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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我选择在秋天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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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乐观的孩子,即便那日的天气温和煦目,空气里的气息洒满了治愈的柔情时,我却依旧感受不到太阳普照人间的温暖,那满眼里聚集的永远是暴风雪过境后的黑暗末日……
很久以前,死亡的念头就一直包围着我的神经,这是个幽灵,它选择和我的脑细胞结盟,一步步地侵蚀到了我的全身。每一秒还活着的时间走过,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的嘲笑:“你!这个多余的人,你怎么还不死?”这种声音接二连三地攻击着我仅有的一丝向生的希望,然后灵魂,破碎了。
那一年的秋天来的很快,它那么迫不及待,令整个夏日都猝不及防。它那么地来势汹汹,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气。那一年的夏天,是落荒而逃的。
“你就是没用,才养了这么个女子,将我们的脸面都丢尽了!那都是闲,现在行了,嫁给那个瘸子,咱们有几个礼钱,还能好过几日!你看看她那个样子!好像谁也配不了她一样!”
那个秋天,果然是来催命的,我那个娘(她不是我娘,是我爹续弦的)正摆开了她近二百斤的肥硕身材,甩着四处乱溅的唾沫星子,对着我爹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反正我已经给张家应承下来了,她路小凤有个屁不愿意的,赶紧嫁了人,我还想盖间大房子呢!这破房没法住人了!”
我一个人嗫嚅在巴掌大的厨房里不能动弹,我的灵魂死掉了,带不动我的身子,头顶张开着硕大的蜘蛛网,我的眼睛死盯着那个渗人的蜘蛛,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我娘发了火之后,像阵阴风一般的不见了人影,路大爷,就是我爹,他瘸着腿死了一样地蜷缩在冷炕上无法动弹,那更像是一个吸了大烟的魔鬼,干瘪下去的脸皮下突出了那双像血球一样的眼睛,我不知道他的心还活着没,但明显他的精神已经死了,房间里因为潮湿而引发的霉味更像是尸体腐烂了的气味,强大的死亡气压之下,谁也别想逃离。
路大爷,你为什么要生我?我那庆幸自己逃走了的娘,你为什么生了我又不管我?我是谁?谁给我起了名叫路小凤的?小凤是什么?那就是一只待宰的鸡吗?没有翅膀,圈养在污浊的家畜里,等待被杀吗?
这个家的死亡从我有了记忆便开始了,它那么死寂,有四处围墙,将一切无声的贫穷和哀叹都围在了里面。路大爷,这四方围墙内的主人,生平没有听到过一次他的声音,我的记忆中,他也许是个哑巴,白日里永不停歇的翻滚着门前的一亩黑土地,夜里呛人的旱烟就席卷了整个房子。那时,他的腿还没有瘸,他的脸还没有凹陷,那时,大概我十四五岁,上了初中。
有这么一点我该感谢路大爷,他四处拼凑了钱让我上学,然而,这学就像是一个梦魇紧紧地包裹了我的世界。路大爷也许从来都不知道也可能不关心我的学是如何上的。
在我升了初中的那一年,这个肥硕的女人就走进了我家的围墙。不知为何,那时我看见这个女人,就像是从哪个世界爬出来的寄生虫一样附在了路大爷的身上,那么阴暗和饥渴,恨不得吞了我一样的神情从那个时候起便一直持续着。
路大爷娶了我娘进门后,死寂一般的围墙内有了声音,这声音并不悦耳,如果可以形容,我叫它鬼音,象征死亡的黑乌鸦听了这声音也会五脏俱损吧。她的声线就跟一支和谐的昆曲里加了水琴的弹奏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这女子长得还怪好看,叫什么?”第一日,她问我。
“路小凤。”我小声将名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很不安地浑身颤抖。
“名字倒好听。”她站在我跟前,像一堵厚实的墙般矗立着。“长这么大了,还要上什么学,我看这村子里的女子都和你差不多的都嫁人了。”她扬起了那特有的诡异声线,将声音扩大了好几十分贝,我知道,她是说给路大爷听的。
以后的日子,我就经常性的没有东西吃了,本来很穷的房子里,到处找不到吃的,“你还吃什么!昨晚不是给你馒头了吗!”呵斥的声音将我赶到了厨房的角落里,那个发霉的馒头已经完全地被我吸收,连排出体外的垃圾都没有。我头晕眼花地睡在了满地的柴草上,死亡的念头蹦出了大脑。
我尽量躲着她,想寻求路大爷的帮助,他毕竟是我的亲爹,我想他不会看着我被饿死的,但是,从她进了这个家,路大爷就不出那个房子的门了,他一整日地将自己关在里面吞云吐雾,隔绝了整个世界。而她总像个幽灵般在院里院外进进出出,我,看不到自己的亲爹了。
又是一个秋天,空气骤然变冷,单薄的衣裤让我手青脸紫,在冷窖一样的厨房里瑟瑟发抖。又冷又饿的我不得不去哀求她。我还要上学,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死的。
这个秋天,她将自己用羊毛缝制成的棉袄围了起来,浑身散发着一股羊的腥臊味道,“你看你那个样子!你爹没钱,我有什么办法!这不还穿着两件呢吗!别在这给我装可怜,学上不成就赶紧嫁人!”
