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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琴鱼茶 ...

  •   一、起•洛绮思
      长安是个少雨的地方。雨季未来的时候只有春末有时会有一两场小雨能淅淅沥沥几天。
      已经经历了两个月的干与寒,但是杏儿街的空气似乎能挤出水来,阴暗,潮湿。
      杏儿街位于长安城郊,东西走向,是被两边大庭院的灰色高墙生生隔离出来的小路,偏远阴暗。尽管杏儿街本身是笔直的,但是它又窄又冷气森森,通向它的小路更是弯弯曲曲堪比离人愁肠之九曲十八弯,故而少有人走过。
      嗒——嗒——
      轻而快的声音,有点像屋檐的雨打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但是隐隐透出些心急。一个女子在小路上穿梭而过,她戴着纱帽,看不见容颜,低着头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她只穿了一袭青色下仆的衣裳——长安大户人家的婢女出门一般都是如此衣着,纱帽更是年轻女子的珍爱。
      女子匆匆忙忙地转过一个又一个墙角,终于看到了墙上朽烂的木牌上模糊的字:杏儿街。似乎微微笑了笑,她顿了一下,又低头继续走。
      杏儿街灰墙灰石板,不要说与长安的主要街道比了,即使是石板,也远没有一般的小街小巷的韵味。灰蒙蒙的影子帖服在墙根,偶尔一片绿色的爬山虎从墙的那边探出头来才赋予了杏儿街一丝微不可见生命力。
      女子觉得四肢冰凉,这地方真是多呆一刻要人命。于是缩了缩头,一直往东走。到了尽头转过一个弯,就算出了杏儿街。
      转过弯便正对着两扇漆黑的木门。门上挂着一幅对联,字迹个个不同,或稚拙或苍劲,或娟秀或挺拔,或柔美或矍瘦,或潇洒或安静,有奔放狂傲,也有沉重内敛,有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也有蛇行鸡抓一样——
      上联:“活不了,一定活不了”
      下联:“死定了,绝对死定了”
      横批:“有进无出”
      门上亦有一个匾额,字体凝重端庄,十分沉厚:“一北二清”
      那就是这里了。
      女子只觉喉头发干,极为紧张地走上去拉着门环扣了四下。
      空洞的声音慢慢荡开,直直敲打在女子心上。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里面竟十分明朗。暖暖的黄色光泻满不大的药房。
      是,这里是一个药房,里面摆满了抽屉和大瓷坛小陶罐,卖各种药,但是不开药方,不看病,你自去他处得了治病的方子,一北二清能给你的,不过是你最需要的药罢了。
      “请进!”一个糯而软的声音传来。女子跨进那扇门,每一步都带动整个人一颤,仿佛做了一生中最重大的决定一样。
      一身鹅黄的少年正在往大瓷坛上贴红色纸笺,见有客上门,连忙停下手中的活,问道:   “在下鹿饮水,不知贵客降临,是为……?”
      女子压低了声音,道:“为死而来。”
      鹿饮水微微笑道:“此物本店无售。”
      “一北二清没有,西府有。”
      鹿饮水玩味地打量她几遍,又问:“如此贵客为什么不去西府?”
      “我需要一个引路人。”
      鹿饮水于是转过身去,看似随手打开一个抽屉,里面窜出五彩缤纷一大团东西直扑向女子,逼得她连连倒退。
      “嘎——呀——”那团东西兴奋地大叫着。
      女子稳定身形,仔细一看却是一只羽毛颜色花花绿绿的大鹦鹉,颜色像染坊一样多,而且像是被小孩东抹一下西涂一下,搭配、形状、分布毫无规律,衬着大红的喙格外诡异。尽管它大红带黄色斑纹绿色镶边却闪着深蓝色光芒的尾巴被鹿饮水牢牢抓在手里,但是还拼命扇着翅膀想飞。
      “——这是什么东西——”
      那只鹦鹉怒了,停止挣扎,整只鸟挂在鹿饮水手上,只抬着脑袋拿右边的翅膀托腮,侧过脸对女子抛个媚眼:“美女~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天上仅有世上绝无人称一树梨花压海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暂时是天下第一帅气与美丽并存的鹦鹉全品——现在正在向主人申请更改物种所属,也许下次来我就不是鹦鹉了~~~”
      女子后退了两步,鹿饮水知道自己再不说话这位贵客可能要夺门而出了。
      狠狠地在全品头上打一下,强迫它闭嘴,鹿饮水笑道:“这是引路者——也许脾气有点那什么,但是工作做得很不错。这也不怪它,有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鸟……贵客不要介意,习惯就好,习惯就好”语毕正色道:“那么您确定了吗?”
