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愿落

8、相逢在过去（4）

　　晚饭时，欧阳城果真没有嫌弃那盘酸辣豆芽，其实也只是微辣，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不知道欧阳城已在黑暗中度过了多少时日，他竟然已经熟悉了黑暗中的生活。吃饭、夹菜，他的动作虽然有些慢，却都能自己完成。
　　林紫陌默默的将盘里的葱姜蒜一一挑出来，放在了一旁，防止他夹错，欧阳妈妈赞赏的笑着冲她点头。

　　吃过晚饭，林紫陌主动收拾餐具，欧阳妈妈本要帮忙，欧阳城说了句：“让她做吧。”欧阳妈妈便也没再坚持。
　　欧阳家虽然有保姆，但欧阳妈妈却一直坚持要亲自照顾家人，衣食住行都是亲手打理的。后来只因她一人无法兼顾丈夫和儿子，才请了王阿姨照顾欧阳城的起居。这都是欧阳城曾和她提过的，她也曾玩笑的问欧阳城，自己这么贤惠，是否已符合他母亲的选媳标准。那时欧阳城沉默了很久，却最终也没回答她。
　　收拾好了一切，又喂小哈吃了些东西，林紫陌才从厨房出来，这时欧阳城正陪着欧阳妈妈看电视。
　　欧阳妈妈很热情的招呼林紫陌坐在她身边，三人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边看着电影。欧阳妈妈问了很多关于程梓和欧阳城在美国上学的事情，欧阳城却都不肯回答，都是林紫陌很辛苦的编上一句应对了，欧阳城才会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开。
　　林紫陌一直知道在男朋友妈妈面前过分表现和她儿子的亲热是非常不明智的，但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在男朋友妈妈面前和她儿子太不亲热而担心。欧阳城仿佛对她很有疑虑，不肯搭理她，她又不能总是主动，以免欧阳妈妈更加怀疑。
　　十点了，欧阳妈妈起身离开，林紫陌便将频道调到了中央一套。这么多年欧阳城一直坚持每天准时看中央一套的新闻，2000年的时候他应该也有这个习惯了。
　　2000年的晚间新闻，对于林紫陌来说，除了主播海霞端坐挂着的得体微笑，其它一切都陌生的很。“今日奥申委领导小组举行了第四次扩大会议，听取了奥申委前段工作汇报……发表了支持北京申办2008年奥运会的讲话，表达了北京市人民和全国人民的共同心声……”
　　多遥远的2000年了，国家还在申奥，神州一号也才刚上过天。本来在07年，北京奥运倒计时已经不到400天了，嫦娥一号都已计划在中秋节奔月的。

　　“十点多了，你们早点去睡吧。”欧阳妈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欧阳城没动，林紫陌放下了遥控器，站起身后转。
　　欧阳妈妈手上搭着一件衣服，正慢慢从二楼下来，边走边道：“阿梓，这是以前阿城给我买的一件睡衣，我也没穿过，你什么都没带，今晚就先穿这件吧。”
　　林紫陌忙绕过沙发迎上去，接过欧阳妈妈递过的衣服，道：“谢谢阿姨。”
　　崭新的Flossy金色真丝睡裙，吊牌都还在。细细吊带，垂坠的质感，若是穿在身上定是极典雅迷人的。
　　林紫陌颇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欧阳妈妈居然会把儿子送给她的睡衣转送给她，也许是她露的那手厨艺，果真博得了这位特别关心未来儿媳贤惠素质的母亲的欢心。
　　欧阳妈妈道：“你先穿着这件，明天我们出去你再去买些别的，今天太晚了。”
　　林紫陌还没回答，欧阳城开口打断了他们，道：“妈，你带程梓去房间吧，我再听会新闻。”
　　“那阿梓你先去洗澡吧，阿城房间就是那间。”欧阳妈妈右手指了指楼梯右侧的一扇门，笑容温和道，“阿城眼睛不方便，夜里你多注意些。”

