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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刀与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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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玖说了那么多道理,杨茹暮却只记住了那句不是表白甚似表白的情话。
傅玖说喜欢他?杨茹暮急促地换了好几口气,才不太确定地问:“真的?”
“是啊,我舍不得骗他。”傅玖精准地跟上了他老婆的思路,好笑地对着他的眉心吻了又吻。
“……是吗?”杨茹暮偏开头,话语中有一丝他自己都听得出来的低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怎么能在傅玖面前示弱,是觉得自己还不够惨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但凡有点血性,也该活得有骨气一点,怎么还能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
是嫌不够丢人吗?
可他偏偏没有,他的骄傲,他的抱负,连同苦难一起,统统归入尘土。
然后,空空荒野下,留下一个患得患失的精神病——
苟延残喘。
杨茹暮转头看向傅玖,他很怕从傅玖脸上看到任何负面的情绪,于是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傅玖,一丁点蛛丝马迹都不肯放过,可傅玖只是静静看他,深沉的,温柔的,甚至连其中的疼惜都清晰可见,毫不掺假,堂堂正正。
“你的眼睛怎么总是那么难过?你在难过什么?”傅玖伸手轻轻地抚着杨茹暮的眼睑,“能跟我说说吗?”
平和温热的指腹缓缓擦过他的眼皮,杨茹暮颤抖着紧闭双眼,他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傅玖一句话就变得那么软弱,依赖是会上瘾的,赖多了就成了无赖。杨茹暮吸了吸鼻子,咬着牙说:“我……不想……说。”
那头傅玖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等你说给我听。我等得到吗?”
“……可能吧。”杨茹暮终于放弃挣扎,主动环上傅玖的脖子,将额头倚靠在对方看似修雅实则宽阔的肩膀上。我能再信他一次吗?一时间杨茹暮脑海里转过的心绪复杂极了。
这肢体一贴近,就要出事。杨茹暮靠近傅玖时,下意识的紧张使得他某个地方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
“咝——”,这一下刺激大了,傅玖放在杨茹暮腰上的手都不对劲了,由物理运动引发的化学变化将傅玖好不容易按耐下的热情以最迅猛的方式点燃。这样下去可不行,傅玖侧头看他老婆,这小东西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前,只露出一个可爱的发旋,和细滑的后颈。
他能感觉到那一瞬间这笨蛋的僵硬,面对这么典型的性恐惧,傅玖舍不得,“放松,我出去。”他忍得满头大汗,音色都带着点危险的信号,却故作轻松地拿唇瓣蹭蹭他老婆的发梢。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或许下一刻,他就会改变主意。
“我出去。你松口。”傅玖的语气甚至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
蓄势待发的威胁蛰伏于杨茹暮的身体深处,他能感受到它的难耐,它的火热,以及……它表里不一的进攻,杨茹暮揪着傅玖衣襟的手满是冷汗,他不确定傅玖话里的真实性,眼泪已经模糊了他的神志。
杨茹暮做了几个深呼吸,甚至试图去回忆从前在别人下面承受时,那些刻意训练过的技巧,可惜疼痛的过往已经将所有甜蜜全然覆盖,他根本记不起任何与放松有关的本事,反击和憎恶才是他奉为上宾的护身符。
他深深惶恐,连脚趾甲都绷得紧紧的。
“……走开!”此刻杨茹暮完全被过往种种深深控制,他抬起头认真地仰视着傅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绝情。他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傅玖,直到对方眼里的深情逐渐被深沉取缔。
“把眼睛闭上。”傅玖与杨茹暮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冷淡地说。
杨茹暮偏开头躲开傅玖伸过来的手,依旧用看仇人的眼光瞪着他。
“闭上。”傅玖意味不明地抚摸着杨茹暮的下巴。
小时候听母亲的,长大了听杨祺陵的,后来听姜冼的,然后卷土重来,傅玖原来你也要我听你的?他受够了他们这群人,霸道,强势,目空一切,将他们所有的优越感全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那么有种怎么不去统一地球,称霸银河系?