      女子犹豫一下,道:“是的。”
      “全品,带路。”鹿饮水松开手,全品活动一下尾巴,恶狠狠地对鹿饮水道:“我要告诉轩轩——你——欺负我——”
      鹿饮水拿起笔继续在红笺上写字,听得这话道:“罚站两个时辰。理由:浪费粮食。”
      “?!”全品怒瞪。
      鹿饮水头也不抬:“算算你的年纪,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不是浪费这些年的大鱼大肉是什么?”
      “你——”全品气急。
      “乘以二。”鹿饮水道,“噪音及破坏本店形象,你可以找小姐去申诉,我保留意见。”
      “啊——”全品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留下女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鹿饮水搁了笔,道:“贵客跟着全品就可以了。它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对了,报酬是两颗薄荷糖,请在西府购买直接喂给它。”
      女子点着头浑浑噩噩地走出店门,店门吱吱呀呀地自动关上了,女子没注意,只看着停在墙头的鹦鹉道:“可以走了吗?”
      全品一点头:“我会慢慢飞,您跟紧。”说完一拍翅膀徐徐腾空,不紧不慢地在女子前头带路。
      女子跟着全品顺着来时路走,走出杏儿街,一转又是一条与杏儿街十分相似的街,走到头,再转,再走,恍惚间转了七八次,一直在阴暗的灰色小路上转,尽管路上有全品不停地唠叨,但依然很安静很安静。终于转过最后一个墙角,迎面吹来一阵馨风,格外温和柔软。
      女子眼前是两扇朱红大门,大门左侧是一个水池,水质清澄,尽管是春初,但是半池睡莲开得十分烂漫,萍藻乱揉,几尾鱼静静地栖止其间,正中有一片荷叶高高泼出水去,旁边一支白荷如剑拔,经脉里微微透出嫩绿;右侧却是一个花坛,花木其杂,高大如合欢椴树,低矮如玉簪蒲公英,中间的梅树蔷薇,春夏秋冬四时之花一起盛开,引得蜂围蝶绕。两树碗口粗细的紫藤缠绵着爬上屋顶,紫色的瀑布倒垂,紫藤下一株牡丹开了碗口大的花,正赤如丹;背景是一丛两人高的玫瑰,花开满架。暖意融融,与杏儿街形成鲜明对比。
      朱漆大门上挂着一块匾额,极为普通的字,也就说得上端正,写着两个字:“西府”。
      如果说一北二清是药店,那这里就可以说是大夫坐诊的地方。
      全品深深吸一口气,突然从半空中俯冲到门上撞出巨大声响。
      很快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女孩,与鹿饮水有九分相似,打开门骂道:“要死了要死了!”见了外面还站着一个女子,忙收回泼辣的神态,温婉笑道:“婢子鹿静好,吓着贵客了,请姑娘原谅。”回头又对全品说:“只有你敲门才会用砸的,你撞在门上知不知道疼?”说着递过两个绿色小球,全品欢呼一声,一颗一颗啄食了。鹿静好又对女子比了个“三”的手势,女子了然,递过三两银子,这大概就是那薄荷糖的钱了。果然比较贵,她一个月的例钱不过三两而已。
      鹿静好收好银子招招手,全品便稳稳飞到她肩上。鹿静好向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自己推门进去了。
      女子自然不发一语地跟上,鹿静好带着她穿过前院、回廊,自九曲桥上过一个大池塘,又绕一个花园行了好久,沿路可以看到几处小楼在树阴里露出灰黑飞檐或一段白墙。最后鹿静好在一栋修得很端庄的双层画楼前停下,于离门七尺处向屋内道:“婢子静好,带贵客叩门。”
      屋内传来一个极甜的声音道:“请贵客进来。”
      鹿静好于是向女子道:“请。”
      女子见她没有进门的意思,便向她点头道:“有劳鹿姑娘。”
      鹿静好一笑,带着全品走了。
      女子定定神,上前推开房门。
      门里是一个不大的客厅,女子向里走了几步,方见这客厅右侧有竹帘软纱遮挡,她刚走到竹帘前,竹帘就慢慢卷了上去,里面有人道:“洛三姑娘,请进。”
      女子大惊,卖出的步子一错,险些滑倒。
      里面的人又道:“我是西府主事,您可以叫我轩轩。洛尚书于我也有些交情,洛三姑娘的名字‘绮思’还是我兄长取的,您大可放心。”
