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卿华》弘檀

3、第二章 雁江洛城

　　雁江畔，清秋绝色群华最，青山秀中险，千川清里阔，墨客江上吟诗过，然而在这样的一方美意里，一人衣衫尽湿，发丝一缕缕地贴在惨白的面上，颤巍巍沿江前行，实在有损意境。
　　泊一片竹筏泛碧波，酌一壶梅酒倚清风，凤翛然本自沿江泛舟悠闲惬意，却被那一人狼狈刺了眼睛，悠悠转眸而望，转念又觉得此人此景别有味道，清音十分悠闲，“雁江华色丹青里，你赏我也赏，两片素衣烟雨里，你行我也行，惬意狼狈闲诗里，我有舟你没有！”
　　真是好闲，闲得有病！尹九轻飘飘瞟了那人一眼，“阁下好雅兴，就不怕闲出毛病来？”
　　“不怕，不瞒小少年，在下早已经得了闲病，此生怕是治愈无望了，不劳少年挂怀。”那人竟是一脸自然地认了，语气还颇感伤。
　　尹九点头，此人好厚的脸皮，“算你幸运，我专治人闲病。”说着也不等那人反应，直接就从岸边跳到了竹筏上。
　　凤翛然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出声阻止，依旧悠然斜卧，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尹九一上竹筏就开始脱衣服，这身湿透的锦服沉甸甸冷冰冰地挂在身上，别提有多难受了，然那依然还在小酌的人思路却完全是歪的。
　　“小少年缘何一上我这小筏，就开始宽衣解带？难道，这就是你治人闲病的方式？”昊宇兴男风，还是多年前安阳王开的头，也是在船上，那一对儿佳人如画，美煞三千帝姬，算算，也快有二十年了。
　　尹九抿了抿唇，这人很欠。
　　直脱到只剩一层中衣，尹九不经意地一转头，惊奇地看向筏子一侧的水中，扬了扬眉，“美人鱼？”
　　凤翛然一愣，美人鱼？那到底是美人还是鱼？这一好奇，便偏了身子探向水中。
　　尹九扬眉一笑，果然书生最好骗，飞快地抬起一脚，狠狠飞上那一身青衣如画，只听得“扑通”一声，搞定。
　　凤翛然怎么也没料到这一着，一下子就跟清江来了个亲密接触，秋日的江水清澈，却也刺骨，凤翛然又不是太识水性，扑腾了好久才浮上来。攀着竹筏，凤翛然呛咳了几口，挑眉看向站在筏上的少年，只见少年原本湿透的中衣已经换了下来，身上穿着的衣服干爽清逸，却是他的衣服，再看向自己放在般头的行囊，不知何时打了开来，里面的几件衣服胡乱地被翻了出来，少年正从容地穿戴，从中衣到外衫，一件又一件，那姿态怡然自得，完全就没有一点在使用别人东西的觉悟。
　　“原来是要换衣服，那你说一声就好，何须这般费事？”骗了他，还一脚把他踹下水，就是为了换身衣服，他也算是服了这个小子了。
　　“哦，那你早说嘛。”尹九一脸叹惋。
　　姿态算是优雅地爬上了竹筏，凤翛然闻言嘴角抽了抽，这个，怪他？
　　“你刚刚作的闲诗里用了我的形象，这身衣服就算是我收的版权费了。”理所当然，通知的语气。
　　版权费？出场费吗？“美人鱼是什么东西？”凤翛然起了些兴趣，这个少年好像挺有见识，随口的两个词都在他的所知之外。
　　“一种动物。”
　　说着，尹九已经穿戴整齐，看着脚下长出一大截的衣衫，随手一扯，“刺啦”两声撕下前后多余的长度，料子不错，双起来当毛巾用，擦头发。
　　凤翛然在一旁看得唏嘘不已直摇头，说撕就撕，这人也太不懂欣赏了，还用来擦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你知道吗？我所有的衣服都是天下唯一的一件，绝版。”
　　“是吗，那现在还是绝版，而且更独一无二了。”尹九不以为然，走到那人一旁坐下，探鼻闻了闻那壶洒。
　　叹了口气，凤翛然认栽，“你叫什么？”
　　“尹九。”
　　饮酒？凤翛然怔然，这小子还真是不客气，无奈一笑，拿个酒杯出来递给他，“这酒千金不换，你有口福了。”
　　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名字，尹九也懒得解释，自然地接下酒杯，淡淡点头，她也闻出来了，那确是好酒，一杯莹然，香色醉人，清冽微甜，淳。
　　“被我踹下水都不恼，你有修养，提醒你，再不换衣服，要病。”虽然说要不是这人拿她的狼狈作闲诗，她也不会上来搅这一通，但自己的性情尹九还是了解的，天生最擅长的就是得罪人，她不会自倨有理，也欣赏有修养的人，倒是难道有人与她和得来。
　　凤翛然不以为意地一笑，“湿透了也是一种意景，病了亦有病态美，小公子莫挂怀。”
　　尹九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转眼间却是瞧见一副异景，有盈盈气流聚在男子身边，尹九感到身畔一股暖意涌动，很奇异，不过片刻这书生身上竟是一丝潮气都没有了，头发，衣服，全都干爽如初，比她前世的脱水速干机效果好多了。
　　这才正眼瞧此人，一看之下也有几分惊艳，一身松松垮垮的青衣，闲肆，及腰墨发仅用一根蓝色丝带松松一束，任由长发随意散落肩头，额际轻拂的鬓发肆意垂下，轻轻笼上一双淡雅直眉，眉下竟是一双清亮的冷灰眼眸，明透，却也不羁，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洒然，这一方山水间独他自在如风，更添一抹山间清气，潇洒。

