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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谈判 ...

  •   门关上的瞬间,整个空间顿时变得一派静谧,杨茹暮轻吁了口气蜷起躯体,同窗外被风吹得诚惶诚恐的新叶一起瑟瑟发抖。他如同一朵本应开在夏日的素菡,阴差阳错之下,落进了冬日的怀抱里,他在它的冰潭里挣扎,求饶,嚎啕大哭,可它却对他说:你过来,再近一点,让我看看你。
      豆大的冷汗衬得杨茹暮的脸苍白得不像话,无论是情-潮后的虚弱还是噩梦后的疲惫,都正以势不可挡的气势加剧他的抑郁。
      从灵魂深处爆裂开的疼痛将他拉扯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废墟里,杨茹暮紧张地大睁着眼,入目的却是一片看不到光的虚妄。
      他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了!
      猝不及防的黑矇令杨茹暮惊恐地只想大声喊叫,可喉咙里的呐喊刚涌至口咽,他吃惊地发现他居然连张口都困难。
      失明、失语……接下来就是失聪。
      他感到他的心脏又急又重地跳动着撞在胸廓上,这种触觉如此鲜明,而本该听到心跳声的耳朵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快疯了!
      如被人抽了脊梁骨的幻痛压迫着杨茹暮快要爆炸的脑袋,他难受地不断挣扎,恍惚之间,杨茹暮突然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有什么东西正从头顶上方砸过来——
      他惶恐地摸索着爬起来,中途被沙发上的靠垫绊了一脚,摔下去时他慌忙扯住其中一角,半吊在半空中的姿势改变了他腰部的承重,越发加剧那种难以启齿的酸痛感,杨茹暮一个没忍住手一软摔了下去。
      “嘭”得一声响动之后,杨茹暮捂着撞疼的脑袋滚落到地板上,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连地板上铺着的羊绒毯都无法缓冲他的疼痛。
      “……呜”,他倒吸一口冷气,从喉咙里吐出一个音,即这个单调虚弱的音节之后,杨茹暮总算恢复了点神志。
      他能发出声音了?柳暗花明的曙光使得他又萌生求生的意念,杨茹暮不断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深呼吸,放轻松,你只是太紧张了,你会没事的!
      这样反复暗示了好一会儿,他尝试着开口说话:“……我?”
      熟悉的声线撞进鼓膜里,三分低柔,七分忧郁。
      杨茹暮捂着眼睛轻轻地笑,这一回,他听到了他自己的笑声。
      他听到了。
      他又能说话了!
      重度抑郁引发的一过性功能障碍正在慢慢恢复,他将并拢的十指张开,试着从眼睑上挪下来,有柔柔的光从侧前方投射过来,映在他安静沉睡的双眼上,杨茹暮能感受到那种黄澄澄的温度,却突然有点害怕。他咬了下嘴唇,犹豫着缓缓地,缓缓地眨了下眼,又飞快地合上。
      随后他又悄悄掀起眼皮,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透过这条眼缝看外面的世界,那场景朦胧模糊好似带着湿漉漉的雾气,然后过了一瞬,整个画面如一轮雨刷静静划过,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重新还了他一个清晰的视野。
      等视线恢复正常,杨茹暮首先看到的是被他压在下面的那块纯白色地毯,它的绒毛细软温暖,似有若无地搔着他撑在地上的手掌心,没过一会儿,一小股不知从哪吹过来的风想带着它一同飞翔,它无声地摇着头,沉默地抬头看他。
      这个动作如同高频扫过的相机无意中记录下的珍贵画面,在这张影像里,这一小撮绒毛放慢的动作那么温柔。
      杨茹暮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沦落到只能与一块地毯上的绒毛互相慰籍的地步。
      如实质般劫后余生的委屈席卷而来,杨茹暮痛苦地趴伏在地毯上哭得一败涂地。
      他差点就看不见了,那一刻的恐惧难以名状,沮丧透顶。
      此时,他的脸紧贴着那块他前不久还拿脚踩过的毛毯,纠结在一起的表情异常痛苦,连洁癖症都没心情发作了。在某一瞬间,杨茹暮甚至觉得全天下都排挤他,厌恶他。他憎恨这个世界,不惜最大恶意地诽谤人类,甚至宁愿相信那个关于末日的玛雅预言是真的。
      凭什么只他一个人痛苦,可不可以别那么不公平!