      事到如今,洛绮思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一个红衣女子斜签在贵妃榻上,一双水眸半睁半闭,发饰裙裳,无不致精致善,一只玉琢手搭在一本薄薄的册子上,另一只手藏于袖中。见她进来,方支起身子,从榻上移开身子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道:“洛三姑娘有礼,洛三姑娘请坐。”
      她的声音糯软而酥甜,正如整个人一样,像春水,人一近,就化了。
      洛绮思顺着她的意思在她对面坐下,她笑道:“洛姑娘叫我轩轩就是了”说罢又向外道:“静好,上茶。”
      梁上窜出去一团白影,唬了洛绮思一跳。
      轩轩解释道:“那是全鑫,一般都在梁上做通传的。一会儿便见得真面目了。”说着轻轻笑了笑,道:“现在我们来说说,洛姑娘想要开什么方子呢?”

      二、承•崔翟
      翩翩少年郎,独来独往。门前的船儿啦如月光,路上的情哥郎,各在一方人海茫茫,谁又比谁的相思长——(纯属恶搞)
      崔翟和洛绮思的相遇颇有点戏里才子佳人的味道。
      那是一个秋风暖如春风的日子。洛府女眷齐上城郊观妙庵祈福,唯独洛三是个心中无神明的,强迫丫环与她互换了衣物,出门耍去了。
      她经常这样偷跑出来,这次也无甚不妥,除了忘了带银子。但是洛三的心情并未受到什么影响,顶多就是能看不能买,再说看好了让府里下人买回去也是可以的。
      所以她就一路四处转悠,看到什么新鲜的都要凑过去问半天,直到逛进一个新开的玉器店,第一眼就被一个盈寸小玉钩钩去了魂。那个小玉钩静静地躺在角落里,通体洁白,几条线简单明了地刻出一只凤,简洁又简洁。但是在洛三眼里这只凤就像活的一样,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只是无法表达,或者说,它能表达而她不能理解。
      恍恍惚惚的,洛三不由得伸手去拿。不过有个人比她更快一步,先拿起了那个小玉钩。
      洛三不由抬头去看,拿走玉钩的是一个温淳男子,二十七八,眉目柔和不失阳刚。他没有注意洛三的眼神,只是将玉钩握在手里把玩。
      男子显然很喜欢这个玉钩,把玩一会直接问老板:“这个多少钱?”他的眼睛很漂亮,但是没有光泽。
      老板笑眯眯道:“小东西不值几个钱,承惠三两银子。”
      男子没打算还价,直接摸索着拿出香囊,掏出些银子掂掂分量,原来他看不见。洛三不禁有些可怜他。
      又听得他道:“大概五两,不用找了。”说完准备离开。
      洛三忙拦住他:“对不起,这位公子……”
      男子似笑非笑地问:“有什么事吗?”
      洛三暗自怪自己鲁莽,但仍然硬着头皮问:“我很喜欢这个小玉钩……能把它卖给我吗?”
      男子笑笑:“我买的东西从来不转卖他人。”
      “……”洛三还想说什么,旁边插进来一个人,冷声道:“一个大男人,跟一个女子抢东西,也不怕臊。”
      男子不为所动,只是将“目光”集中在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身上。
      洛三也打量着他,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
      男子上下打量他几遍,道:“倒是在下唐突了。”说着将手中的玉钩递给洛三,大概因为看不见,中间递错了方向。
      洛□□倒不好意思接受了,道:“小女子出门匆忙,未曾带银两。请公子告知贵府何处,来日小女子必遣人登门造访。”
      少年年道:“不如我先替姑娘买下……”
      男子摇摇头,道:“不必。全当有缘,以此赠佳人。”说着也不管她接不接直接将玉钩放在柜台上,出门去了。
      洛三看着他的背影唏嘘一阵,方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忙道:“有劳公子为小女子解围。”
      青年一拱手:“姑娘客气了。在下羽林郎崔翟。”
      洛三还以一礼:“小女子洛三,谢过崔公子。”
      崔翟笑道:“时候不早,姑娘独自在外,多有不便,不如我护送姑娘回家?”
