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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义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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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中年男子用的是“你”字,平辈相称,并不敬畏的语气,听着却少了敷衍,多了点真诚。
怎么每个人都要跟他约定好下次一定会再见面的承诺?杨茹暮恼火地将脸转开去,却正对上一扇下降的车窗,傅玖的脸一点点露出来,光照在前照灯上,折射出傅玖冷眼旁观的瞳孔。
奇异的灰蓝,漠然地就如那一天一样。
那天,就是这个人,徐徐将他推进火葬场。
杨茹暮瞬间就被镇住了,他就这么两眼呆滞地目送车辆远去,直到从不知名处飘过来的爆炒辣椒味充斥鼻翼,杨茹暮才一边捂着嘴,一边往家里走。
那味道呛得他泪水满面,甚至有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傅、玖?
怎么可能呢?
傅玖漠视他,无视他,对他的生死从来无动于衷,甚至杨茹暮从来将傅玖对他的那点情怀当成无趣婚姻的调味剂,什么时候不需要了随时可以顺手抛出去,然后再也不会想着找回来。
他在傅玖眼里,就是个垃圾,无论当时花多少价位骗回来,最后都是拿来扔的!
杨茹暮自认为活得可悲而下贱,这个念头数十年如一日告诫他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门不当户不对还敢谈感情那就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现在却突然有一个豁然开朗的机会隔空出世,只要他打开门,就能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
他有多在乎你,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仔细想想,他都暗示你多少回了?
所以,快伸出手吧……一个声音这么说,你看你还不快过来,你不高兴?
杨茹暮手刚抬起,又如触电般缩回去。
他嘴角微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想跟傅玖在一起的。
太迟了,他不要了。
他不要了。
抱歉,他感觉不到傅玖的感情,一丁点都感觉不到。
说傅玖爱他吧,他却受了那么多的罪,从一开始有变态来他家纵火,到后来某些人挂着他的皮卖猪狗不如的勾当,那时候傅玖在哪儿?
他怎么老觉得傅玖对他有杀心呢?
傅玖要是肯关心他,哪怕只需要一点点,哪会不知道他完全接受不了这种肮脏龌蹉的地下勾当,尽管他大半辈子混迹于中,可以前又多无奈,重来一次他就有多忍受不了又一次将他与这些事情混为一谈。
眼泪坠在下巴尖,杨茹暮头抵着墙,人大概就是如此,什么都没有时只好拼了命的幻想,等美梦成真,又非要找出蛛丝马迹来反复验证,然后突然发现,所有的证据统统站不住脚,说不定……这只不过是别人满含恶意的陷阱。
这个陷阱,以贪心命名。
梦这种东西,晚上想一想就好了,要是当真了,那可不就成了精神病!
他安安分分兴许还能过上安稳日子,犯上作乱迟早自讨苦吃,最后……又会沦落成从前那样的境地。他要是一个人那还罢了,可他实在舍不得有一天他辛辛苦苦亲手养大的杨翊泞,又会用那么厌恶的眼神看他。
所以,杨茹暮想不通冰清玉洁的傅玖怎么会用婚姻来做这场骗局的筹码,不怕反惹一身骚吗?杨茹暮将户口本抓在手上往楼下走,刚搭上扶梯,又转回来将那条织好的围巾一并带上。
要是谈不拢,杨茹暮也不打算让傅玖好过。
他将东西装进礼品袋,开车往他唯一知道的傅玖那个贼窝赶。
“……傅玖?”路上杨茹暮给傅玖打电话。
“嗯,什么事?”
“……我,你,那个”,傅玖怎么能那么平静?杨茹暮不确定地咬着下唇,突然就想恶心一下对方,“……老公?”
傅玖似乎愣了一会儿,而后带着笑意地“嗯”了一声,语气比刚才轻快了不少,“你想清楚了?”
什么?现在轮到杨茹暮傻眼了,这跟他原本预期的不一致啊,难道傅玖是真心的?可杨茹暮觉得他浑身上下有哪里值得傅玖喜欢?人家是出生的时候脑子被夹傻了才看得上他!
所有不平等不般配的爱恋,不过是一场互相折磨的诅咒。
杨茹暮深吸了口气将电话挂断,才忍住满腹的毒舌。
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破口大骂了。
他这个人奇奇怪怪的,可能跟大多数人都不合拍,所以他的感情就不值得被人尊重吗?是不是玩弄他比从别的人那里获得的快-感更多一些?
难怪傅玖现在都不怎么搭理姜冼了,因为他比姜冼更好玩,是这样吗?杨茹暮气得差点闯红灯,他知道他在这些人眼里恐怕是透明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异常好懂,所以弱点跟致命伤很容易就被拿捏住了。
姜冼对付他只用钱就行了,可惜现在的他不领情,所以姜冼换了亲情攻势,杨茹暮就又被下了套。尽管他俩见面总吵架,但杨茹暮的态度没那么强硬,这一点,姜冼看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上门找虐,又不是欠揍。
至于傅玖,居然那么下得起血本都敢跟他结婚,想必肯定知道他就吃这一套,简直丧心病狂,杨茹暮还就要跟这人离婚,他倒是要看看傅玖到底安得什么心!