      甚至,同那些不相干的人相比,他尤为乐见傅玖绝望的样子。
      他爱这个人至深,所以才恨得不行。
      他与傅玖之间的渊源,他从前喜欢拿那个“嫖客看上了龟公,于是那只鸭子就悲剧了”的烂梗来自嘲,但现在似乎又如同青蛙变态一样,异化成了另一种版本。
      这种处境令他想起他从前的一件事。
      好多年了,他想起来都还能感受到那种心一下子空了的感觉。
      上小学时他总会路过一个玩偶店,里头有一只纯白色毛发蓬松的泰迪熊,它戴着绅士帽,系着蓝领结,女店主总喜欢将它摆在她的钢琴架上,音符从黑白键倾泻出来时,杨茹暮似乎能感觉到它低垂着脑袋细细地听。
      那时候他觉得,它衣服上一颗扣子,都胜过他活生生的一条命。
      他问女店主,这个布偶卖吗?
      女店主告诉他,如果他拿得出一千块,她就卖。
      这个数字对那个年代的他来说,就跟天文数字似的,毕竟那是个一根冰棍只要五毛钱的年代。他根本听不懂女店主话里的拒绝,虽然对昂贵的价格深表忧虑,但他心算了一下,如果每天省五毛,一年按三百天算的话差不多就是1500,似乎可以!
      五乘以三百确实是一千五,但五毛乘以三百天,却不等于一千五百块钱。
      不知道为什么,当年他掐指一算,硬是得出了这个二逼数字,于是兴高采烈地将吃早饭的钱省下来攒着,那时候他真的觉得,一千块钱是可以买到幸福的。
      但很遗憾,他攒到小学毕业都没能凑足这个钱,于是有一天,他再次路过那个店。
      女店主似乎对他也很无语,后退一步说,如果他真想买让他回家把父母叫过来。
      找家长是肯定不行的,他从来没得到过什么玩具,倒是杨祺陵有,但他稍微碰一下都要被那小霸王揍,大喊大叫骂他不要脸,听多了他对杨祺陵这畜生简直厌恶透顶,哪稀罕碰那家伙的东西,好笑!
      但那种寄人篱下的憋屈感非常强烈,所以他发誓一定要有一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人说小孩子哪来那么大的自尊心,但杨茹暮却觉得,小孩子的自尊心比大人强多了,那时候梦想一大堆,想要出人头地,想要鲜衣怒马,想要悬壶济世或者仗剑天涯,有数不清的正义与棱角,反倒是年纪大了,就开始不要脸了。
      后来那女店主似乎看他可怜,指指墙角另一个做工并不怎么样的公仔对他说,那个便宜。
      杨茹暮转头看了一眼,心想我才不要。
      ……可当晚,他却还是抱着那个并不怎么样的布偶回了家。
      他将下巴靠在它深棕色的短绒脑袋上,做贼似的一步步挪回房间。
      这是他花自己的钱买的第一个玩具,尽管并不如意,心里那点欣喜还是如气球一样越来越大。
      既然这种情感只是个气球,那肯定有被戳破的一天。他还没高兴几天,他的布偶就被杨祺陵看到了。
      他们争吵,抢夺,撕逼,最终的结果就是:他的布偶,被他母亲剪成一条条扔进垃圾桶里。
      断线的破布碎在垃圾桶旁,还有被踩踏的脏兮兮的棉花。
      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它断裂的脑袋上棕榈色的眼睛。
      明明假的要死,怎么他觉得它也很伤心呢?
      杨祺陵躲在那只母老虎的背后朝他的方向扮鬼脸,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你看!让你不给我!