      洛三落落大方地答道:“如此有劳。”

      由此尚书府的洛三认识了羽林郎崔翟。
      自从认识了羽林郎,洛三的生活渐渐有了小女儿的娇甜,经常来袭的噩梦都消失不见。从开始的“姑娘”“小姐”“公子”到后来的“绮思”“绮儿”“崔大哥”“崔哥哥”,两人结伴留下的足迹遍布长安各处。

      “小姐,茶。”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将洛绮思的思绪拉回来。她回过神正对上轩轩笑容盛开的脸。
      轩轩悠悠开口道:“进来。”
      鹿静好无声无息地进来,端着一个漆盘,盘里两个青瓷盏。她将两盏茶放在轩轩与洛绮思前,一欠身,下去了。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洛绮思是见过大世面的,也不由得惊叹。
      轩轩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拨开一层浮沫,递到嘴边,但是没有喝,一股幽香合着软软腾起的水雾弥漫开来。
      洛绮思不由得也端起茶盏,掀开盖子,澄亮的茶水上泛着一点点白沫,几尾鱼一样的茶叶沉沉浮浮,晶莹剔透碧如翡翠,煞是可爱。而萦绕在鼻端的清甜夹杂着一点点微涩的香气更是令人从心底感到舒朗。
      “这是西府琴鱼茶。”轩轩笑道:“只有待客时才会上这种茶。少不得我今天沾了你的光。”
      洛绮思忍不住抿了一小口,起初极为苦涩,但是那奇异的香味是在让人不忍立刻咽下去,只得任由这种苦涩在唇舌间流转。但是很快,苦涩就化为略带一点辛辣的甘甜,如潮水一样涌上来,香味也由很轻的微苦甜香变成缠绵醉人的幽香。
      轩轩随手将茶盏搁在桌上,笑问道:“洛姑娘到西府,想要谁的命呢?”见洛绮思眼中升起防备,轩轩又道:“全品作为领路者,是向死不向生的。姑娘既是全品带来的,自然是为了死而来。”
      洛绮思愣了愣,握紧了手又松开。
      “……我想让一个人从这世上消失,但是不要影响我父亲的前途程。”
      轩轩饶有兴趣地挑了眉,从桌上一个小竹筒里拈一根竹签,瞄一眼又笑着放回去,道:“自古以来,伤人最是情字,我应下了。三日内一北二清必然将结果告知姑娘。”
      洛绮思奇怪地问道:“你就不问我想让谁消失?”
      轩轩笑道:“西府被称为一北二清的坐堂大夫,不是没有理由的。一个……罢了,你想让他死十次都可以。只要你能付出代价。”说着神秘地眨眨眼,“不过你确定不后悔吗?”
      洛绮思点点头。
      轩轩于是软软道:“一北二清完成任务后自然会向您要报酬。放心,这个代价您一定能付得起,也不会让您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当然,因为您要求不能影响您父亲德前程,所以我们要派出特殊人物。所以您得承诺,如果您后悔了,撤回委托,也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是自然。”
      “那么请签下这张契。如果我们失败了,也会有一定的赔偿。”五根玉笋一样的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抹,便出现了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简简单单地写了时间,以及洛绮思要求做的事情,执行人,立约者——西府和一北二清已经签了字,洛绮思提起桌上的毛笔,提了自己的名字。
      轩轩敲一下桌子,那契约自动束成一卷,轩轩用衣袖笼了,微微笑道:“承惠。”语毕端起茶小啜一口,又道:“全鑫,送客。”
      话音刚落,从梁上跳下一只小白猴子,朝洛绮思一鞠躬,摆出个请的姿势。
      洛绮思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微微一颔首,走了出去。
      她刚跨出内间,竹帘又缓缓落下,遮去轩轩的身影。

      全鑫轻快地在庭院里跳跃着,走的却不是来时的路。但是洛绮思早已陷入恍惚中,根本没注意有什么不同。
      她跟崔翟究竟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她太骄傲,所以不容许任何人挑战她的尊严?