杨茹暮忽略心里那点若有若无的舍不得,冷静地分析最后一个人:杨祺陵。
他弟他还不了解,杨祺陵小时候干了坏事老爱诬陷他,但大了以后却是个说一不二的。
杨茹暮想着想着就又加大了马力,眼看着离傅玖家只差一点点路程,他却又迷路了,这种八卦阵好像是专门拿来防他这种小老鼠的,杨茹暮气愤地打算硬闯,前头的转弯处却突然多了个人影。
傅玖手插兜踱步而来,眉眼淡淡。
撞死他吧!杨茹暮紧踩油门,闭着眼就想冲过去,可最终却还是停在傅玖面前。
杨茹暮将那只关键时刻出卖他的脚从刹车上挪下来,心里居然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傅玖从车前面绕过来,打开车门俯身亲吻杨茹暮的眉心,手握住杨茹暮十指轻轻摸搓,双眼扫过对方脖颈上的红印时眼色不善,傅玖压下盛火,放缓语调说:“手怎么这么凉?”
难道他要坦白说他刚才就是想撞死傅玖吗?杨茹暮整个人都僵住了,只好躲开傅玖朝副驾驶的位置上爬。
等两人非常有默契地分配好座位重新上路,杨茹暮都吓得连安全带都是傅玖给他扣上的。
犯罪未遂也叫犯罪,杨茹暮将装有户口本的袋子抱怀里,半天神不守舍。他发现他根本下不去手,如果这种情况长此下去,这代表着他在傅玖面前,永远处于弱势。
这可不是杨茹暮愿意看到的,他咬了咬唇,下定决心开口,“傅玖,我有话跟你说。”
“你是来求和还是别的?”傅玖伸手过来,见杨茹暮再次躲开他,表情多了点迟疑,“到了再说吧。”
杨茹暮嘴开合了几下,最后还是识趣地闭上,他突然想起上次他和傅玖冷战时的遭遇,傅玖就这么将他丢下扬长而去……那时他说了什么?
他好像是隐晦地提过离婚的事,如果他是傅玖,面对这种要求,也一定气得不行,杨茹暮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小甜蜜,粉色的气泡徐徐升上半空,然后猝不及防地碎成粉末。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它破裂成几滴眼泪,砸在地面。
杨茹暮捏紧拳头,傅玖怎么可能喜欢他?别做梦了!
他一点都看不透傅玖,这个人就如大兴安岭里最与众不同的一棵参天古木,抑或是佛灯古刹下宝光端相的石雕,看着温煦尔雅,走近一看,却是冷的。
虽然杨茹暮下意识地感觉,如果他再跟傅玖提离婚,他一定会倒霉透顶,但杨茹暮还是要将这件事说清楚。
傅玖能这么偷偷摸摸的将户口本给他改了,总有一天,也会不清不楚的一脚踹了他。
这种不安定的恐惧感战胜了一切可有可无的感动因素,等车一开进车库,杨茹暮就从座位上跳下来,往大门走。
“杨翊泞!”杨茹暮现在只想将杨翊泞抱走,然后离开这座城市,安定好之后再卷土重来,否则把柄一直握在傅玖手上,杨茹暮还没发大招,人就已经矮了一截。
他找了好几个房间都没看到杨翊泞,他的喊声在空空荡荡的回廊上回荡,却得不到一点回应。杨茹暮都快急死了,下楼的时候绊了一脚,差点滚下来,失落之后是越发深刻的自卑情结,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杨翊泞在哪?”
傅玖原本靠着墙静默地看着他,见状身形一动,走上来似乎想说点什么。
“杨翊泞呢?”隔着三四节台阶,杨茹暮正好对上傅玖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以平视的角度观察傅玖。傅玖面上的冷漠令杨茹暮越发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他气愤难当,忍不住抓住傅玖的衣领质问,“你把他藏哪里了?”
傅玖任他抓着,灰蓝的瞳孔绽出零星墨绿色的光泽,似在强行压制过激的情绪,“你还知道他姓杨?”
“反正他不姓傅,怎么都轮不到你来安排,把杨翊泞交出来,否则我可以起诉你!”
“你跟杨祺陵什么关系,他的儿子轮得到你来养?”傅玖突然扯开杨茹暮的衣服,压着怒气的瞳孔似有鬼火一闪而过,“你敢不敢告诉我,你今天跟杨祺陵出去只是扫了个墓那么简单?”
“你跟踪我?那你还问什么?你不是都知道了?”杨茹暮松开揪着傅玖领口的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衣服,他脖子后还有流氓留下的掐痕,傅玖的口气不像是知道这件事,这误会可大了,杨茹暮慌张地退后半步,又被傅玖扯着后腰拎了回来,杨茹暮见怎么都躲不开,索性将胸膛里的怨气发泄个够,“你什么都不懂,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快把他交出来,我不欠你什么,你也没资格管我的事!”