      这个洋洋得意的表情如点燃炸药的导火索,杨茹暮气得浑身发抖。
      既然你的东西可以不让我碰,我的东西凭什么一定要归你?凭什么我连捡你用过的破烂都没资格,你还要抢我的东西?
      杨茹暮第一次哭得稀里哗啦,心里真是恨不得杀了这对狗母子。
      他那个老娘也许是第一次看他哭得那么委屈,头疼脑热之下居然直接将他拖出家门,大吼着威胁他:再哭一声就不要你了,滚出去!
      这一招怎么就那么管用啊!他的哭声瞬间就止住了。
      他也是那一刻,终于明白,他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大概真的是多余的。
      既然不要他,当初为什么将他生下来,以为他很乐意来吗?
      后来的后来,他长大了。
      他已经忘了那个最初让他心动的雪白色布偶,甚至对这一类的玩具都没什么感觉,可当有一天,他无意间路过儿时那家玩偶店时,当年他买不起的那只玩偶,居然还是那么的有魅力。
      他没在那个地方驻留多久,可能只用了一个余光扫过的时间,几秒钟的事,那一眼他看到不再年轻的女店主手把手的教她女儿弹钢琴,那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泰迪熊戴着高头圆礼帽,斜倚着钢琴架静静地垂听。
      它还是那么美好,哪怕杨茹暮只花了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它仍然吸引了他大部分注意力。
      杨茹暮转身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千块钱,塞到路旁的流浪汉手里。
      那一刻,他还能感觉到心一下子空下去的疼痛感,只是,他似乎不那么在意它了。
      它的存在,在他心里,逐渐变成了陌路。
      甚至因为它,他间接害死了另一只布偶。
      ……而傅玖,似乎就是他小时候买不起的那只布偶。
      他如果再花下大量心血,势必连本钱都捞不回来。他的本金只有杨翊泞,这小混蛋对他太重要了,他哪里舍得拿出去投资!
      所以,傅玖,再见了,真的再见了。
      想清楚之后,杨茹暮擦干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刚撑起胳膊,后背突然撞上了一堵“墙”。杨茹暮吃惊地转过头,只见傅玖撑着俯卧撑,无声无息地笼罩着他。
      “走开!”杨茹暮讨厌透这个人了,他愤怒地推挪着傅玖,“滚远点,看到你就讨厌!”
      傅玖俯下身轻靠在杨茹暮身上,解开团在手臂上的毛巾给他擦眼泪,“你把眼睛闭上,不就看不到我了。”
      傅玖落在他脸上的力道很是轻柔,杨茹暮瞬间如中了咒语似的僵住,连扯着傅玖衣领的手都发虚了。
      这个男人真的太厉害,好像抓住了他所有的软肋,如果这都是装出来的,那也太可怕了。杨茹暮撇开头,用他自以为冷漠无比的声音警告傅玖,“傅玖!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挑剔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拒绝你的可能?我承认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满意吗?可是,这是你侮辱我的理由吗?你……滚开!滚!”喊到后面他几乎声嘶力竭。
      他在傅玖乍然惊愕的表情里,掀开对方翻身坐起,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冲到房门口却半天打不开它,他又是砸又是踹,甚至忽略了身体深处的那些不舒服,闹到后面完全没了理智。
      压制已久的躁狂症将他逼成了一个惹人唾弃的疯子,杨茹暮如被困在一个四面都是墙的幽闭空间,他害怕,他惶恐,他毫无章法地捶击着这个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最终却只能无助地哭泣。
      “呜唔——”骤然下降的失重感之后,是逐渐上升的窒息感,“啊……”,杨茹暮忍不住张口呼吸,却感到嘴里如被倒灌了一大碗炒米线,滑滑溜溜,滚烫潮热,“……唔,我不要我不要”,他摇着头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傅玖闭着眼的侧脸,这人一对长眉微皱,额头上全是隐忍的热汗,情热如潮水般蜂拥而上,铺陈在傅玖不复淡然的耳鬓眼角……
      那么罪欲满满,活色生香。
      傅玖覆在他身上,双手堪称自然地轻拍他的背,哄他时的嗓音低沉温柔,亲吻他的力道却强势又凶悍。
      傅玖含着杨茹暮的唇细细研磨着他的唇线,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微睁开眼。浓长的睫毛配上这样一双清冽神秘的眼,傅玖眼里隐藏着许许多多沸腾的情感,如一滴掉进深潭里的浓墨,正要将别人也染成相同的颜色。
      杨茹暮冷漠地盯着傅玖,直到对方一点点松开咬着他的嘴,他才松了口气。
      这时,杨茹暮发现不知何时他又重新躺倒在地板上,傅玖双膝夹着他的髋部防止他乱动,杨茹暮抖着唇,“你到底想怎么样?”