　　林紫陌与欧阳城都瞬间愣住。
　　“妈，你什么意思？”欧阳城右手搭在沙发背上，微微转了转头，声音低沉道。
　　“阿姨，我住客房就可以的。”林紫陌也忙道。
　　欧阳妈妈反而很自然的笑笑，甚至给了林紫陌一个略带鼓励的眼神，柔声说：“王阿姨不知道你回来了，走之前只收拾了一间房。再说，你和阿城一起，晚上也方便照顾他，他眼睛看不到，夜里有点什么事，很不方便的。我也不是那种老顽固的家长，你们那么久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吧。阿城，你说呢？”
　　林紫陌不知如何作答。转眼看了一下欧阳城，他靠在沙发上，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点点侧脸。沉寂了半天，欧阳城终于开口，却只是道：“妈，现在，白天黑夜对我没什么区别，我不需要人特别照顾。”
　　他语气很平淡，也不是故意的，可那声音叫人听了却觉得异常的难受。
　　欧阳妈妈觉得儿子这是失明之后的自暴自弃，甚至连妈妈和女朋友都排斥了，神色不由得哀伤起来，但仍压抑着情绪用温柔的语气劝道：“可是妈妈不放心啊！”
　　欧阳城沉默了下去，他不想让母亲难过，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答应，毕竟无论怎样都不该让一个女孩子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住在一起。
　　林紫陌使劲咬了咬唇，压下心底的阵阵抽痛，尽力展开一个真心的笑颜，对欧阳妈妈道：“阿姨，那我就听您的了。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欧阳的。”她毕业后就住到了欧阳城那儿，现在跟过去的他住一起也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这样，确实方便照顾他。
　　看到林紫陌的笑容，欧阳妈妈才意识到不该让儿子察觉自己在为他难过，那样只会让他更难过。舒心的笑笑，欧阳妈妈轻轻握了握林紫陌的手，欣慰的说了句：“那就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们看完新闻也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看医生。”

　　欧阳妈妈似乎很有些难过，便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上楼前帮他们关掉了灯，诺大的客厅内顿时除了几盏迷离的壁灯，只有电视机还发出莹莹的光。
　　欧阳城转回了身子，端坐在沙发上，林紫陌也绕回沙发前面，静静的站在欧阳城面前，等待他的审查。
　　两人在黑暗中沉寂很久。直到听到母亲关上房门的声音，欧阳城才阴沉着脸问道：“为什么答应？”
　　“我是为了帮你。”林紫陌知道自己这样轻易答应和一个陌生人住一起，一定会给欧阳城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是，如果他硬是不同意，他母亲一定会怀疑他们，到那时，就更加不是他所希望的了。她真的是想帮他，所以不计后果。
　　“你难道不是希望你妈妈能放心你，好早点回去照顾你爸爸？”林紫陌怕被欧阳妈妈听到，尽量压低声音回答道。
　　欧阳城眯起眼，神色莫测。电视里画面不停的切换，他眼睛里的亮光也一闪一闪的。海霞还在继续播报，客厅里却静的可怕，林紫陌下意识的垂下头躲开欧阳城无形的压力。
　　即使他双目失明，即使她不与他对视，他也仿佛能够看穿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欧阳城看不到她，也没有看她，而是面向前方，但那种压力却更胜了。
　　林紫陌皱了皱眉，轻声道：“到你房间去说吧，时间久了，阿姨出来要怀疑了。”
　　欧阳城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径自起身离去。

　　关掉电视，拎起包，林紫陌拿着那件睡衣，跟在欧阳城身后踏入他的房间。
　　按下开关，温柔暧昧的灯光瞬间铺满整个卧室。
　　这是她第一次进来这个房间，不由得悄悄的打量起来。此时当然还没有那张照片，这里也不过是个整理的整整齐齐的普通单身男人的卧室，灰色白色的调子简单雅致，没什么特别的。
　　欧阳城慢慢走到床边，背对着林紫陌停了下来。
　　静静的卧室里空气似乎骤然膨胀，林紫陌咽了一口气，强压着不安，等待属于她的最后审判。

