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幻境 ...
-
清晨起,赶一群牛,踩在雪山下。雪白一样的江山,像极了衣袂飘飘的陌上君子。他高洁的品质正映衬着牧民们的牛群,厚重的毡袍供奉着高原上的平安喜乐,转经筒在牛群里烘起的尘土中仿佛呢喃着一个王朝的经文。天赐给神山一位诗人,面若圣莲,是释迦牟尼的样子,他以江山的浩荡,盛满疆土之上的诗文,流过寒冬的冰河,到达圣湖。
山河孪生,天堑一线汇聚至开阔无垠总有自然的讲究。经年岁月,乾坤更替,我眼前的山已不是从前的样子,也不会是以后的样子,携流云辗转其间,落雪成白,这不是成就了许多的信仰么?牛在雪山下,人在朝圣中。人学着牛的样子四肢匍匐,一起一落就让历史厚重了起来。谁也不敢小瞧了这君子,他满腹经学,教化子民,从炎凉荒漠走出了盛世香火。我只在山河间眺望,流云也只是此刻的流云,携我一去,万千愁苦海已然忘了。
无人之巅下,信徒朝拜便有了神祗的烟火气,碎石铺路小道纵纵横横。太阳光穿透蔚蓝晴空直达圣殿,神佛慧眼,信仰更加有了去处。雪峰之间那处坳地,巨石垒砌城墙的地方,有牧羊的毡袍,他拥有一群牛,哞声缓缓,人间世流露而来。他胸前还挂着天珠,手中紧握转经筒,昂首站在废石前,转动着经轮。龙树菩萨若知,亦当双手合十,人间何世?绝顶之上,已出尘去了。
佛已成佛,烟火气,红尘离欢悲苦不再紧要,大彻大悟了。我还记念着牛群,牧羊的毡袍,苦难总会留给看似笨拙的生灵。牛是笨拙的,毡袍褪在那里毫无灵魂可道,悲天悯人,只天人而已,牛还是要被屠宰祭上神坛的。残忍又可怜的信徒和牛群,是放下屠刀念无数遍经都超脱不了的,于是有人疯了,日日酗酒。大家看着他疯了,便真的以为他疯了,接过他的屠刀,继续向牛群而去了。清晨赶一群牛,踩在雪山下,我和这极乐天,是两个不能逾越的世界。
人间多苦难,像君子出恭也是丑态一件,完了他能飘拂去了。佛为粉饰信仰和太平派了诗人而来,口吐人言皆为神佛乐、男女乐、儿孙乐。他还未体尝五脏六腑的痛彻,还带着红墙之内的枷锁。一日他出得红墙外,从神界走向大街深处,浮华脉络,秀色餐食,他的笔锋变了,所写尽是相思愁苦,万海愁情,唤来警幻也不能解的东西。神都叫他辜负,诗人从此流落了。
我亲近这不见边际的浩瀚星辰,下凡在波纹涟漪的水上,日月从远方的峰阙处升起,清冷的光拒我于千里万里,比水上星辰更为孤傲。我追逐梦幻,如镜花水月一碰即散的幻觉,大可不必为我神经的想法劳神,这如百里红妆终究散去的孤独,如天下筵席聚聚散散的凄清一样,皆是世间来来往往的俗事。人人皆在梦幻中过活,恰湖上星辰迭起,坠落其间,捧起一首首诗人遗落的词作,念一句,那一世罢了。已随寒风飘去,碎成暮年老翁,日月皆不可见,星辰皆为虚幻。生命,将在这里终结。
直到后来,再次踏上一片祥和的土地,盛满诗的酒器散漫在荒道旁。诗人和疯疯癫癫的酒鬼并列在大地上,狂风裹乱,斜阳古道,神也没落了。那群弑杀的屠夫依旧穿梭于高原和村落间,鲜红色在裸露的风化岩上醒目地张扬着,凝固着的灵魂再也走不出去了。他们早已忘记了不能超脱而日日酗酒的信徒,忘不忘有什么所谓呢?这些人不过是粗鲁的人,并不相信什么因果,如此有了一种假象:他们更加肆意地活着,无所顾忌。
灰暗的天空下藏着无尽的彷徨,秃鹫长去的雪山上黑云弥漫,岩石上刻着的一座座小小的神正在斑驳中脱落,天梯正在坠落,无人再吟诵那个佛国的史诗。我从流云跌落,感受着现世的信仰崩塌,小楼东风总不衬此刻的心情,唯向荒漠烈酒一杯,才能召唤逝去的诗人回来,再将山河回转才是。
晨钟从耳边传来,像是回音了很久的样子。此刻心底一片愁海,钟声激荡,一时呕吐不止,天旋地转。继而就有金光穿透云顶覆在雪山上,佛殿辉煌。诗人从天而来,刻满诗文的纸化为风马旗飘在砂石堆砌的神坛上。风,将是大钟的信使,会将这终结又重生的故事带向诗人诞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