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飞》Jochen

41、长生不老

　　楚无非焦急地掐眉飞的人中，怀里的少女嘤咛一声，悠悠转醒，只是她的双眼呆滞，如同一具漂亮的空壳，无神地望着房梁。

　　“阿妹，阿妹。”楚无非温柔又心疼地一遍遍呼唤。爱屋及乌，此时他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悲凉，只是眉飞的世界在漫天下雪，却紧闭双门，不让任何人进去。

　　楚奎毫无情绪地略过地上躺着的老眉，只看见那个抱着眉飞的楚无非刺眼得很，可是此时他还不能杀了楚无非，在新一任的皇帝还没正式接任前，楚无非便还是名义上的皇帝，即使他已经交还了楚皇印，并喝下去了退位之水。

　　他不得不遵循千年前与楚国皇室的约定。千年前，他躲藏在这座圣殿底下，得到楚国皇室的庇护，作为交换，他不杀任何一个皇室中人，并且将自身指骨做成楚印交给历届的皇帝，有了这枚楚印，可保历任皇帝不受毒侵，不被神识操纵。

　　姜画狄眼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哀伤，只是她却牵了牵嘴角笑了一声：“假若你肯去找神水，便能救活他。”这句话如有神效，眉飞的双眼慢慢恢复了神采，她从楚无非的怀里探出了头来，朝着高台上独自冷坐的楚奎点了点头：“我去。”

　　楚无非也道：“我也去。”

　　“不，你不用，让姜画狄陪同便好。”楚奎一刻也不愿意他们多腻歪在一起。

　　楚无非还欲说什么，眉飞却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话：“好好照顾你的岳父大人，我一定会回来的。”

　　楚奎在听到眉飞娇柔地说“你的岳父大人”时手指泛白，不再看两人一眼，一阵清风吹过，便不见了人影。

　　夜色浓郁，楚奎静立在高高的圣殿楼宇上，放任思绪倒进这墨色沉沉的暗夜里。盘古开天辟地后，女娲娘娘觉得人间冷清，便按着自己和众神的模样取极渊之水底里的清泥捏了一堆泥人，她吹了一口气，泥人们便活了，跪拜女娲娘娘的创造之恩后，便四散开去繁衍子嗣。光阴荏苒，转眼凡人生老病死几个轮回。既然凡人是自己创造的，自然而然地要接受凡人的香火，于是，女娲娘娘便不得不为凡人们的愿望奔波，但分身乏术，便又创造了白矖和腾蛇两位关门弟子。白矖与半人半妖的问天相恋，留下了一个后人，悄悄送给一个行脚医者后，被取名姜媣。白矖不遵守仙界规则却仍可回归神位。同为关门弟子的腾蛇苦心为民数百年却落得身首易处的下场，白矖假仁假义用腾蛇残骨重新铸造了楚奎，之后便放任其在人间，不管其蚀魂之苦。而她的后人姜媣，本是一名凡人，却吃了白矖偷来的凤凰神蛋而获得操控万物意念的神力。楚奎本欲夺之，却鬼使神差地爱上了姜媣。只是那个女人却说怕他，不顾他的阻挠跟另外一个凡人结合……就算临死之际，也要以自身封印他那微弱的魂魄，害他一直和化蛇躲藏在不可见光的洞穴里，千年来不曾出来。他利用蛇的怨灵，一点点修补出残缺的魂魄，这才能重新站在太阳底下，重新来夺回曾经属于他作为神的一切。

　　又逢月圆之际，尽管有了已经化为灵怪化蛇的魂魄，他仍不能离开这座圣殿。上一次在山谷待的时日应是他暴露在外最长的时间，后果便是一下子销蚀掉了他辛苦修补几百年的魂魄。因此，他对于攀上登云梯，进而找到极渊之水之水重塑魂魄志在必得。这是不是还要多亏虚伪白矖的私心，她在极渊之水岸边留下这登云梯，也许便是希望她的后人能进入极渊之水脱胎换骨位列仙班。愚昧的世人只知道登云梯上头有她的一缕神念，可以满足凡人的愿望，什么金山银山，什么年轻貌美，甚至是人间帝王往往追求的长生不老都不过只能满足多活几百年的光阴，凡人根本不知道登云梯旁边最最重要的极渊之水。这样说来，她的那缕神念不过是糊弄凡人的最后一道私心而已。

