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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弟子不好教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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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华峰方圆十里,不乏供门人练习对战的场地,但为了防止弟子们私斗,戒律阁规定除上课时间外,对战双方必须先前往戒律阁登记——当然,热血上头的少年们是想不起还有这条戒律的。
夜幕低垂,东面天空已变为蓝灰,山风飒飒。
起初季川满腔忿闷,手下毫不留情,但随着时间推移,那股无名火逐渐消退,他才觉出自己的荒谬来:堂堂季家少主,竟和一个仙骨只有一两的废物决斗!让族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知道了,绝对会边笑得满地打滚边狠狠嘲笑他!
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手里的剑也缓了。——就是这一缓,让宫小蝉抓住了破绽,长剑一送,削去他鬓角几根发丝。
季家少主:“……”
管别人怎么看,先打趴这碍眼的死丫头再说!十招内要她跪地求饶!
然而三十招过去,他只削到了对方的一小片衣角。
连围观的弟子都看出来了,宫小蝉使的剑法非常刁钻,躲避时都擦着季川的剑掠过,进攻时又总挑致命处出剑,逼得对手不得不回防。
这种打法不甚美观,但确实有效,能最大程度地节约内力。
季川身在其中,更能察觉到那种越来越紧迫的压力,甚至能嗅到微微的煞气,这场比试已经不像弟子间的比斗,而是……
皮肤上滚过冰冷的战栗,恐惧感像一只无形的推手,在季川反应过来之前他已高举左掌,掌心蓄满真气,一掌挥出——
一声闷哼。
季川丢开了剑,按着左手,脸色煞白。
“南珂真君……”
低呼来自围观的弟子,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垂首行礼。
宫小蝉怔了怔,垂下剑道:“师父……”
南珂不应,收回与季川对掌的手,扫视四周:“私斗?”
众弟子噤若寒蝉。
“谁先提出的?”
语音淡淡,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凉。
宫小蝉抿唇,正要招认,一道声音却抢在她前头——
“是我。”季川脸色发白,语气却很冷静:“是我先提出私斗的。”
宫小蝉皱眉,看向南珂:“不是他,是我。”
“是我先挑事。”季川冷冷道,“我犯了门规,随你处置。”
南珂神情莫测地看季川一眼:“自去戒律阁领罚。”
季川一声不吭,用没受伤的手拾起剑,宫小蝉一直望着他,他却瞧也不瞧她。
南珂负手道:“九嶷不允许门内弟子私斗,今后若有人再犯,戒律阁的混沌窟就是你们反省的地方。”
众弟子诺诺称是。
宫小蝉心情复杂。
南珂将弟子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多说,径自转身。宫小蝉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
回到入微宫,宫小蝉见南珂没反对,便随着他一路行到了修心堂。
修心堂是南珂的书房,南珂却很少来这里,平日多在清心堂静坐,是以宫小蝉先前虽在丹离峰住了半个月,但她也只来过修心堂一次而已,还是为了求他同意让她继续被木头人单方面殴打才来的……
大约南珂也想起当日情形,神情缓和了些。宫小蝉站他面前,做乖顺状。
南珂睨她:“才下山一天。你就和人打起来了?”
“……弟子知错。”
“错在哪里?”
“我没去戒律阁登记就和季川私斗……”
南珂随手敲了下紫檀案,宫小蝉顿时噤声。
“怎么不说了?”
宫小蝉抬眼,弱弱道:“弟子愚钝……”
南珂看着她,神情喜怒难辨。
“季川那一掌,你觉得你接得住?”
宫小蝉一怔,“大约……接得住。”
“然后在床上躺三天?”
