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繁花（上）》四月芳菲99

86、心有千千结

　　“玉涵嫂子，你可算来了，我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晴儿妹妹，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就只能盼着能和你说说话了。”
　　看着儿媳和女儿两人用宋语聊天聊得畅快，阿绫与儿子相视一笑。
　　“唉，女人啊。”海盛老成地叹口气，被母亲赏了一个爆栗，他捂住头，委屈地说：“我只想说她们真活泼。”
　　白了儿子一眼，阿绫伸手逗弄怀中的小女儿。小枫趴在母亲怀里，穿得暖暖活活，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那边两个女孩子已经从宋国的首饰聊到日本的衣服，玉涵说十二单实在难穿，晴子说这里首饰单调，头上什么都没有真真不好看，让玉涵下次带些钗环过来。
　　“晴儿你怎么进宫了？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玉涵问道。
　　“谁敢欺负我？嫂子你不用担心。”晴子拍拍胸脯，“中宫是我爹爹的异母妹妹，人很好，她很照顾我。”
　　“人心隔肚皮，更别说只是异母妹妹。”玉涵皱皱眉，“这里的皇上有要纳你为妃的意思吗？”
　　“这个，”晴子扭捏的搓着衣角，“我还小呢。”
　　“好了，你们也说得差不多了。”阿绫出声打断她们，“玉涵，你跟着你夫君去外面转转，娘跟你妹妹有话说。”
　　待小两口退了出去，阿绫来到女儿身边，“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把今上赶走的？”
　　“我不是故意的，”晴子脸红了一下，“那天晚上他突然来我这里，先是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说不想走，想睡在这里，我也没反应过来，就说：你有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用我的屋子？然后，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怪，就走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小声地说道。
　　阿绫盯着她，“那你跟娘说实话，如果你当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会让他留下来吗？”
　　“这个，”她偷偷看了一下母亲的脸色，垂下眼，摇摇头。
　　阿绫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些许悲悯，“你喜欢今上。”
　　“我没有。”她连忙否认，拼命摇头，“没有！”
　　“小空，听娘一句话，如果你有这个心思，趁早绝了念头。”阿绫握着女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晴子脸色一黯，低头沉默半晌，说道：“娘，你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我和哥哥都在你身边。”
　　阿绫心里一痛，“娘知道你难过，娘也知道我的女儿一直都希望我好，娘也希望你好，所以娘不希望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要看着你去跳！”
　　“将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娘您为什么说它是火坑？我们，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晴子不由抬高音量。
　　“有人不希望你们在一起。”阿绫痛意更重，“那个人不是娘。小空，你在宫里也待了这么长时间了，难道你还认为，今上是凭自己的喜好选妃子吗？你觉得他还是因为喜欢德子小姐才让她做中宫吗？那不是他的选择，是他那对至尊双亲的选择，后宫关系到前朝，你也读了不少书了，你觉得你祖父家里已经出了两个地位最高的女人，还会被容许再出一个宠妃吗？”
　　晴子面色苍白，眼中带着一丝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称的凄楚，她张口欲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到最后，竟然流下两行清泪。妹妹小枫有些慌了，趴在姐姐身上，小手胡乱地在她脸上擦着，“不哭，姐姐不哭。”
　　听着妹妹稚嫩的话语，晴子的眼泪喷薄而出，她伏在母亲膝上，泣不成声。从小跟着母亲读书，她自然知道母亲话里的深意。虽然刚开始她心里就隐约有了一丝不安，但始终还抱着几分侥幸，但今天听完母亲说完，她就知道，自己朦胧的情愫，可能还没有绽放，就要凋谢了。
　　“好孩子，娘的好孩子，哭完就把眼泪擦干净吧。”阿绫轻抚着女儿的秀发，“娘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也就难受那么一下。如果你认定了要走到黑，那你受的苦要比现在多了百倍。”她看着天空，声音飘渺，“你的外婆，本来应给给你两个舅舅，但第一个儿子没有保住，有人不想让她保住，娘是亲眼看着那个孩子死去的。那时候娘就发誓，将来绝对不要受这个苦，也绝对不让过自己的女儿收这个苦。娘的一片苦心，你可知道？”
　　晴子坐起身，泪水打湿了面庞，重重点点头。
　　“好孩子。”阿绫勉强笑笑，“这几天在屋子里好好静静，等心绪平静了再出去。”她握住女儿的手腕，碰触到一串紫檀手珠，眸色一沉，“娘一定，会为你安排好的!”

