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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拓荒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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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的春天,这里下了一场雪,恰好前一日回家,第二天需要早起赶着上班,幸而,能勾起这久别重逢的感叹来。
春雪来的似乎很落魄,毕竟已经过了最佳的时节,这好似一个中年大叔遇到娇小的喜欢的女孩子,看似是很美好的人间尘缘,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最佳的时机,不然古人何以凄凄惶惶地吟诵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凋零诗句呢。而这场雪,从在云层中分娩,到在天空中无声地渐渐坠落时,就已经因为气候的不适应而慢慢在消亡,还未走完一程,便开始向着广袤的天地告别,它们是来不及看到姐妹门层层垒砌的雪白的晶莹了。这便是一种失落,是自然的失落,也是我们的失落。
如果我前一日没有回家,我自然是半点雪沫星子都看不见了。这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懒惰啊,想是那样温暖的阳光,刚刚触及到这脆弱的白色时,对方就要化为透彻的水了,真是残忍的分解。还好,我总算是在老妈的推搡中极不情愿的早早起床了(在家里总是有这个好处)。
那种白和冬天的白总是不一样的,当我小心地踩在表层已湿漉漉的雪面上时,脚下传来一种毫无抵抗力的清脆感,一双结结实实的脚印留在了地上,鞋底的纹路清晰可见。可怜的雪已经湿淋淋地在水中四溢逃散,完全溃不成军,和冬天那种气势凌人的劲头完全是两个形象,真的不能同季节而语了。
在太阳还没从大山脊梁爬上来之前,我总算还是看到了这昙花一现的,一望无际的,雪白的山岗,村庄,还有零星的狗吠声;人们大多还在睡眠中做着各自的梦吧,这薄薄的一层层,悄然铺陈在山路上,山地上,还有那光着身子的树干上,仿佛它们的舞台正在隆重而华丽地演出,剧目便是这能勾勒天地的景色。谁也不会想它们会以何种姿态去退场,电影结束后人们总是会急匆匆走出影院,连预告下场精彩剧目的彩蛋都懒得看一眼。当然这春日的雪,更像是连票都卖不出去的落魄剧团,这盛大的高潮也将在清晨的睡梦里悄然收场罢了。
果然,清晨的山路还冰封在白色下,像一块□□一样没有任何人踏足。这倒令我十分的惊喜,这长长的一条走了二十多年的山路第一次让我满怀着欢喜,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结结实实地在雪上沓下了自己的脚印,那真是像极了上等的宣纸,每一个拓印都纹路清晰,富有山水之画的美感,轻盈而飘溢,游龙不绝。心也不似往日那样看见这四围的高山就沉重地难以呼吸,竟也欢愉起来了。旷野之下,白霜寂静,远处有云烟渺渺,正升腾而起。那是白雪临终前最后的华丽散场,山头渐渐露出本来的灰黄色来,和山底白色映衬着的感觉,好像西域的雪峰在这里倒立了过来,只是,西域的雪是这世界上最柔软而坚韧的东西,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的明耀而冷艳,丝毫不用担心会这么灿烂地死去。毕竟,不是同一个环境、和时节的姐妹啊……
我在未经人踩过的白雪上攀爬,这陡峭的路上荒无人烟,连接着荒无人烟的山川,一个接着一个的山头,永远也眺望不到边缘。我像个拓荒者一样一路踌躇,这只有一双脚印的山路,此刻像是倒退回了百万年前,我的祖先们,第一次来到这眺望不到边缘的大山里,茹毛饮血。时光逝去,祖先们所拓荒而来的今生,不知道能为自己开拓出一片什么天来。
如果这场雪,落在西域那高耸入云的凌峰上,那自然是人间一场千年不散、万年不朽的盛宴。它们便能以最傲气的品格,最高贵的灵魂随着圣洁的雪峰一起屹立着,它们将接受着从远古而来的,穿越今生的,维系往生的,最古朴的,纯洁的圣祭和朝拜;它们将接受着诗人们将最凌厉万千,最豪情万丈的词句;它们刺穿了时间的桎梏,从来不懂消融,从来不懂死去的悲伤,从来不在乎春日里会落在阳光下被死亡的悲凉。
拓荒者想是该有和雪一样的品格,尽管这里的雪不能和时间一样永存在这个世间,就像我远古的祖先们,我已在任何地方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他们是千千万万个拓荒者中的一员,他们不是伟人,没有史官为他们留下文字;他们也许自己也想留下点什么,比如在岩石上刻下原始的画作,证明为后一代而做出的努力,只是千年以来,岩石也被风化在了大地上,他们的画在大地上铺成了细细的黄土,被后代们耕种在了肥沃的土地里,也可能长出了无声的生命来。这里的雪,也悄悄在为春日的作物蓄积了难得的水分吧。
当我快要爬过山顶,放眼望去,我山脚下的拓印已消失不见,白雪悄然退去,露出了更多的脚印来,这是必然的呀!每一个生命,每一天每一时都在为自己的生命拓荒,只是选择脚下的路时,虽然向往着雪域之巅的千年不朽,但这春日里无声的温柔也值得去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