宫小蝉默了默,辩解:“季川说话不算话,说好不用内功的……”
“他就是用了,你能奈他何?战场瞬息万变,谁能保证自己言出必行?错在你不该明知自己技不如人的时候,还向人邀战。”
宫小蝉沉默半晌,低声道:“我知错了,以后不会了。”
南珂瞧不出她究竟是诚心认错还是敷衍了事,心里有些无奈,这次事件的起因是她想要维护他,这番心意他并非无动于衷,但他必须让她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当以保存自身性命为第一要务。”
“是。”
应得这般干脆,也不知听进了几成。南珂又开始头疼,说到底是她内功太差,可内功不是朝夕之功,想了想只得道:“这样,我传你一套身法,今后万一遇到无法打败的敌手,你就施展这套身法……走为上计吧。”
“谢谢师父。”
“……”南珂看着她,叹口气。
徒弟不好教啊,女徒弟尤其难教,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怪不得当年师父总让师姐多多外出历练……大抵也是想着眼不见为净。
这时南珂刻意无视了一个事实:鸿光掌门确实经常把暇空哄出门,但是,最后把人哄回来的也是他自己……
女弟子不好教啊,在眼前时,不听话,烦;等真看不到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烦。
……
三日后正是十日一轮的休沐日,不用去昆华峰上课,宫小蝉早早起来,到演剑堂练习新剑招,南珂过来看了一会儿,指点了她几下便离开了,剩她一人挥汗如雨。
午后,宫小蝉没再去演剑堂,转身下了丹离峰。下山的路上,她遇见许久没见的唐京。
唐京是淮道的弟子,也是之前道蕴课的授课先生,一张娃娃脸十分令人印象深刻;似乎因为清楚自己容貌难以服人,平日总穿着颜色稳重的道服,说话时也总是不疾不徐,乃是一个连腰带的形状都写着“我很沉稳我很靠谱无论有什么心事都可以找我”的人物……
宫小蝉对这个温和亲切的前任授课先生颇有好感,听过他是来找淮道的,还特地告诉他淮道和南珂此刻都在静心堂。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其实唐京之前离山,正是受了淮道的指令,下人间查探“宫小蝉”这些年的经历。
九嶷掌门准继承人的弟子,哪怕只是个记名弟子,也得确保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是清白的。
对此一无所知的宫小蝉下了丹离峰,径直奔向藏经阁。她来九嶷已近半年,可由于之前一直是外门弟子身份,藏经阁内许多书室她都无权进入。
步入藏经阁那扇古朴的白铜大门时,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迎面走来,然后……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单潺潺,这届弟子里出名的高冷美人,一句话概之: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天资高绝,目中无人。
其实宫小蝉很多次都发现,这个男弟子眼中的女神,看似正襟危坐思索宇宙哲理,其实只是在对着天空/书本/讲台/裙角/死掉的蚂蚁发呆……
宫小蝉很难不留意单潺潺,因为她怀疑……单潺潺是个女、断、袖!
不管怎样,至少单潺潺没对她出手,因此宫小蝉很快将偶遇单潺潺这件事丢在脑后,全心全意翻找起她要的东西。可惜直到日薄西山,她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看来,必须要去禁|书阁了,可那里得有令牌才能通行。
失望地走出藏经阁,宫小蝉正要回入微宫,忽然想起明天的植灵课上要用的“卷草”还没着落,忙转了个身朝青阑峰行去。
青阑峰灵木繁多,郁郁苍苍,却没什么凶禽猛兽,想要学习如何培养灵性植物的弟子们常来这里寻找合适的素材。
但对宫小蝉来说,今天的青阑峰简直糟糕透了,这里没有猛禽,但有比猛禽更凶残的东西。
地上死掉的鸟雀、以单潺潺为圆心成片枯黄的植物,以及她方才身上缠绕的黑气,都指向一个结论——单潺潺在私练禁术。
宫小蝉鼻尖冰冷,盯紧单潺潺。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修炼这种功法,”许久,宫小蝉先出声,在对方面无表情的盯视下,慢慢道:“但你至少应该表明一下态度,你的目标……在九嶷?”
单潺潺缓缓勾起唇角。她姿容清丽,眉梢昳丽地斜飞入鬓,自有股雌雄莫辩的美,平日满面冷漠,眼下忽然露出这副神情,如莲花层层绽放,宫小蝉一怔,脑中忽然恍惚。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空灵中带着威压的声音问。
“宫小蝉……”宫小蝉一惊,寒毛倒竖!
她竟然着了道!这术法是……
眼神维持着被控制的空洞感,她心中却惊愕得快叫出来。
瞳术!……为什么单潺潺会瞳术?除了公仪厌和她,这世上不该还有第三个人懂……
“宫小蝉,今天你来了密林……”单潺潺还在牢牢盯着她,一字一句像要钉进她脑子里,“你什么也没看到,很快就离开了,知道吗?”
在单潺潺的眼里她看到了笃定与轻慢,志在必得。
宫小蝉默了一默,慢慢道:“知道了……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她的声音忽然空灵而飘渺,如竹叶翩然落地,又似滴落湖心的冬雨,于蓊郁丛林间飞快扩散。
在单潺潺眼中,那个激不起自己半点兴趣、甚至还不如一只魔鸦来得有威胁力的青衣少女,陡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瞬间单潺潺错觉千万只地狱魔鸦迎面扑来,每只都包围着红莲炼火,尖喙齐齐发出刺破耳膜的枭叫,辉月与星辰都失去了光芒——
震惊地退后一步,单潺潺蓦然意识到什么,咬破舌尖,急速念咒!
一连串的密咒含着腥血从唇中滑落,魔鸦与冷月都如扩散的涟漪般淡去消失。
勉力破了对方的瞳术,单潺潺瞪着青衣少女:她究竟是谁?“宫小蝉”?还是一个伪装成“宫小蝉”的敌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时代里,怎么会还有人和他一样懂得瞳术?而且这般娴熟强大!
莫非……是与他一样,来自千年后……
单潺潺忽然以左手画了一个半圆,另一只手横过右眼——这是瞳术中准备收势的手势。
他紧盯着宫小蝉,果然对方怔了一怔,趁着她攻势稍缓,他一个起落,跃出战局。空里激荡着两股瞳术交锋激起的罡风,落叶凌厉如飞刃。
场面仿佛回到最初,两边无声对峙。
单潺潺面色几度变幻,最后定格为“威严”。
“你是第几代弟子?”他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