杨茹暮硬气地冷着脸,然后下一秒就为他的倔强买了单。
……这场暴行持续了很久,杨茹暮的双手被傅玖牢牢控制住,他甚至连遮脸的道具都没有,只能崩溃地紧闭双眼,强忍着所有的折磨。
发麻的唇舌,被抬高的腰,被握在掌心蹂-躏的腿。
一帧帧,都是他碎掉的生命。
然后终于在全面侵占的决胜时刻,冷不丁,掉了一滴眼泪。
傅玖终于撤兵而出,给杨茹暮整理好衣服将他揽腰抱起。
他如同餍足的魔鬼,贴着杨茹暮耳廓,愉悦地轻笑。
杨茹暮手腕上又多了两块红印,酸痛无力地虚搭在傅玖肩上,他觉得傅玖就是个魔鬼,像品尝鲜血一样,享受他的堕落、挣扎、痛苦……和下贱。
很得意吧?
杨茹暮难堪地活动手指,最后只能虚弱地握紧拳头。
我有多讨厌你,你不会想知道的,傅玖。
然而傅玖只是在他耳旁低沉地笑,似乎发生了多么好笑的事情。
“……你笑什么?”杨茹暮本能地不想自取其辱,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这种感觉就像被狗咬了一口,而那条贱狗居然还嫌他的肉太老,没味道。
傅玖拿薄唇碰了碰杨茹暮的耳垂,没说话。伴随这个吻而来的,是他又重回本体的温柔。
此时的傅玖显得那么温文尔雅,假装前一刻一脸暴虐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你笑什么?”那个短暂的笑声激起杨茹暮内心深沉的不安,他害怕听到傅玖薄情寡义的点评,又在意到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我想到一个故事。”傅玖又在杨茹暮锁骨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一只老鼠想要杀死大象,不是爬进象耳里咬碎鼓膜,居然想要比拼腕力。你说它到底在想些什么?”
“……”,傅玖居然讽刺他是只老鼠!杨茹暮愤怒地想要挣开傅玖的怀抱,这一刻不只有仇恨,还有难过到极点的失落。
“你这个笨蛋。”傅玖搂住杨茹暮的膝关节和后腰,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这只小老鼠白白嫩嫩的,团成一团的时候,萌得我真想把他藏到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把我迷得魂不守舍,我该拿他怎么办?”
杨茹暮被傅玖说懵了,他这一天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似的,时起时落,还非常害怕突然就从最高的地方跌下来。
……他并不喜欢听情话,但碰上这个他中意很多年的人,居然觉得那些情话,一点都不无聊。
杨茹暮想起很多年前某个同班同学养的那只小豚鼠,它仰着脑袋掉眼泪的样子,落在他眼里,虽然很心疼,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杨茹暮猛地瞥了眼傅玖,“……我不是动物,你也不要把我当女的看。”
“你不是女孩子,但你身处弱势群体却不自知,是个笨蛋。”
“傅玖!你……说谁是弱势群体?”上次是谁大言不惭说自己处于劣势,需要他张开翅膀保护他,敢情全是骗他的?!
“嘘!别忙着反驳我。你们这群小东西就是不知道多读书,有时间多看看《社会学》,里头的人类哲学概念还是很不错的。”
“反正我肯定不是弱势群体,我也懒得听你扯什么哲学观。”好像我很没文化似的。
“你懒你还有理了?”傅玖好笑地亲亲他的鼻子,“我说你是弱势群体,并不取决于你本身的生物性。性别在社会形态上的阵营确实占据一定程度的优劣胜负,但这不能用于区分强弱。强者胜于弱者,这是个真命题;男性优于女性,这却是个伪命题。玄学有句话叫做‘阴阳调和,道法自然’,如果指的是男阳阴女,从哪种角度解释都到不了道的境界。长久以来伪学派的传道论将性别用于对道法的解释,并由此强调男女配对的真理性,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杨茹暮都快被洗脑了,有生之年有人能从玄学角度解释同性恋,他不禁对傅玖胡说八道的本事肃然起敬,“我佩服你为搞基事业做出的贡献,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上来打你。”