      他太会算计,所以一开始的接近就别有用心?
      坦白地讲,洛绮思看了太多阴谋,崔翟故意接近她不是不知道,甚至她对崔翟的刻意为之有很大兴趣——正好可以打发她无聊的日子。问题是崔翟比她想象的来得聪明,反而利用了她,达成目的后又肆无忌惮地拂了她的面子。若不是早有准备只怕她洛绮思早已使整个长安的笑柄。
      洛绮思冷冷一笑。你不仁不要怪我不义,我会送你一份大礼,让你终生难忘,我亲爱的崔哥哥。
      等洛绮思从往事中醒来,她已经到了繁华的闹市。但这一路居然毫无映像,全鑫什么时候离开她也不知道。洛绮思虽然惊讶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西府如果这点手段也没有,也就不是神秘的西府了。
      她现在正在那个卖小玉钩的玉器店门前,玉器店的招牌草书三字“新醅楼”刺痛了她的眼。她忙别过头,快步朝洛府走去。
      洛绮思回到洛府已经不早了。匆匆换了衣服,沐浴梳洗完毕,晚饭便送过来了。洛绮思草草用了膳,让贴身丫鬟拆了珠钗环佩,灭了烛火,静静立在窗下。晚风很冷,洛绮思只穿了一件薄衫,寒意透骨却更让人清醒。
      我敢保证,崔哥哥,你以后的每一天都将活在如此的寒冷之中。

              三、转•温阿九

      一天又一天。接下来的三天如堕梦里,洛绮思每日茶饭不思,也不得安寝。终于等到最后一天。
      “叩——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窗棂。洛绮思本来正对着一本书发呆,听到这声音  冷不防吓了一跳,忙起身推窗,窗外正是全品。
      “您好。”全品一点头:“您的要求已经完成了。您想现在看结果吗?”
      洛绮思猛吸一口气,身子一晃,靠在窗台上勉强稳住,答道:“自然。”
      “那么,请跟我走。”全品笑着说,“西府自由方法让别人看不见您,你大可放心。”
      洛绮思很相信西府的能力,但仍然穿了下人的衣裳,戴了纱帽。全品也不以为意,等她打理完毕,才跟着她出了洛府,在前面不紧不慢地飞。
      全品似乎对整个长安城的路都很熟悉,专挑人少的僻静小路,洛绮思绕得头晕了才发现自己到了崔府的门口。全品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直地朝门口飞了过去,一群仆人恍若没有看到一样,眼都不眨一下。洛绮思大着胆子走过去,那群侍卫没有任何反应。她走门前,伸手去推门,却没有碰到门,而是整只手都穿了过去。
      “这是……?”惊愕地看向全品,洛思绮颤巍巍地收回手。
      全品道:“得罪了,洛姑娘其实并未亲自来,不过是借我的眼来看结果罢了。让您觉得您是亲自前来,是考虑到您可能不习惯透过一只鹦鹉的眼睛来看外面。所以您直接走过去就可以了。”
      洛绮思闻言,又看看崔府朱漆大门,一咬牙闭了眼往前直直撞上去——走得两步,并无阻碍,便慢慢睁开眼,原来已经穿过去了,眼前是一处雕花阁楼,掩映在假山后,草木微微泛着绿色,一派萧索之气。
      这便是崔府了。全品依然不紧不慢地带着路,绕过山石,最后在阁楼后的小厢房前停住,回头道:“人已在里面了,姑娘自便。要回去只要默念我的名字就可以了。”说完一闪身,就不见了。
      洛绮思没理会他在说什么,只是掀开纱帽,屏息凝神,靠近房门,听里面传来的声音。
      “阿九……”
      洛绮思咬紧了唇,指甲几乎要划破掌心——就是这个“阿九”——她的崔哥哥才——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洛绮思就那样闯进房内。
      崔翟正泪汪汪搂着一个男子,看面貌,却是与洛绮思看上同一只小玉钩的那位盲人。
      她从不曾见崔翟如此失态,即使是他承认他对自己不过是演戏的时候,挨了她一巴掌,也不曾有这样的神色,混合了沉重与坚决。
      阿九笑着对崔翟道:“正好。你不是两难么?现在不用你选,上天自有安排。”他试图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只是惨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崔翟覆上他的手,道:“我的话,说出来便是一辈子的事。如果你不在,我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阿九勉强笑笑,没了声音。
      崔翟俯下身,看不到表情,只是那披散在身后的乌发竟然一丝丝地变得雪白。
      洛绮思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回到那天——
      “阿九是谁?”
