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秘闻录》电光蓝

3、出嫁

　　就在赵耀祖被村子吹吹打打地送上云隐的第二个年头，赵德胜开始为赵光宗的亲事操起了心。赵光宗上头的四个姐姐都已嫁了出去，且个个都嫁得不错，最起码都是村子里还算富足的人家。

　　其实，自赵光宗出生起，赵德胜便对这个孩子有着难以言说的奇怪感觉。明明是他的种，却长得如一团雪白粉红的莲花儿似的，一双眼睛剔透得仿佛可以看进人心里去，哪里有一分像他这个其貌不扬的乡野汉子的女儿？上头的四个丫头个个即便不像自己，也会继承了老婆的眉眼，总归一看便是自家人，可是这五丫头以及她之后出生的小儿子，都仿佛投错了胎似的处处透着怪异。他理不清是什么原因，更找不到任何老婆红杏出墙的证据，但心里的刺却是越扎越深。如今，儿子上了仙山，这五丫头亦是生得越加不俗，自古红颜皆祸水，这妮子将来怕是要给他招祸的，不如远嫁了，省得烦心。

　　说来也巧，县里的一个财主刚死了老婆，不知被谁撺掇着知道了赵家村的赵光宗长得漂亮，竟备下了丰厚的彩礼到了赵家，想要纳赵光宗为续弦。赵德胜心中狂喜，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也顾不上这财主的年纪几乎和自己相仿了，光是这堆满小院的彩礼就足够赵家吃上几年的了。

　　等赵光宗知道的时候，财主家第二天就要接新娘了。光宗娘偷偷抹着眼泪，小声地劝着赵光宗：“小光，嫁过去可就不能像在家似的了，好歹也是主母的身份，上面又无公婆，日后自然是享不完的富贵。你那夫婿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年纪越大就越知道心疼人儿，想来你总不会受屈的。”虽然嘴里这样劝着，但光宗娘的心却是针扎似的痛。小光才刚满16岁，嫩葱似的年纪，还不懂这世间情爱，一生却就这样被糟蹋了。

　　赵光宗却面无表情地冷笑道：“以物易物，爹爹这桩买卖倒也划算了。”

　　光宗娘心里一颤，望着女儿水灿灿清明的眸光，这样一副直来直往的性子以及那张永远学不会圆滑的嘴，今后的日子又怎会顺遂？嫁女如卖女，这单生意对赵德胜来说是还算是稳赚不赔，可是对女儿来说却是前途难测了。

　　谁曾想，第二天清晨还是晴空万里不见云，没过多久竟突地乌云蔽日，暴雨倾盆，仿佛苍天崩漏，瓢泼般分不清天地泾渭，看得人心里发怵。

　　“娘的，这鬼天气，白白花钱算了日子，这是什么命啊，到底还是个福薄的。”赵德胜是一钱不落虚空地的主儿，他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狠狠地瞪了赵光宗的房间一眼。心里只觉得晦气，更不待见这个女儿了，只觉得她定是个薄命鬼，有福也是享不了的。

　　赵光宗穿着一身火红嫁衣，坐在房间里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听到父亲的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出一痕自嘲的浅笑。

　　“孩儿他爹莫气啊，吉时还未到，说不定一会儿天就放晴了。”光宗娘上前劝道。

　　赵德胜冷笑道：“说不定，说不定，你个臭婆娘懂什么？你看这天，哪里有晴的意思？还不是你肚子不中用，生了五个没用的丫头片子，现在连我的阿耀也上了仙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老子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身边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

　　赵德胜无理取闹，光宗娘的身子颤了颤，却是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见她这副懦弱隐忍的神情，赵德胜心里更加不爽，一腔怒气似沾了火星的油锅，轰的就着了起来。

　　“娘的，少给老子摆脸子，老子说错了么？若不是你生了阿耀，我早就休了你了！”

　　这时，赵光宗捏着鼻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瓮声瓮气道：“好臭啊！谁放屁了？”

　　赵德胜一愣，寻思过味儿来，不禁怒火中烧：“娘的，死丫头，你给老子闭嘴！张嘴放不出个好屁，当初无论如何也应该把你扔缸里浸死，养猪养狗我也不养你！”

　　赵光宗挺直了脊背，竟嘿嘿嘿笑了笑，黑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父亲，抱了抱拳道：“爹，那还得多谢您当年的不杀之恩喽。”