然后,我被赶了出来,连破旧的书包都没有背。我踱步在秋日的风里,疾落而下的残叶围在我的四周,冷峻的打着旋儿,我感觉它们在快乐的邀请我去它们的世界,腐烂的世界,死亡的世界,可是,它们可以重生,而我,只能死亡。
没拿书的我被老头子请到了他的办公室,那也是他的宿舍,有一张大大的床。我依旧冻的发抖,加之委屈,恐惧,抖地越来越厉害。他看我如此狼狈,倒了杯开水给我,温水下肚,暖流袭遍了全身。那时,我突然觉得,这老头是那么好的一个老师!
老头看我穿得单薄,便从他的衣柜里拿出了一件小碎花棉袄,女生穿的,那花色在他枯槁的手里显得那么尴尬和刺眼,他将它披在了我的身上,有一丝暖和,心里却莫名地不安,比在家里的感觉更加不安。
老头见我僵立在那里,便一把抱住了我,心里的美好像被震碎了一般滑稽可笑,老头却抱得越来越紧,并探出了那烟气熏天的嘴在我的脸上乱蹭。还试图抱起我往那张床跟前挪。我急切的想要挣扎出来,这个恶心的人渣!然而,一切都迟了!前来交作业的同学在未拉窗帘的窗户前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那老头也慌了,一把将我推开倒在了地上。
“路小凤,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别出去乱说,我在学校二十多年了,说出去没有谁会相信你的话的!”老头子像恶灵似的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我。那件碎花棉袄落在地上,不知是可怜我,还是嘲讽我。
当日,这件事便在中学的流言蜚语中变了样,所有人都认识了我,胆大的男生指着我的鼻子讽刺“哟,路小凤,了不起啊,要不要哪天也来陪陪……”我的自尊,在这日被完全地践踏在了地上,这日,秋风冷冽,我用黑板擦敲破了那个男生的头,他的脸上被血染了过去,而我,被叫来了家长。
当那个胖女人一个劲地给男生家长,那个老头陪着不是,陪着医药费时,我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竟然圆满的收场了,那老头果然义愤填膺的数落了我的不干净思想,又慷慨激昂的演讲了女生应该如何自尊自爱,最后像是受了很大的名誉损失的委屈一样勉为其难的原谅了我的幼稚和冲动,提议让我退学,让胖女人好好管教我。
回到家后,胖女人在厨房里扒光了我的衣服,藤条一次次地在身上抽打“我让你勾引人!我让你给老娘脸上抹黑,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不要脸的碎婊子……”我被打的浑身是血,已经没有力气喊声救命,泪腺似乎也干了,没有眼泪。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眼巴巴地看着血流下来染红了金黄色的麦草。
路大爷不管我了,胖女人将我打成了筛子他也没进来厨房看我一眼,我退学了,学校的流言跟着同村学生的口风吹进了村里,我是听不见的,整日整日趴在麦草上不能动弹。是胖女人那里听到的,她成天地跟哑巴了的路大爷吵“看你生的女子,给我脸上抹什么黑!我要赶紧找个人把她嫁了!留在家里还浪费我的一碗饭,祸害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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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很快就来了,可能是胖女人忙于生计,忙于应付流言,忙于找一个能接受我这种不干净的人,她再没顾得上打我,那秋日里满身的伤口也渐渐地长了起来,只是留下了一身的疤痕,像被火淬过一样难看。
冬日村里给了有些家里一些煤炭,免费领取。然而我家却没有,胖女人骂骂咧咧地回来后,路大爷难得的竟然出来了站在院子里,却依旧没进来厨房。晚上,村主任就来了,我见过那个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没读过几天书,以前是个会计。是因为做牛羊贩卖生意有几个钱,买了这个主任来做的,他总穿着一身黑色的旧西服,领口总插着一支钢笔。我从窗户看见他来了家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这个夜里的围墙内出奇的寂静,夜,像个张开大嘴的毒蛇,吐着火红的信子,它的肚子里,不知生着什么恶心的诡计。