      “你知道了?”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俊俏男子收敛了虚假的笑容。
      “你醉酒的时候还念念不忘这个名字。”她已经有点疯狂了。
      男子沉默了一下,冷笑道:“还以为可以多瞒你一阵子。”说着目光缥缈起来。
      “你喜欢她?”
      男子道:“是爱……今生只捧一人在掌心,今生只放一人在心上的爱。”
      “她哪点比我好?性格?才情?家世?容貌……”
      男子打断她:“不……他哪点也比不上你。但是他的好只有我知道,却说不出来。”
      洛绮思只觉得热血涌上胸口,毫不犹豫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过后却又有点后悔。
      男子又惊又怒地瞪着她,就在洛绮思以为他会忍不住扑过来撕了自己的时候,他突然冷静下来:“要不是阿九……你不会有命活到现在。”
      一拂袖,他彻底地走出了洛绮思的生命。
      如果不知道阿九是个男人,她还不会心狠得如此彻底。偏偏阿九就是个男人,还比洛绮思大十多岁,一无是处的,男人。
      在洛绮思看来,崔翟已经不仅仅只是在欺骗他的感情了,甚至是一种侮辱。而现在,所有的侮辱都将不复存在。洛绮思笑得高深莫测,凭心而论,阿九是个非常好的人。越是调查他就越是觉得这个人实在很值得一个人倾尽所有去珍惜,可那个人不应该是崔翟。
      满室是死亡的冷漠,洛绮思几乎能看到温阿九平凡的身体里正在慢慢消失的美丽的灵魂。
      “美丽的灵魂……?”洛绮思的心猛然一惊,很多噩梦里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最多的是一个美丽的人如何消失在无边的月色里。多么熟悉的画面!
      ……
      “洛姑娘?”一个很轻的声音打破沉寂。
      “谁?”洛绮思回过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在洛府,而是在一个地面刻满了诡异花纹的雾气迷茫,充斥着琴鱼茶特有的甜香的黑暗空间。
      崔翟呢?温阿九呢?都不见了。
      “他们已经不在了。”
      “你是谁?”洛绮思问得很干脆。
      “你仔细看前面,我就在你眼前。”
      洛绮思定睛细细察看,终于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琴鱼茶?
      小东西点点身子:“发现了啊?我就是琴鱼哦?”说着它欢快地抖了抖身子:“我是生活在地下的小盲鱼,是没有颜色的,我们没有眼睛,所以我们是幽冥的引路者。”发现洛绮思仍然不是很明白,它又解释道:“就像全品是活人与死人的引路者,我则是今生与前世的引路者。”
      洛绮思似乎有点明白了。
      小东西高兴地摆着尾巴:“当然我不能让你看到你的前世,但是我的责任是告诉你,崔翟,温先生和你的纠葛是从上一世开始的。崔翟上一世的记忆在遇到你的那天苏醒了——”
      “他是……?”洛绮思疑惑地望着小鱼。
      小东西在她面前游动着,道:“我不能让你看到过去,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两件事。”说着它似乎回过头来,继续道:“上一世的温阿九是因你和崔翟而伤心致死,而此世崔翟一恢复记忆,就让温阿九喝了‘情绵’,自己喝了‘情缠’。‘情绵’和‘情缠’是双生毒,西府的顶尖毒药,‘情绵’死了,‘情缠’会一夜之间白头老死,也就是应了那句‘白头偕老’。”
        “那……温阿九不在了,崔翟也……?”洛绮思的脸苍白起来。
      “也活不了。说起来西府这次可赔啦,除了替你除掉温阿九,还搭售一个羽林郎。”小东西揄挪道。
      “不,这不是我本意。”洛绮思煞白了脸,朝向琴鱼道:“不……我没有打算……”
      “没有打算什么?”小东西好奇地问。
      “我从来没有打算让他死!”洛绮思脱口而出。
      小东西似乎笑了,道:“让谁死?崔翟?”
