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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谷雨将至，正是江南好风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北丘陵雄奇险峻，向南延伸至黄淮平原，已愈渐平缓，山脉四散分枝，蜿蜒盘桓，如走龙蛇。
春日的暖风一吹，山间已然林莽丛生，森秀浓郁，一抹翠色，绿意盎然。山脚下，溪流解冻，潺潺淌出树林，林子幽深，含烟抱石，不时传出几声鸟兽扎响。
这样的早晨，这样的天气，远远眺望，只见云压青山，山抹浮云，灵山秀色，美不胜收，真叫人留连忘返。
“你们可别瞧这些个天上才有的景色，”伙计压低了声音，“就这山上，闹鬼闹得凶着呐！”
满座的客人们哗然，各各的面上表情不一，有的诧异，有的好奇，多数却是一脸的嬉噱神情，不大相信。
这里是距山林二百里开外的一家茅店，紧临驰道，多有旅客。茅店虽说简朴，倒也轩敞明亮，一名伙计正在屋外的院子里扫地，另一名伙计正与歇脚的旅客们谈天。
掌柜的一听，这小伙计又是在讲山中闹鬼的事儿，摇了摇头也不去管了。
“哎、哎、哎。”小伙计将抹布往肩头一搭，“各位客官可别以为小的在胡说八道，要不是亲眼见着，我哪里赶瞎嚼鬼神？”
有人笑道：“你亲眼所见？先说说是见着什么东西了，是见着狐了啊，还是见了妖了啊？”
立时有人打趣：“八成是碰上狐狸精，给迷住啦。”一阵哄笑。
谁知谈及此事，那伙计却显出几分惊惧神色，连连耸肩缩脖：“诶哟喂，说到这个……那可是吓得我不轻！”
他随即咳了咳，才道：“话，还是得从这里的山说起……”
“各位客官也瞧见了，就咱们店前这条小路，是绕着山修的，为啥不直接从山坡上过？翻山那多容易啊，三十步的路三步就走到了，再说了这山也不高。可人就是不从山里走，为啥？”那伙计说书一般：“就是怕人走多了，冲撞了这里头的山鬼山神！”
“山清水秀的，怎么会有鬼，我看是你们山里人太过迷信。”一个书生模样的客人道，“鬼神乃是无稽之谈，胡扯罢了。”
伙计立时赔笑：“客官说的自然在理，我们山里人的见识是少得很。”
有人不耐烦道：“伙计你别听他的，快快说下去。”
那伙计连忙继续：“小的也是听附近长辈们说的。传说这山里头曾经烧过一场大火，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的烧，火光冲天啊。那时候是深秋，天干物燥的，大火足足烧了十天有余，等火熄了，山头上连根草也不剩了。”
“草、树什么的，是没了，山头上却多出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众人好奇。
“听见过的人说，好像是座倒了的塔，又不像塔，山头上还围着挺大的一圈围墙，说那是个庙吧，又不知道是什么庙……倒更像是什么大财主造的山庄别院……哎呀，总之被烧得污七八糟的，谁晓得是什么呀。”
有人问：“你的意思是……那是座房子喽？从前就没人见过？”
伙计道：“满山的树，哪里看得到。再说，平常谁会去那个地方，进去了准迷路。”
“然后呢？没人上去瞧个明白？可知是谁住的房子？”
“这……就不清楚了。”那伙计说，“小的来这家店的时候，满山的树早就长齐了，要说那房子的残骸，就是想看也看不到啦。”
众人正要失望，那伙计却话锋一转：“可我听人说，那地方从前其实是住着人的，结果就是那一把山火，全给烧死了……”他四周一瞟，故作神秘，“据说，当时还有不少断手断脚断头，都烧得黑糊糊的，一直滚到山脚下呢！”
众人一惊，还有这样的事？
“哼！”只听刚才那书生打扮的客人冷笑，“那八成是些烧焦的野兽尸骨。你们这些山里人，当真是愚昧无知，自欺欺人。”
“客官，这回您还真别不信了。这可是小的两只耳朵实实在在听到的，两只眼睛实实在在看到的。”那伙计道，“小的刚来那会儿，跟您一样，也不信邪。可是有一天晚上呀，嘿，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闹了一宿的肚子。就在快天明的时候，我出了茅厕，正系着裤腰带呢，你们猜我听到什么了？”
众人摇头。
“嘿！”那伙计眼里还透着几分惶恐，“远远的呀，我就听到那山里头，居然传来一阵歌声！”
客人们纷纷诧道：“什么歌声？”
“听不分明，总之绝不是风声。我了活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过那种声音。”伙计仰头寻思起来，“尖尖的，雀子叫一样，忽抑忽扬，倒有点儿唱戏的味道……啧，现在想来，却应当是个女人的声音，咿咿呀呀的，还拉着哭腔……黑乎乎的夜里，顺着那山风，轻飘飘的、轻飘飘的，那歌声就传过来啦……”
说着，他一哆嗦：“嘿唷，当时我一个激灵就清醒了，你说这大半夜的，谁会在深山林子里……”
“不过是哪个山野人家的女子村歌社鼓，有什么稀奇。”那书生冷不丁又一句插了来，众人正还听得入神呢，纷纷对这书生啧嘴。
那伙计道：“客官，这就不可能了。咱这山林子里，住得最近的猎户，那也得过六个山沟才到，别说他没成家了，就是成了家，他婆娘的声音能隔了六个山沟传到我们这小店里来吗？”
众人都觉有理，连那书生也闷闷不语了。
伙计接着道：“听到声响，我一半怕着，一半也好奇啊，就抖抖豁豁走到院子里，伸头去看……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就看见对面的山腰上，有一道白影，忽闪忽闪的，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树林子里穿梭。”伙计低声道，“我正想仔细瞧瞧弄个明白呢，突然，那白影一闪，就消失不见了！”