一会儿,胖女人的房子灯亮了起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划破了黑夜的宁静,胖女人来到了厨房,第一次用挂着挤出笑意的脸跟我说:“小凤,今天你去我房里睡吧,这里冷。”
那张脸上不知覆盖了多少脸谱,但是,伪善的面庞还是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不去!”我冷冷的回了她。听我说不去,她的脸色变得可怖,二话没说,便扯着我的衣服将我提出了厨房,硬生生将我扔进了她的房子,“砰”一声,后面的门已被锁的严严实实。
我仓皇的心快要突破胸腔跳出喉咙来,连滚带爬地逃到了最深的角落当中,那个男人,一脸贱笑地在慢慢靠近自己,瘦弱的身躯已经挣扎不开□□的恶魔,只能拼命喊路大爷的名字,希望他能救救我,然而一切都徒劳无用,“我都听说了你的韵事,跟那老头子风流还不如跟我快活,不是贞洁烈女,做什么牌坊……”黑暗笼罩的罪恶围墙内,世界将我抛弃在这个狼窝,喂了野兽,
第二日早晨,我的神志混乱不清,灵魂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叫不回来,依稀看见那个男人稳稳地穿戴整齐后,出了房门,路大爷站在大门外,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路生,很会识相嘛!这次可是多亏了你的老婆你才会有炭过冬呢!要不然你这小身板能抗的过去吗,还有啊,你这女子,虽然名声不好,不过,那是真的水灵啊……”男人的嘴里极尽侮辱和奚落,我看不清路大爷的脸是什么样的,他冷冷地低着头,突然扬起了手中的铁锹,朝着那男人的□□,狠狠地砸了过去……
路大爷坐牢了,前来抓他的人打断了他的腿,然后像拖了一支拖把一样,把他带走了。
听胖女人说,判了一年,来年的秋天出狱。那个男人,虽然伤了命根,却只是主任做不成了,依旧是会计。
要现在就去结束生命吗?路小凤,还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它那么肮脏,那么绝望!冬日里本就是充满了死亡。没了路大爷的围墙内,我像只随时会被丢弃的垃圾,胖女人一不高兴,我的生命就会消亡。我在眷恋什么?路大爷,我再见你最后一面,我要等到来年的秋天,因为,我也要选择在秋天,死亡。
一年匆匆而别,秋天来的很快,它那么迫不及待,令整个夏日都猝不及防。它那么的来势汹汹,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气。那一年的夏天,是落荒而逃的。我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去看守所门口接他,叶子铺满了大地,像极了婚礼上唯美的地毯。路大爷颤颤巍巍地脚步出现在唯美的金黄色上,那么不真实,还好,他活着回来了……
胖女人将我应承给了张家的傻儿子,要了一万块钱。路大爷干瘪的眼球没有任何情绪,我想他可能已经疯了吧。我的亲爹,你生我,却不育我,我的亲娘,你生我,却不养我。这个世界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死神正在召唤,我,没有任何依恋……
终于啊,胖女人给我穿了一件红色的棉袍,我要出嫁了,她憎恶我,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将我推了出去,迎亲的人走在我的后面,只有一点点路,不过十分钟,就到了。
地上满是飘零的落叶,它们衬着我的步子,轻盈而飘摇,它们渐渐变成了红色,被血浸染的更加红艳,这才是喜庆的颜色啊!要不然,去的路上,太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