      “不、不是他。”洛绮思停了脚步,思索一阵道:“温阿九是个好人。”
      小东西也停止了前进,看了她几眼:“看来即使你没有想起过去,也依然会被梦魇困扰。”
      洛绮思却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已经玩完全沉入自己的思绪。
      那张不属于温阿九却又与他非常符合的美丽的脸,每夜都在惊扰她。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很悲哀很悲哀;他艳冠天下,有名“月下美人”,却是一个国家的军神;他死于一场精心设计的爱情,里面牵涉到很多人,洛绮思不知道她是哪一个,但是她清楚,她绝对不是他的朋友。
      是的,尽管我很下心害死你……但那真的不是我本意,我只想要你手上军权……对不起,威远……
      “威远……他叫威远,对不对?”洛绮思轻声问道。
      小东西停在一张巨大的画前,画面上是一位青年男子,容颜绮艳,只是被一种强烈的悲愤笼罩着,赫然就是洛绮思噩梦里常常出现的那位月下美人。洛绮思忍不住伸手去抚摸画上的人。
      小东西玩味地看着她:“你想起从前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应该叫那个名字,而且,他不该死。”
      “原来你的负罪感到了这样的程度。”小东西恍然大悟,道:“可是,有些事你做了,就不能后悔。”
      “我后悔了。”洛绮思淡淡地笑了,笑得很平静,“我后悔了。”
      小东西“唉”地叹气,又狡猾地笑道:“幸好是西府……你还可以后悔。对了忘了告诉你,西府最好的毒药,都是用琴鱼做的哦!我们可以是最美的茶,也可以是最毒的药……”
      洛绮思不明所以,小东西诡异地一笑,突然调转身子,朝洛绮思直直撞过去。洛绮思没有防备,让小东西撞得连连倒退。没想到小小的一尾盲鱼,尽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洛绮思正想稳住身子,却一脚踏空,直直地往下坠,直到一阵断筋裂骨的痛苦席卷全身,紧随着是强烈的呕吐的欲望,洛绮思渐渐能听到身边有人说话。
      “小姐醒了……”
      “快去禀告大人,小姐醒了!”
      “吩咐厨房熬两个清粥!”
      “茶呢?快拿茶来……”
      “先取热水来,给小姐拭汗!”
      ……
      洛绮思迷茫地睁开眼,带来一阵阵头晕目眩,是她的卧室。仆人们手忙脚乱地四处窜。
      “……我是……怎么了?”
      “小姐昨天下午出门回来就晕倒了,一晚上人事不知,可吓死奴婢了……”
      后面说了什么洛绮思不知道,但是还来得及。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活着的感觉,真好。

      四、合•生生世世
      “那么,洛姑娘是打算撤回委托了?”轩轩毫不惊讶地看着再次登门的洛绮思。她没戴纱帽,也没穿丫鬟的衣裳,着一套水粉色的绸衣,外笼一层同色薄纱,整个人看起来娇而不俗,以前的游移神色也去了十之八九。
      “是的。”洛绮思报以一笑。
      轩轩微微皱了眉,呷一口茶,道:“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为了完成您的要求,一北二清紧急调用了西府最顶尖的毒药,可能需要洛姑娘补偿一下我们的损失了。”
      “这是自然。”茶依然是琴鱼茶,但是想到那时琴鱼的话,洛绮思生生按下想喝茶的念头。
      轩轩也回以一笑,右手上蓦然多了一个小纸卷,洛绮思知道,就是那份契了。
      “不知道洛姑娘为什么突然要撤回委托?当然,不方便说的话,请不要回答。”
      洛绮思回忆了一下如梦似幻的经历,道:“……不,很方便。”顿了一下,她慢慢道:“我不想以后的生生世世都活在阴影下。”
      轩轩了然笑道:“我明白了。关于损失,我们有两个要求,一是我需要你一个承诺,在特定的时间做一件特定的小事。这件事绝对很小,也不会有任何违背您意愿的地方,您如果觉得我们的要求您不能做到,可以拒绝。”
      洛绮思很大方地答应了,道:“可以,那另一个呢?”
      “我想要那个小玉钩。”轩轩道,“你和温阿九同时看上的那个玉钩。”
      洛绮思想了想,从衣带上解下那个玉钩递给轩轩,好奇地问:“为什么要这个小玉钩呢?”