　　眉飞和姜画狄坐着同一辆马车离开，赶车的是仍戴着人皮面具的李迁，一路行来，三人都不曾开过口。这接下去的一个多月里，从暮春到初夏，沿着媣河从南往北，三人才到达寻找登云梯线索的第一个国度，玉国。

　　刚到玉国边境，三人便一路被玉国的侍卫护送到了玉国皇都济城——与其说护送，倒不如说押送合适，几个月不见，玉国皇帝玉正玄清瘦了很多，蜡黄而无彩的脸直到看到了眉飞才又恢复了神采。姜画狄冷冷地动了一下唇角，又是一个被眉飞的皮相勾去了魂的男人，可怜，可悲！

　　玉正玄听他们说要去寒措林，倒是没有阻拦，甚至打算派一支最精锐的军队护送他们过去，其实双方不点破却也都心知肚明，玉正玄知道他们想去寻找传说中的登云梯，自己派的军队便是到时候捷足先登的，若是能得到不死之身，这江山可以生生世世拥有，眉飞和千万个眉飞也都不在话下。而眉飞这边明明也知道对方便是打着抢夺的心思，可是就算再来十支军队，也都不是姜画狄的对手，反而有他们的带路，倒是方便许多。

　　玉正玄让姜画狄先下去休息，将眉飞单独留在了大殿上，期期艾艾地看着眉飞许久才拿出一块圆润的青玉交到了眉飞的手上：“据说登云梯最早是由神的后人也就是你的祖先姜媣守护的。每一任玉国帝王都会派许许多多的人进去寒措林寻找登云梯的下落，从来都是无功而返，只有一任皇帝派去的人带出了一块玉，说是姜媣被封印后化成的。孤让你带着，此去寒措林，希望它能护着你一二。”眉飞本不想收这块玉国至宝，可是他那样看着自己，和玉城青几乎一样的眼神，想起那个瘦弱的善良男子，便不得不硬着头皮收下了。

　　玉正玄趁机想抓眉飞的手，魂牵梦绕的人儿便在眼前，玉正玄甚至想，管他什么长生不老，要是此时可以牡丹花下死也是值得的。一脸冷漠的李迁却很及时地来唤眉飞赶路，玉正玄终于还是不得放走眉飞，只叫来此去护送的队长龙武大将军齐立悄悄耳语了一番。

　　浩浩荡荡的一万多人的精锐部队就此朝着媣河上游而去，眉飞感到方便的是她可以和姜画狄分开了，每每看到姜画狄那张脸，她便会想起死去的父亲，可是她现在不得不要靠姜画狄寻找登云梯，只好将一切先抛诸脑后。这次玉正玄单独给她布置了另一辆马车，又安排了会武功的四名女子随从伺候，只是那个三十岁左右的队长龙武大将军齐立似乎时时刻刻盯着她让她有些不自在，幸好她的脸皮还是很厚的，想到对方也不过是奉命行事便释怀了。

　　行了两日，先到达了圣火山的山脚下，几个月前她才历经生死进去过里面，现在又从其附近经过，心态和之前犹如过了几十年的沧桑。齐立命令军队在此休整一夜，眉飞所在的帐篷身后紧挨着一簇小小的普通温泉水池，侍女们伺候她入池洗澡，她边洗边抠出了很多的硫磺块，这些硫磺块纯色极好，都凝固成石了，正好让她用来搭配之前留的药泉之水制药，眼看快进入寒措林了，便是那蚂蟥横生的地方，虽然此行马车已经备了很多的药物，但那些普通的小兵随身倒是没有什么药物预防，除了盐可以防御普通的蚂蟥，不如再简单地放一块药皂在身上也是好的。