傅玖深吸了口气,沉声说:“你说什么?”他将杨茹暮一直搭在手腕上的礼袋拽过来,翻开来一看,里头除了本户口本,还有一条灰色的围巾,傅玖的表情略微缓和,“你是我老婆,我怎么没资格管你?”
杨茹暮从傅玖拿过袋子时就在发抖,这时听傅玖亲口承认,瞬间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哪怕早个一两天,他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何况他还把那条围巾也拿出来了,他跟傅玖算是完了,“不可能的,我没想过跟你在一起,你这是,你……”
“是吗?”傅玖抿唇,提着袋子跨过杨茹暮,“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
杨茹暮退开两步扶着栏杆,转身看着傅玖往楼上走,“我很抱歉,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离了比较好,我……”
“好了!离了后你什么打算,跟别人走到一块儿?”
“你想怎么样?”杨茹暮跟上前去,他怎么觉得傅玖是在拿杨祺陵威胁他?
傅玖停下脚步,突然话锋一转,“你别总把我想得那么复杂,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有感情,也会伤心,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魅力,甚至只不过走开一会儿,我老婆就快被别人骗走了,你说呢?”
杨茹暮抓着扶梯的手一紧,他使劲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个就快要妥协的念头甩出去。
没那么简单,我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将从前的事一笔勾销。
可以说,杨茹暮对傅玖的喜爱建立在见不得光的灰色地带,这意味着只有在某些特定的场合,杨茹暮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傅玖的温暖,他以为他在疯狂地报复傅玖,破坏傅玖的家庭,这种时候他才能游刃有余斗志昂扬,一旦他们的地位转变,行为合法化,杨茹暮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变得患得患失,“跟着你,我没有安全感,你放过我吧。我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我刚才还打算……”
“这世上对好坏的定义本就模棱两可,这些并不重要。幸福没那么可怕,它不过是三句话——有一个人你可以去爱,有一件事你可以去想,有一种东西你可以握在手中,你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
“不是的!我只是试图说服你。你不怕吗?说不定哪一天我一不小心就……算了,我不想多说什么。”杨茹暮低下头盯着鞋尖,砖红色的地板上沾满泥土和碎叶,全是他搞出来的,要是他家被傅玖弄成这样,老早被他扫出去了。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答应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但在此之前,你不先看看结婚证?”傅玖拉过杨茹暮的手,一起往楼上走。
杨茹暮松了口气,跟在傅玖身后。
果然有什么别有病,一听他有毛病,别人立马松口了,早知道傅玖那么怕死,他就应该带把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亮出来,杨茹暮皱起眉头,虽然这么想,但总觉得不靠谱。
傅玖怕死?
真是细思恐极!
杨茹暮被傅玖带进一间复式卧室,分内外两室,外间像个小客厅,内门开在落地窗旁,墙角有个倒吊的曳地兰花,于一派纯白的装饰中装点俏丽。
傅玖将他按坐在沙发上,“我去拿,你等会儿。”
杨茹暮坐的位置刚好对着窗,他听着傅玖的脚步声从背后一路远去,角度和方向都有点不对,杨茹暮猛然回过头,正好看到傅玖将外门锁上的动作,他慌张地站起来,“不是……不是去拿证明吗?”
傅玖“呵”了一声,“我突然忘了……”他这么说着,原本投射在侧脸上的阳光突然暗了下去,使得他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模样。
既阴森,又可怖。
“什、什么?”杨茹暮眼看着傅玖一步步逼近,只能无措地往后退,最后撞在玻璃窗上,冰冷的窗面激得他忍不住蜷缩起来,风扬起纯白的帘布,一起一伏之间,他整个身躯都罩在白纱里头,如同礼堂里穿着婚纱的新娘……
什么!杨茹暮颤抖着想从里头脱身而去,隔着这块透白的纱绢,他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强势地拥住他,并低下头精准地吻住他的唇。
“我差点忘了,这么多年,你可是一次都没履行你的义务,作为一个妻子的义务。”
杨茹暮瞪大眼,“你说谎,你上次你……呃唔……你放开,你、你答应过我的!”
“承诺有时候是有前提的,你都不以身作则,怎么好意思要求我?”
杨茹暮好不容易挣开傅玖,“你……我,你有一次晚上你明明……反正你不能再动我!”那种事真是一点都说不出口,他都为此撞过墙。
傅玖轻柔地掀开杨茹暮身上的“盖头”,“如果我说那只是手指,你信吗?”
“你!”杨茹暮搡开傅玖往外走,“你快把杨翊泞还给我!”
“他不在我这。”傅玖抱臂盯着杨茹暮的后颈,微蹙起眉头。
“你到底想怎么样?”杨茹暮红着眼转头,“不合适就不应该捆在一起,把我儿子还我,然后我们各自一方。”
“我只希望你对我尽点义务。”傅玖扛起杨茹暮往里走。
“你休想!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