      轩轩笑着接过,又将契放在她手上,边收好小玉钩边答道:“我的一个朋友也有这么一个小玉钩,想凑一对儿。”
      洛绮思没在追问,只是将契慢慢撕毁,碎屑扔进放果核的小盘子,起身道:“那么,我告辞了。”
      “慢走。全鑫,送客。”
      照例是她刚跨出内间的同时,竹帘缓缓垂了下来。

      轩轩确定她走远了,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平日里高贵神秘的样子一点也不见,她懒懒地从椅子上爬起来,道:“静好,请知冷暖到书房。”
      鹿静好笑着隔门回应:“是为了十一爷拜托的事吗?就不用请知总管了,十一爷亲自来了。”
      “请他去书房。”轩轩捶捶肩,整天为客人的事奔波真是太痛苦了,真怀念过去的清闲时光……
      轩轩进书房的时候,十一已经在那里等候了。见她进来,忙问:“如何?”
      轩轩笑道:“瞧您急的,两桩事都办好了。”说着掏出小玉钩放在书桌上,道:“小玉钩在这里。比较一下,看是不是和你那个一样?”又拿出一把碎纸屑,“证据在这里。”
      十一似乎有些不满:“都成了碎纸屑有什么用?”
      轩轩又笑道:“我只管拿到证据,复原另算银子。”
      十一道:“银子随你开。尽快拿来就是了。另外,我想请你在这两个玉钩上刻字,一个刻‘掌心’,一个刻‘心上’,而且要保证一旦刻上,用不能毁去;我还想托你购一块与当今玉玺一模一样的玉,按玉玺一样的雕工,刻‘华威帝国之印’,字体也要跟玉玺一样;此外还要一柄利剑……”说着语气有些恍惚,“要看上去温润如玉,实际上光芒内秀……”
      轩轩不由腹诽:看上去温润如玉,实际上光芒内秀,你是说人还是说剑呢!不过她没有表示出来,只是一一应下,笑道:“我尽快,只要五天就好。你答应我的东西不要忘了。”
      十一从书架的阴影中走出来,俊俏的脸上是得意地笑容,道:“有了威胁洛尚书的把柄,我已经能让所有人接受温阿九。我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
      轩轩又问道:“十一,不是我说,你这么劳师动众的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名分,值得吗?”
      “值,为什么不值?我不想做个昏君,与其以后让别人欺负阿九惹得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还不如彻底一点,连欺负阿九的机会也不要留给他们。”十一大笑道:“我不会让他活在黑暗里……尽管他的世界没有任何光线。你们连‘情缠’‘情绵’这样的毒都有,为什么治不好她的眼睛?”
      “对不起,他的眼睛药石罔医,西府也无能为力。”轩轩突然扬起一抹轻松的笑,道: “看样子您的目的马上要达成了。轩轩预先恭喜圣上,愿您与皇后‘白头偕老’。”
      十一眉飞色舞道:“所以你要尽快把我要办的事办好……我放过洛绮思,可是因为你承诺最迟近年春末我就能迎阿九为后。”
      “我不会堕了西府的名声,你明天来吧,冲着您这份痴情,西府少不得要亏本了。”轩轩道,突然又好奇地打量他:“我应该叫你崔翟还是塔十一呢?”
      崔翟,或者说塔十一,微笑道:“不管叫什么,身份只有一个,阿九他丈夫,生生世世。”他边说边往外走,临到门口,回头又道:“不过我不希望阿九想起从前,他只要记得我的好就可以了。”
      轩轩淡然一笑:“这是自然。”

      送走塔十一,轩轩信步走到花园里。明媚的阳光照花人眼睛,轩轩背着阳光慢慢地踱着步,不时对着满院烂漫的草木感慨一番。
      新王朝的第一个危机大概就要这样过去了吧,轩轩想道。
      其实很好,阿九有了归宿,十一有人管着,洛绮思也从上辈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上一世的恩怨已了解,此生的纠缠也已两清,关键是——有一个帝王的承诺,找到“那个人”,已经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了,怎么看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住在四季不分的庭院里,还是从客人们的衣着上才能看出春天过去了,夏天要到了呀……

  • 作者有话要说:  ……太粗糙了,我自己都不忍看,轩轩你骂我吧……匆匆赶成的和细心雕琢的太不一样了,争取明年11月20日能完成今年给你的生日文……
    亲爱的,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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