　　光宗娘的心突突地跳着，慌忙捂住了赵光宗的嘴。这孩子要么不说话，一说话便要刀刀见血，都捅进肉里了啊。

　　赵德胜本就是沾火就着的性子，听见女儿的明讥暗讽，上前便抽了她一嘴巴，骂道：“还敢顶嘴了？哪来的熊心豹子胆？给你脸了是不是？你也不用不服气，你若是及得上阿耀的分毫，我也不会这样说你。先不说你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就说阿耀日后是要当仙人的，是要受世间凡人膜拜敬仰的，你呢？比得了吗？老子既然生了你，要打要骂要杀都是天经地义，眼下你又要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赵家索性就没你这个人了，以后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脸上火辣辣地疼。赵光宗虽为女儿身，但却有着男儿心性，万事不拘小节，心胸也是极开拓的。即便这个家没有让她衣食无忧，也没有给她温情脉脉，但这里却是生她养她让她成长的地方，是刻在骨血当中的。所以，就算父亲为了彩礼而把她嫁掉，她也觉得既是为人子女，总该回报父母的。可是，父亲此刻的话却让她的心凉了又凉，直到心口的那丝温热彻底冷却掉了。原来，她什么也不是，就如同向院外泼出去的一瓢脏水，甚至让父亲带着那种厌恶嫌弃的表情。

　　父亲眼里心里就只有阿耀，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和阿耀比较，阿耀被选为“神之子”之后，她觉得既开心又失落。虽然阿耀个性冷淡又不爱说话，但对她这个姐姐却是格外不同的。这好并不是明面上的，却似春风化雨，甚至细致到她每一个小小的情绪。明明是比她还小一岁的弟弟，却给予她百般的疼惜。失意落寞时的鼓励安慰、得意欢喜时的默默陪伴，还有无数个洒满星钻的夜晚，笛子吹奏出淡淡的温馨，随着晚风荡漾弥漫。

　　阿耀离开了，再没有人会照顾到她心里那些微小的情绪。即便娘也是疼她的，但大多时候却把这份疼爱藏得深深的，甚至不敢在爹爹的面前过多地表露出来。为什么爹爹会这样对她呢？以前她不懂，现在却通透了。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女儿身，更多的是自她出生起便滋生的厌恶与嫌隙。

　　为什么我就不是男儿身呢？否则我也可以像阿耀那样做出一番事业来。即便不能，也要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闯荡一番，那样岂不潇洒快意？于是在爹爹说出那样无情的一番话时，她只是淡淡叹了一口气，便扬脸笑道：“那就...赶紧把我泼出去吧。”

　　“养不熟的狼崽子！”赵德胜恨得咬牙切齿，这是生了个祖宗么？半点没有女孩该有的温柔顺从，骨头硬得要死，还有那目光，雪亮雪亮的，扎得人心颤。他一个箭步上前，扬起手想要打散女儿脸蛋上那股倔强，突然眼前白光如银链，如墨般沉凝的天空中惊窜出一道炸雷，直轰得人耳朵生疼。

　　“这...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赵德胜甚至念不出完整的句子，惊骇地指着远处天幕中翻滚而出的异相，漆黑的云团如怪兽贪婪的巨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好了，山洪暴发了，大家快逃啊...”门外传来村民绝望的尖叫声。逃？逃到哪里？村子四面环山，若真是山洪暴发，那就等于是灭顶之灾。

　　当初，先祖将村子建在这里，是找高人算过的，助人事兴旺生财，令后代富贵显达。前有案山，后有靠山，左伴青龙，右依白虎，中有明堂又有曲折水流，当真是一处风水宝地。而事实上，这里也的确是养得不少人杰出来，隔几年就能推举出一位倾世之姿的“神之子”。数年来，更是风调雨顺，从未有过不可收拾的天灾人祸，而今日，竟突地一遭爆发出如此毁天灭地般的暴雨洪水，几乎所有人都懵了，茫无目的地四处奔逃。

　　“灾星啊，你就是个灾星啊。”赵德胜指挥着光宗娘赶紧拿家里值钱的东西逃命，嘴里仍不忘骂着赵光宗。

　　赵光宗也不理他，扯住母亲的手臂就往院子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