　　洛城，大宇东南第一大城，人口百万，云岚和大宇的水上交通重镇，一片繁华盛景。
　　秋日的萧瑟仿佛吹不到这里，洛城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宽大的马路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马蹄声，一路扬尘，声势浩大，卷起一路规避和慌乱，红马银甲白袍，凛凛之气，大宇皇骑。
　　马上官兵表情严肃，冷锐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似在寻找什么。
　　路边酒楼，二楼临窗小座，满桌丰盛。
　　“在这距离帝都皞阳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居然还能看到大宇皇骑这样规模的出动。”一人惊异感叹。
　　“你懂什么，知不知道我们这洛城里据说藏着位什么人物？”
　　“你是说九皇子尹九千？”这人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
　　这话一出，临窗小座的一双纤手本欲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啪”一声，另一人的手掌招呼上了说话人的脑袋，“找死啊你，皇族人的名讳也是你能提的？九殿下再怎么说都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我看啊，这皇骑出动，八成就和这位皇子殿下有关。”
　　临窗小座，尹九本是专心地吃着东西，几句话却飘进了耳朵，尹九千？怎么和她的名字这么像。
　　对面的凤翛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看似悠闲散漫，其实视线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尹九，他想不明白，初见这小子穿着一身锦衣华服，虽然浑身都湿透了，但怎么看都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应该是不缺吃穿的，干嘛要缠着他？
　　其实尹九就是因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才赖着他的，显然这个身体原来富贵过头了，身边应该有侍从之类的人，自己是不带钱的。
　　“吃饱了没？”凤翛然放下筷子，反正他是饱了。
　　“还没。”尹九饭量不大，但吃得慢。
　　“…那等你酒足饭饱了，就直接回家好了，这顿算我请的，咱们就此别过？”凤翛然觉得自己算是难得客气了一回，要是平时，他从来就是想走就走，什么时候跟人客客气气地告过别？
　　“你随意。”
　　“好。”凤翛然一应，便洒然离席，一站起就是一阵清风，风华非凡刹那静了酒楼的喧闹。
　　广袖悠悠，几步走到楼梯口，窗外又传进一阵马蹄嘈杂，震得人心乱，凤翛然欲下楼的身姿突然顿住，俊脸上闪现出一瞬间的纠结，然后猛地转身，对自己无语得嘴角一抽，想他凤翛然肆意翛然一世，揪过仙人头发，甩过皇帝脸色，什么时候这么不潇洒过？
　　又折身走回临窗小桌边，凤翛然清了清嗓子，“算了，等这几波兵马都过去了了再说，你一个柔弱小少年，人群一乱，被挤到伤到就不好了。”
　　“好。”面对这人的去而复还，尹九态度很随意，一个字。
　　凤翛然生着自己的气，广袖一拂，复又坐下，开始做自我检讨… …
　　“他们在找人。”尹九看了一眼下面的街道，很肯定的语气。
　　“什么？”凤翛然还有些神思不属。
　　“下面那些军官是在找人。”尹九又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凤翛然扭头看向尹九。
　　“观念，习性，目的，指导人行为的三件事。从行为到心念，分解，换位，倒推理。”尹九收回了视线，接着吃饭。
　　凤翛然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似乎有满脑子的稀奇玩意儿，不过，如果这个少年没有猜错的话，那么——
　　突然间倾身凑近少年，凤翛然笑得意味不明，“想不想知道他们是在找谁？”
　　“你知道？”其实尹九不是太感兴趣。
　　“刚刚那两个人没有说错，大宇皇最宠爱的九皇子确实就养在这里。”近看凤翛然一双冷灰清眸明透至极，带着种天然的洞悉感，尹九突然很相信这个人一定知道很多事。
　　“既然宠爱，干嘛送来这里？”尹九觉得这件事逻辑有问题。
　　凤翛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在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吗？怎么不晓世事？”
　　“那个九皇子很有名？”
　　“也不算太有名，只是有些传言。”——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响起了一阵骚乱，沉重的脚步声，翻箱倒柜声，不过酒客们的说话声倒是突然消了。
　　凤翛然本是悠哉地坐着，一派闲肆，散淡慵然的视线却始终扫在尹九身上，像是打量，又像是无意的，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向二楼靠近。
　　尹九起初并没有在意凤翛然的目光，可不料凤翛然悠闲了半天后，竟是突然一起身，直把尹九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却见男子脸上一副奇怪的表情，无奈，懊恼，还有股挫败？
　　“别吃了，快跟我走。”尹九没有看错，凤翛然是真的对自己无语透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非得要管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少年的闲事，可能是刚刚掉到水里时，脑袋进了水… …
　　尹九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懵然间，手腕已经被凤翛然一把抓住，然后就被带了起来。
　　凤翛然揽住他，直接便从窗口跳了下去，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尹九还在呆愣着，人已经轻飘飘地落到了大街上，满眼都是拥挤的人群和喧嚣的商肆，她的手里还拿着根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