　　又安慰了女儿几句，阿绫带着满腹的忧愁，离开了晴子的住所。路上玉涵小心地看着婆婆，“娘，您怎么了？”
　　“没事。”阿绫笑笑，刚要说什么，却见后白河的近臣藤原成亲走了过来，心里冷了几分。
　　“绫夫人，”他说：“法皇说了：既然来了，怎么不来这里坐坐？”他转了一圈眼珠，“法皇让您带着您的儿媳一起去。”
　　阿绫弯弯唇角，“既然法皇大人相邀，妾身岂敢不去？”她对两个孩子点点头，带着他们跟随藤原成亲到了后白河的寝殿。
　　后白河一身银灰色僧袍，坐在帘子后面，看着阿绫，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朕不找你，你也不知道来看看朕？”
　　“法皇日理万机，妾身再来打扰，岂不是自讨没趣？”阿绫微微一笑。
　　后白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看向她身后的少女，“你的儿媳？倒是清秀可人。”
　　“您过奖。”阿绫看看儿媳，玉涵会意，拜道：“参见法皇大人。”
　　后白河看了她一眼，“嗯，是个好孩子。”冲成亲挥挥手，成亲连忙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法皇所赐。”
　　“谢法皇大人。”玉涵接过，感到后白河的目光在她身上过了一遍，不由觉得心底发冷。
　　那个目光，根本就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好似在看一个不知名的乡间小草，漠然，冰冷，没有一丝感情起伏。
　　“朕累了，你们退下吧。”他看着阿绫，“你留下。”
　　阿绫笑笑，玉涵担忧地看着婆婆，身边丈夫拉了她一下，微微摇摇头。
　　待其他人退了出去，后白河把手一伸，“过来。”
　　阿绫心底冷笑，站起身，慢慢走了过去，刚迈进帘子内，就被他一下拽入怀中。后白河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你在怨朕？”
　　“怎敢？”阿绫弯弯唇角，“在宫里这近两年时光，比她过去加起来学的都多，妾身感激还来不及。”
　　“哦？”后白河低下头，一个冰冷却又充满欲望的吻落在阿绫的唇间，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朕忘了告诉你，三个箱子，朕全打开了。”
　　“恭喜。”阿绫看着他，“喜欢箱子里的东西吗，法皇大人？”
　　“喜欢，你很用心。”后白河欺下身来，低声说：“但是，朕更喜欢马上要到手的这份礼物。当然，如果你要毁约，朕也不勉强。”
　　阿绫妩媚一笑，“既然当初妾身敢立下这个赌注，就敢履约。法皇大人，尽情享用。”

　　离开后白河的寝殿，阿绫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衫，儿子儿媳见到她，连忙迎上来。阿绫挥挥手，“没什么打紧。哦，豆叶，”她看向身边的贴心侍女，“回去后，告诉阿菊，给我煮一碗汤。”
　　豆叶咬咬嘴唇，“是。”
　　几人正要离开，却见对面建春门院滋子带着侍女缓缓走了过来，连忙行礼。
　　“绫夫人。”她点点头。
　　“女院大人安好。”
　　“进宫看女儿？”
　　“是。”
　　“你的女儿很好，你真的不用操什么心。”滋子笑笑，“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我和法皇都猜测，将来谁那么好运，会摘了这朵鲜花？”
　　“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了。”阿绫弯弯唇角，“小女性子顽劣，其实妾身一直想说，如果可以，就让她该上哪里上哪里，省得今天推一个人下水，明天让什么人吃了闭门羹，实在不像话。”
　　“就怕今上舍不得呢。”滋子手中的桧扇，开了合，合了开。
　　“樱町中纳言成范大人的女儿，名叫小督，生的花容月貌，温柔贤淑，更弹得一手好筝。”阿绫状似无意地说道：“这样的孩子要是许配给普通人家，真是可惜。”
　　“是吗？”滋子看着她，“什么时候，让中纳言大人带着他家千金进宫来吧。”
　　“妾身替义兄谢过女院大人。”阿绫欠欠身。
　　“藤原季能大人，年轻有为，你眼光一向很好。”她笑笑。
　　“妾身眼光再好，如果没有女院大人玉成，恐怕也没什么用啊。”阿绫嫣然一笑。
　　滋子笑而不语。
　　“妾身告退。”
　　“慢走。”
　　见阿绫离开，滋子踏入法皇的寝殿，见丈夫闭目养神，便靠在他的肩头小憩。
　　“一个聪明的女人。”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滋子睁开眼，“您说的是，所以才有了聪明的女儿。”
　　“找个什么时间，给那丫头备一份嫁妆吧。”后白河声音很低，似梦中呓语。
　　滋子弯弯唇角，“是。”

　　回到自己的宅院，就看到平赖盛在屋子里逗弄尚在襁褓中的胖儿子小松，阿绫笑了笑，“你来了？”
　　“嗯。”赖盛拉拉胖小子的小手，“这小东西蛮可爱的。”他说：“有了他，那个人应该不会跟我抢女儿了吧。”
　　“他也没有跟你抢女儿，如果真要抢，你根本见不到小枫。”阿绫坐在他身边，把女儿放在地上，任她冲到赖盛怀里，赖盛连忙接住她，小姑娘咯咯一笑，叫了一声：“父亲。”
　　“真乖！”赖盛心情很好，亲了胖丫头两下。抬头却见阿绫正看着女儿出神，不由奇怪，“怎么了？”他问。
　　阿绫看了一会儿女儿，“我是一个好母亲吗？”她问。
　　“当然。”赖盛有些好笑，“如果你不是，谁又是呢？”
　　“我哪里算一个好母亲？”她自嘲地笑笑，泪珠却滑出眼眶，“我连女儿的爱慕都没有保住。”
　　“你怎么了？”他连忙放下小丫头，扶住她的肩膀，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哭，第一次是在基盛去世的那天。
　　“出了什么事了？”他轻声问道。
　　阿绫沉默半晌，吐出一句话：“晴子，喜欢今上。”
　　赖盛愣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思虑再三，长叹一声，“不行。”
　　“她的亲事，该定下来了。”阿绫低着头，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帮你看着点，你，也不要多想。”赖盛叹口气，搂住她，轻声劝说：“你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看着你入睡。”
　　阿绫靠在他怀里，点点头，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看着她进入梦乡，赖盛取过一个枕头，将她小心放好，又拿过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抱起胖丫头，轻轻退出房间。
　　此时恰逢平重盛过来看阿绫与儿子，看到他，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只是点点头，算作问好。
　　赖盛也不愿与他纠结，见他过来，便道：“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怎么了？”重盛忙问。
　　赖盛蹙眉，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到最后只说道：“晴子的婚事，还是早早定下来为好。”
　　重盛浸淫官场多年，很快就从这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中找到了一丝端倪，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到最后只能叹口气，“您说得对，其实阿绫也一直在办，我再好好看看藤原季能那个人。”
　　赖盛点点头，看看怀中只知道傻笑的俏丫头，“也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让你母亲这么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