　　“你怎么知道我姓欧阳？”欧阳城终于发问，林紫陌站在他身后，听他的声音略带着些嘶哑，越发的动人。
　　等听清他的问题，林紫陌不由得笼起眉。她真是太大意了，竟在他还未告诉她他的名字时，便大意的喊出了她常用的称呼“欧阳”。“是——阿姨电话里提到过的。”她急中生智，虽然她也记不清电话中欧阳妈妈有没有提到“欧阳”二字。
　　“哦，是吗？那，王阿姨的清蒸鲈鱼又怎么解释？”欧阳城转身倚坐在床上，翘起一条腿，好整以暇的问她。
　　“一定要说么？”林紫陌冷汗直冒，紧紧抓着手中的衣服和包包，似乎那样就可以多一点安全感。他居然那么早就在厨房外了，还听到了那么多的话，叫她怎么一一解释，难道要告诉他自己是从2007年穿越来的？他一定当她在骗他，何况，现在的他和她又没什么关系，他如果相信了，会把她和小哈送去中科院做研究么？
　　欧阳城听到她不算回答的回答，也没有着急，双手抱在胸前，一字一句道：“我要听实话。”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能蛊惑她。
　　林紫陌来到了这里之后，就一直被迫撒谎，虽然她不想，却也不得不继续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已经想好的答案：“其实我认识你，是一个人，他和你很熟，他，对我说过你的事情。”这其实不算说谎吧，虽然有点故意误导他。
　　“什么人？”欧阳城半信半疑。
　　林紫陌垂下头道：“我不想提他。”有时候说的越少越模糊越有效果。
　　欧阳城对她不肯说还是有所不满，看他不善的脸色就看得出来。不过对于这个回答他也有了自己的理解，所以很有风度的没有过分追问，只是试探的问道：“是，那个能吃辣的人？”
　　林紫陌静默了很久，才悠悠的吐出一个“是”字。确实是，她认识的欧阳城的确能吃辣的，她没有骗他，至于他想成了谁，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林紫陌言语里故意夹带的伤心成功的迷惑了欧阳城，欧阳城停止了询问。“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暂时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算是你帮助我的回报。明天重新收拾一个房间出来，你就可以住进去了，我负责说服我妈。”欧阳城站起身，以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道，“今晚我睡沙发，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的，我可以不问你那个人是谁，但你也不要想欺骗我。”
　　林紫陌轻声应道：“谢谢你。”

　　“准备休息吧。”欧阳城慢慢走向衣橱去取睡衣，手搭上把手的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下动作问她：“你有手机吗？”
　　林紫陌伸手摸了摸包里MOTO V8，犹豫了下，道：“没有。”2000年时彩屏手机才刚研制出，并未普遍，而她用的这款2007年新上市的MOTO V8的更是还没发明出来，她绝不可以随便拿出来。
　　欧阳城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你叫什么？”
　　林紫陌犹豫了一下，道：“可以等我离开的时候再告诉你吗？”她还没理清自己为什么会来到2000年，如果告诉了欧阳城她的名字，是不是就改变了历史？那时她第一次告诉欧阳城她的名字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虽然有可能是她低着头所以没看到。
　　欧阳城大概也没有一定要知道，继续着自己的动作，不经意的道：“好。”

　　等林紫陌也洗好澡出来的时候，欧阳城已躺在了黑色宽大的沙发上睡着了。
　　林紫陌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悄悄的、贪婪的看着年轻的他。这就是15岁时自己爱上的那个他啊！
　　他闭着眼，卧室顶灯柔和的光芒将他的脸勾勒出最坚毅也最迷蒙的线条，如同上海滩年代那些坚强也忧郁的英雄。
　　七年了，每次面对他，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他，她心里总是止不住的悸动。
　　她轻轻为他把滑下的毯子向上拉了拉。
　　“谢谢。”眼睛没有睁开，他难得温柔道。
　　林紫陌吓了一跳，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总是这样不识环境了，她得时刻提醒自己，对于面前的这个人，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不客气，晚安。”她平静道，然后转身快步走回床边，轻轻掀开被子，爬上床，然后伸手关掉了灯。
　　“晚安。”欧阳城轻轻道。
　　林紫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漫长奇怪的一天的终于结束在了静谧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