“等等。”傅玖看着杨茹暮笑,“我并不鼓励同性恋。我鼓励阴阳调和。就像一张纸钞有正反两面一样,真正的阴阳调和,它们彼此之间一定维持着反向重合的定律。你想想看,纸钞的正反两面并不相同,但它们有一样属性是完全重合的……”
傅玖一面说,一面抱着杨茹暮往浴室走,“因为它们都是比例一致的长方形,只有这样才能毫无违和感的贴合在一起。所以感情双方就好比太鱼图里的单阴单阳,能合到一块,那就是最合适的,无关男女,不分对错。”
壁照灯亮起的瞬间,杨茹暮不再纠结傅玖出的烧脑题,他双手撑在对方的肩头,“……我自己洗。”
“别闹。”傅玖两三下就将杨茹暮扒了个干净。
杨茹暮挣不开傅玖,只好气闷地说:“星座学上说,处女和天蝎是死对头,五行相克,王不见王,我信这个。”
“小骗子”,傅玖试好水温,将杨茹暮放进浴缸里,“处女?和我明明是最为理想的一对。”
“你怎么也信这个?”杨茹暮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谎言被拆穿的羞愧感,反而傅玖意味不明的反问吓了他一跳。然后他突然想起这具身体是巨蟹座,6.25的生日,跟他自己的差了2个月有余,怎么算也跟处女座搭不上边,可刚才傅玖似乎……并无意外。
杨茹暮不动声色地朝后看去。
背后的傅玖袖口翻卷到肘部,金丝西线的衬衣有些凌乱,露出肌理匀称的胸膛。
傅玖正给杨茹暮梳头发,见他看过来,眼中浮现一丝不怀好意,“再看我进来了。”
杨茹暮生气地推了他一下,“你走开,我自己洗。”
傅玖抓住杨茹暮的手,“你看你总是吃亏,怎么思维方式还不知道改一改。”
“你不要管!脸转过去。”
傅玖长叹了口气,手一伸从支架上拆了个东西出来,神色复杂地看了杨茹暮一眼,然后把那东西给他戴上。
一个有点眼熟的眼罩。
简约清婉的转日莲。
象征沉默的爱。
杨茹暮还没仔细看,眼前就黑了一片。
他想拿手摘下来,双手却被傅玖握住了。
“别动。现在听我说。”黑暗的背景下,他听到傅玖带着磁性的嗓音,“这么好看一张嘴,拿来吵架可惜了。古有说客不战而屈敌之兵,他手无缚鸡之力,拿他脑袋可能都不需要提枪抡棍,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是弱的一方,可他并不拿弱项跟别人斗,趋利避害,充分利用语言的魅力,到最后,他一样不弱。”
“……傅老师!”杨茹暮咬牙切齿地嘲笑傅玖,差点忘了这人还有个教授的副业。
“还不听话。”傅玖照着杨茹暮的嘴唇轻咬了一口,“古时拿文武划阵营,现在虽然不分文武,但喜欢用男女来定强弱,那我今天就跟你说说男女。社会提倡男性的思维方式通常是:打一架,用的是拳头;而女性思维模式一般是:讲道理,用的是嘴。狭义上归纳,我们习惯于将用武的称为强势的一方,用文的归为另一方。你刚才对付我时,用了很典型的男性思维方式,而不是像个小姑娘似的解释或求助,甚至你连开口与我沟通都没有,你知道自己错哪了?”
“……我没错。”视觉的缺位使得触觉分外鲜明,杨茹暮僵了片刻,才下意识地舔了舔被咬的嘴唇,又气愤又羞耻。他就是很想跟傅玖打一架,可惜还没出手就输了。
“你这笨蛋,活该你吃亏。”傅玖含着他的下唇吮-吸了一口,“明知打不过还冲上去,那叫智障,连鲁莽都算不上。”
“……”虽然很生气,但居然觉得傅玖说的有道理,杨茹暮都觉得自己果然就是个智障,“你的意思是,下次我要大喊大叫,吸引别人过来围观你这个变态吗?”
傅玖叹了口气,“我并不喜欢用女性思维方式来定义这种行为,何况你还曲解了我的意思。其实每个人都有刚柔两种属性,他取胜的方式不一定非是刚的一面,老刀用多了也会钝,用刀还是用诗,取决于对手手里的刀与诗。比刀功你显然输多赢少,但你的诗写的比他好,那这个时候,你就应该用你的诗跟他斗,是不是?”
“……我觉得我的诗也肯定没你写的好。”杨茹暮挫败地低下了头。
“你太小看你自己了。你至少有一千种方法说服我,可你偏偏不用,你拿起了刀。”
“……你让我想想。”杨茹暮丧气极了。
“没什么好想的。你只要知道你是我的,别再想着离开我,我怕是做梦都会笑醒。”傅玖拢拢杨茹暮的头发,他再也不相信这小东西自己想能想出什么好事情了。几分钟前还跟他互表心意,转个身又要找他拼命……傅玖暗沉沉地盯着杨茹暮,一瞬间思绪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