　　制药到半夜，在几个侍女的帮助下总算将药皂备齐。她连夜献给齐将军并希望教给大家预防之法，只见眉飞素简的一身男子装扮，腰带挂着一个小包，长长的头发高高扎起绑成了一个马尾辫，干净利索，少了几分娇柔，多了几分英气，只是明亮的火光下她那光洁的额头，明亮的双眼和绝美脸庞，爽朗的一举一动都像最聚集光亮的所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因为是兵，说话便要简单通俗，眉飞教他们怎么在鞋的里层上一层厚厚的盐霜，鞋垫底下放置一块薄薄的药皂，既不滑脚，又能脚底生热慢慢地融化，使得蚂蟥不敢侵入他们的脚，还有保护头，可以今晚用盐水洗头，然后抹一些碎碎的硫磺在头发里，这样除了抵御普通蚂蟥，对于一些像“蛇蟥”这样的凶物多少也能防御一二。腰间的小包，便是一些简要自救物品，比如火石子，真的被蚂蟥咬上了，一般地用火烤便也能掉下来，以及怎样上药，怎样快速让伤口结痂等，都是易懂的小知识，但却很有用。士兵们听得入迷，眉飞身上自有一股令人忍不住亲近的力量，教完后大家纷纷按照她所说的去准备，眉飞自己也回帐篷里继续根据硫磺成分的不同而调制药自是不提。

　　只是天刚露出鱼肚白，还在制药的眉飞却忽的听到蓬帐外面喧哗大作，跑出去一看，山上的火山口浓浆滚滚，与突然迸发的泥石流一起顺势而下，所到之处尽被岩浆溶毁，或者化为火海熊熊燃烧，离火山口最近的士兵和马匹来不及逃跑的便瞬间被岩浆吞没，眉飞刚看一眼，身子一轻，已被齐立提到马上，越过慌乱逃窜的人群，向远处奔走。眉飞耳边充斥着各种呼救声，她拉住齐立的袖子：“大将军，我们不能丢下他们！”

　　齐立微不可查地震了震，可仍是夹紧骏马飞驰，姜画狄寻到了眉飞，也跟在了一侧策马飞跑，眉飞拉开嗓门：“姜画狄你救救他们！”

　　姜画狄面无表情，只是抓紧手中的鞭子又使劲了抽了一下，她的马跑得更快了。

　　“姜画狄，你救救他们！”眼见对方仍是无动于衷，眉飞一咬牙，便从马上滚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在她差点被马蹄践踏的瞬间，一个黑影将她卷到了一边躲过一劫，却是如影随形的李迁。一到地上，李迁便自觉松开了手，眉飞跳上另外一匹马，反而沿着刚才来的路要往回走，马儿死活不肯，眉飞无奈，便弃马奔跑，只是逃窜的士兵太乱，一股流似的迫着她往后退，她是举步维艰，而返身的齐立又到了，大手一提，眉飞便又被他抓到了马背上。

　　岩浆奔流的速度很快，马上就要追到他们的身后了，眉飞眼看着不断地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或者被岩浆烧死，或者活生生被践踏而死，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一如当初山谷众人在她面前死去的悲凉。

　　她的双目忽而睈开，一下子飞到空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圣火山口上升，岩浆滚滚，冒着浓烟，她却似乎是那浓烟里唯一的一抹清明，纤细的身子化出一只振翅高飞的凤凰，仰天鸣叫，一个吞吐便将熊熊烈火和一整个圣火山喷发的岩浆都尽数咽了下去，凤凰却又在空中受不住似的翻滚，肚里的火焰若隐若现，似乎在灼烧着它的每一根羽毛，俯仰之间，最后倏地化为一道光，又消失在眉飞的额间。电光火石间齐立和所有人一样看得目瞪口呆，忘了眉飞正在缓缓坠落，只李迁仍是面容冷淡地将眉飞接了过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眉飞因为耗费神力昏睡过去，被救的士兵忍不住都朝她跪拜下去，齐立以为皇帝所说的神女是为他眼中的皮相所惑，此时才真正体会到神女两个字的意义。他望着匍匐在地黑压压的士兵，轻轻吐了两个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