      “乖!”傅玖趁杨茹暮不注意,又轻舔了他一下,“你刚才说你喜欢我,你要是骗我的,我可就白高兴了。”
      杨茹暮盯着傅玖朱红色的薄唇有点失神,他从前都不敢多看这个人,不仅是脸,傅玖随便一个动作再配上气质,本身就是无敌的,杨茹暮撇开头,气弱地说:“你放过我吧!”
      傅玖叹了口气,“可我身家性命全在你身上,你要是不要我了,我吃饭都成问题。”
      “你什么意思?”杨茹暮一下子蒙了,他突然想起不知是姜冼还是Orient曾说的话——傅玖财产全转在他老婆名下,对他老婆可好了。
      傅玖无奈地在杨茹暮额头上亲了一口,“我现在都靠你养,怎么可能不赖着你?”
      “去你的!我什么时候签过文件?”杨茹暮瞪着眼。
      傅玖忍不住笑出声,“你签的还少吗?”
      “什么?你还真转给我了?你是不是有病?把你那些肮脏的财产转给我你是想我帮你挨子弹吗?”,对付这种心机boy,已经不是讲道理能解决问题的了,杨茹暮气得狠狠地捶了傅玖一拳,“你是不是还给我买保险了?收回去你收回去谁要你那些卫生纸!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这么多年走过来,傅玖自问也算是见多识广,这么猎奇的言论也是头一次听,只好又气又笑地亲了亲他老婆的眉心,“我再歹毒也比不过你可爱!这是我的诚意,不是补偿,更不是胁迫,只要你愿意相信。”
      “我不愿意!”
      “当谈判两方意见不合时,为了不使谈判破裂,有时候需要一些非正式或者说不友善的交流,比如……”傅玖一本正经地将手伸进杨茹暮上衣下摆,“……像这样。”
      “……你,你手拿开!”杨茹暮尽全力想拍开傅玖的手,却被抓着手腕固定住,这种见鬼的怪力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偏偏傅玖还游刃有余地拿轮空的手搭在杨茹暮的大腿上,缓缓往上滑……人体大约有206块骨头,639块肌肉,先不论男女老幼,哪怕是两个相同的成年男性之间,居然也有那么大的差距,“你敢再碰我试试?”
      杨茹暮绷紧双腿,他对傅玖这个人已经粉转黑了。
      傅玖将手停在杨茹暮细白的后腰上,看他老婆那个色厉内荏的表情真是稀罕得不得了,“我不敢,我怎么敢?”
      杨茹暮看傅玖那张死不悔改的笑脸真是快气死了,心里已经左勾拳右横扫将对方揍得满地找牙痛哭流涕,可现实却是他处于一面倒的境地,杨茹暮越想越委屈,眼眶瞬间一热,“我就那么好欺负吗?你玩够了没?什么义务什么责任,你懂吗?”
      傅玖噙住他老婆挂在眼角的泪水,“你一口气问我那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这样吧,你问我一个,我答完后你也回答我一个,好不好?”
      杨茹暮冷着脸躲开傅玖的吻,这种流氓简直低级,“你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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