等他，在他的视线之外等他，我不愿站在他面前，强迫他选择。”

　　闹着要自杀的人和初恋情人诉起了离情，旁观的人也便渐渐地离去，只有那个白大褂医生仍抱拳站在一边，眼神里透着凛冽。

　　雨虽细如丝，站得久了，衣裳还是渐渐被濡湿。
　　“回病房去吧！”陈默不忍牵她瘦骨嶙峋的手，她的手象凋尽的梅枝，只怕稍稍用力，就会脆折成两断。

　　“嗯。”苏妍顺从地点头，笑意从心里向周身蔓延，适才濒死的绝望如今已完全找不到一丝痕迹，她的眼神里全是抓到救命稻草的惊喜。

　　从那位医生身边经过时，他淡淡地开了口，“对不起，她是我的病人，我有几句话想要交待她。”
　　陈默疑惑地看着他，但也并没说什么，礼貌地退开了距离。

　　医生含笑靠近了苏妍，笑容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你在玩火，苏小姐，你的演技实在是太棒了。”他连声音也是不温不火，你要细听才能听出其中的不满。

　　苏妍面对着陈默，不得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很尖锐刻薄。
　　“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苏妍斜瞥了他一眼，“你似乎超越了你作为医生的权限。”

　　“谢谢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是想藉此博得他对你的同情吗？拆散了别人，你觉得很开心吗？”他一字字逼问，末了却又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夜很深，康乔坐在床边，静静凝看巍巍的睡颜。小孩子大抵是无忧无虑，连梦中嘴角都是飞扬，噙着幸福的微笑。
　　替他掖好被角，她轻轻地走出房门，陈默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他没有开灯，小小的一点红火在漆黑中明明暗暗，象人思索的心，正起起落落。

　　“对不起。”他疲惫的语气在烟雾腾袅中飘散。
　　“没什么。”康乔故作轻松，“你把该办的事办完，我等你。”

　　“如果要等很久呢？”陈默揉了揉额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他烦躁难安时，他就会犯头痛，抽屉里备有芬必得，不过康乔并不许他常用。

　　康乔微笑，“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秘密，每一个人也都有不愿人知道的过去，如果你认为其他人比我更重要，即使你放弃我也不会怪你，但你首先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人生不能重来，没有人会永远等在原地。”
　　她笑着把话说完，心底的苦涩泛起又被她强行按下。

　　“从小大家都说我傻，没有心机，不会牢牢把握属于自己的机会，可我知道有些事强求不来，即便是强求到手也不会长久，总要人心甘情愿才行。”康乔仍在笑，却转身抹掉了眼角闪烁的泪花。

　　陈默知道，她并不傻，也并不是没有心机，她只是对爱情的要求太高，如果不是专一，她宁可不要，所以她等他，等他做出选择，但她也是骄傲的，等待的时间不会太长。

　　“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离了婚，孩子判给了男方，连见一面的机会也奢侈，患上癌症后为了治疗更是一贫如洗，生活很窘迫，我没料到她现在是这样的处境，对于她，我多少有些歉疚，如果不是我，她现在也不至于沦落至此。”陈默说得极快，一字都没有停顿，他怕停顿之后，反而没有力气再开口。

　　“沈楚生和赵凡一直嗔怪我放不下，他们不知道原由，以为我还爱着她，其实不是，我和她早在当年真相揭露时，就已经分开了，只是后来闹出的风波太大，影响了她以后的人生，才让我这么多年来忐忑不安，如果她过得好，我无话可说，可她现在这样，我怎么能丢下她不管？”

　　陈默的眼前出现了阳台上那个飘忽的身影，如果不是他凑巧在医院，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香烟在指尖燃烧，弥漫的烟味有些呛人，甚至呛得人辣辣地想流泪。
　　康乔想起了那本辞典，5201314,还有那张合影，洋溢着放肆张扬的青春，是的，他的过去她来不及参与，但他的过去却深深地影响了现在，便是想忽视也是不能。

　　“告诉我你和她的过去，也许我不能帮你什么，但是说出来，心里会好过些。”康乔给陈默倒了一杯水，顺手便接过了他手中的烟掐灭，微笑道：“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陈默离去了许久，康乔还坐在沙发上发怔，她猜想了千百回陈默的过去，却再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只是当时，那天真的少年和世故的少女，当天真被世故擦亮了眼，伤透了心时，爱情的大厦也便倒塌，沦为一座废墟。
　　回想起过往的青涩岁月，曾经以为有了爱情便拥有了一切，却不曾想即便拥有了全世界，却再也找不回当时的爱情。
　　而后的时光里，声名狼藉被迫嫁人，丈夫外遇执意离婚，法庭相见争夺爱子，身患癌症不久人世，这种种打击接踵而来时，她到底有没有后悔曾经的背叛，有没有留恋最初的温馨？

　　离婚，抚养权，癌症，这三个字眼忽然跳进了她的脑海，清晰地串连成了线，模模糊糊让她联想到了一个人。

　　在博客上晒相片的那天，一向温婉贴心的媚妍为什么会有那样激烈的言辞，似乎通通可以找到答案。
　　因为她见到了照片中的陈默，因为她就是苏妍。

　　一时激动得不能自恃，康乔快速地登陆了□□，不顾小企鹅的图像仍是黑暗，执意向媚妍发送了消息。
　　“你到底是谁？”

　　很快便回了消息。
　　“你终于猜到了。”

　　“你想怎么样？”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知道我为什么叫媚妍吗？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我已经心灰意冷地等死了，却不料你就是陈默的女朋友，你说，我怎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