客人们惊异，那伙计接着道：“那晚我一宿没睡着，大早就爬起来跑去问了，你们猜怎么着？嘿，这附近什么打猎的打樵的，都说听到过声音，还不止一次呢！”
想了半刻，那伙计讲道：“我们这里砍柴的老张还跟我说过一件事儿。说有次，他去山里砍柴，大冬天了，柴少，半天还砍不到两捆。他一想，家里头还有个吃奶的娃娃要养活，砍不到两捆柴，他媳妇死活不会让他进家门的呀。没法子，他一咬牙，就往山里头走了，原本打柴的打猎的都不会进深山，一是怕迷路，二是怕触犯了山里的鬼神，可那会儿老张他实在没办法啊，就进去了。”
“结果，嘿，这一进去，果真糟了，迷路了。眼睁睁看着太阳下山，面前立马就一摸黑。老张当时就想啊，怕是自个儿莽撞地闯来，触怒了山神，要冻死在山里了。”
“他俩腿一软，跪倒在地，一边向四面摆着，一边求山神发发慈悲放了自己一马，家里头还有娘儿两个张嘴吃饭呢。”
“就在这时候，忽然，老张就听到了一个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风声，但那声音渐渐响了，才听出来，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唱歌。那声音又尖又细，在空荡荡的林子里回响，就是不知道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老张怕得要命，以为是山神来了，吓得动都不会动。紧接着，那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后几乎是近在耳边了，就在这时，歌声突然停了。紧接着，隐隐的，一阵腥气飘了过来，就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老张赶紧一转头，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他定睛一看，妈呀，就在离他不到两尺的一棵大树后面，竟然站着一个黑影，那东西一对亮晃晃的眼珠子，正盯着自己呢！”
“他吓得哇呀一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跳将起来，撒腿就跑。他怕那东西追他不放，也不敢回头去瞧，就这么没头没脑连滚带爬的，也不知撞了多少树，跌了多少跟头，最后，居然还真就给他跑出树林了！”
“而且就在跑出林子的一刹那，那歌声竟又响了起来。呵，老张吓得是几层棉衣都湿透了，半分也不敢耽搁，急忙往家里头赶去。”
说到这儿，那伙计长长叹了口气：“唉，老张他还跟我说，那回，好容易打的柴也丢了，斧子扁担也丢了，他还大病了一场，躺家里几个月都没能下床呢。不久，附近人都听说了这件事，害怕鬼神下山报复，于是就在山口摆上坛插上香，放了酒食供品。尤是老张家拜得最勤，不过好歹之后再没出过什么事情。”
客人们听罢，也连连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那这打柴的究竟遇上的是什么？”有人问。
伙计道：“有人说是鬼，也有的说那东西那么大股子腥味儿，准是山怪，谁知道呢。不过要我说，十有八九是鬼。”
人问：“怎么这样确定？”
伙计道：“ 我琢磨吧，这山头以前失过火，又烧出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房子，还有那些滚下山来的焦手焦脚……看来这房子应当是住着人的，人都烧死了，自然就变成了孤魂野鬼，在山林里飘荡，我们这儿叫烧死鬼，很难投胎的。”
有的客人则不以为然：“依我看，那房子却有可能是什么古煞庙宇，建在山上是为了镇住山里的邪气。重造风水，驱凶利吉，古人倒是多有这么做的。只怕是山火把这个镇邪的建筑损坏了，导致邪气外溢，才会有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四处横行吧。”
众人一听，也有道理，俱是点头。
那伙计忙奉承道：“客官说的极是，小的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客官果然是好见识，好见识啊！”既而转脸又道：“总而言之，小的我见各位客官都是过路，好心提醒一句，各位可别贪省事儿，从山林里抄路。迷路不说，指不定还会碰到那所凶宅呢，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客人们正欲称是，突然，只听外面“啊呀”一声惊叫传来，紧接着，就见那个原本在屋外打扫的伙计，跌跌撞撞冲进了门，直冲到掌柜的跟前，手舞足蹈地比画，张着嘴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掌柜的初还怔着，随即便向伙计骂道：“你又不是哑巴，连句话都不会说！？”
伙计一急，结巴道：“房、房、房……”
“房什么房！？”
“房、房、房子……有座房子过来了！”
掌柜呸道：“什么‘有座房子过来了’，房子长了腿么，你大白天发梦呢。还不快回去扫地，小心我让你卷了铺盖回家！”
那伙计连连摆手，“掌柜的我没做梦，那、那座房子还真的长了两条腿，它、它现在正朝着这边走过来呢！不信、不信您亲自出去看看呀！”
作者有话说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