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阑珊》风里密码

1、第一章 小姐失踪（上）

　　闺阁之中，碧桐静静地独坐在梳妆台前。久久地，一动不动。
　　面前的镜子里映照出她那美丽的脸庞。白皙的肤色，精致挺拔的鼻梁，尖尖下巴颏，端的是一副标准的瓜子脸。双颊略施脂粉，呈现着淡淡的红晕。
　　那一双大而有神，充满灵动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的手。
　　到底她的手里拿着什么？
　　那是一张破旧泛黄，残缺不全的老照片。照片上的人已然模糊不清，但隐约间似乎能看出那是一个年少的孩子，只是那模样实在是难以辨认，幸好还能看出那一双深邃如寒星般的眼眸。
　　碧桐便是这样怔怔地望着这一张模糊的照片，良久，才听喃喃道：“大哥哥，但愿吉人天相，你仍活在这人世间，没有死去。只是碧桐再无缘得见你一面。请老天保佑大哥哥你。”说完，竟是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清泪。
　　照片上的孩子到底是谁？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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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前。1913年。上海。
　　那时的世道已改，华夏大地发生巨变。统治了二百多年的大清王朝气数已尽，宣统退位，孙中山建立民国，但这不久之后袁世凯称帝，孙中山被迫辞去临时大总统之位。华夏大地仍是风雨飘摇，动荡不安。
　　那一年深冬，下了一场铺天漫地的大雪，整座城市银装素裹。雪连续下了三日，阻断了所有人的归途。
　　碧桐随母亲归来已是黄昏时分。
　　离春节只有短短的一个月的时间了。雪停后，天气异常寒冷，凛冽的朔风呼呼地刮着，路上少有行人。
　　因这一场雪，推迟了三天的归程。碧桐是随母前往唐沽探望舅舅的，本来该早几日便回来了，偏偏却遇上了这一场大得出奇的雪，将归程阻断。
　　好不容易盼到雪停，便与母亲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母女下火车后，此刻走到了离车站不远处一条僻静的街道上，他们在等待着家中下人来接应，在等待的时间里因天冷无事，索性踏雪步行了。
　　这里离家尚有好几里的路程。雪下得极厚，行走起来很是不便。龙其是只有八岁的碧桐，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穿着厚厚的棉衣，走起来极其不便。但她还是咬牙坚持走着，没有出声，随母亲走着。
　　望着这白茫茫的一片，虽然一切景物都被雪盖住，但却是平日熟悉的气息。天虽冷，但碧桐的心却并不觉得有多么的冷。
　　此时虽是黄昏，但因雪的映照，一切并不显得昏暗。
　　随行的还有母亲的贴身丫环小蝴。小蝶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也算清秀。
　　等待好长时间，仍不见下人来接。真的是好心急。
　　“母亲，怎么黄伯还不来呢！桐儿都等得急了。”碧桐道。
　　“别急，雪下得这么厚，这车行走的自然要比平日慢许多。”母亲黄婉华道。
　　“哦。”碧桐嘟囔着嘴道。
　　“小蝶，不如去找一家尚未打烊的商店给小姐买点吃的来，怕是这一路也饿了。”黄婉华道。
　　“是，夫人。”小蝶向着街道前方的商店行去。
　　不一会儿，小蝶买了一些糕点回来。分给夫人和碧桐，自己却没有留一份。碧桐见了将自己手中的这一份掰开分给她吃。
　　这时候，凛冽的风更大了，吹动屋顶的雪花纷纷坠落下来，在空中飘飘洒洒，随风而舞。仿似又下了一场雪。
　　“这黄伯怎么还不来呢！”黄婉华也不禁着急起来。
　　等待无聊之际，便随意闲话起来。
　　“夫人，小姐，刚刚在买糕点的地方，看到墙角下有一个衣衫破烂的孩子蹲在雪地里，看似有几天没吃没喝了，神色憔悴，疲惫不堪，瘦骨嶙峋，不过模样倒似很俊秀。当时想着要分给他一块糕点来着，但想着又怕不够夫人和小姐吃，所以……所以就没有给他……”
　　“唔。”黄婉华似乎于此并无兴趣。这年头，这样的孩子太多了，世道混乱，军阀林立，到处都可见流离失所的孩子，她又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又哪里能救助得过来。虽然沈家在上海也算是稍有头有脸的富贵人家，但世道的混乱，人人自危，早让她的一颗心变得冷漠起来。
　　只是这不经意的一语，却深深击中了只有八岁的碧桐的心。她将脸转向街道，望向那白茫茫的深处。然后又望向手中这一块尚未去咬一口的糕点。
　　便在这时候，另一条街道远远地传来灯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在铺满雪地的街道上缓缓驶来。
　　“黄伯来了。”小蝶道。
　　再熟悉不过的汽车了，只消望一眼便知道是自家的车来了。碧桐也转过头去望向那远远驶来的汽车。但随即却又望向手中的这一块完整的糕点。
　　“母亲，请等一等我。”碧桐说完竟然拔足向着那街道跑去。
　　“桐儿，回来。”黄婉华在身后喊道。
　　但碧桐根本不听，继续向前跑去。“母亲，我将这糕点给了那个孩子。”
　　“这孩子。”黄婉华摇摇头，却也不阻拦。孩子要做好事，就由她了。总不至于让她小小年纪，便如自己一般看透世事，变得冷漠。于是道：“小蝶，你随小姐去吧！”
　　“是。”小蝶紧随其后追向碧桐。
　　远处那辆黑色的小汽车渐渐驶近……
　　雪虽然很厚，但碧桐却跑得极快，小脚深深地陷入雪中，随即便拔起来，继续地奔跑，仿佛只要去晚了一步，那孩子便会离开。
　　渐渐，汽车驶近，而碧桐和小蝶的身影也远了……
　　汽车终于驶到黄婉华的面前，一个中年精瘦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将她随行携带的行礼收拾起来，放到车上。正是碧桐口中的黄伯，沈家的总管家黄忠义。
　　碧桐还没回来，黄婉华不禁有些生气，这孩子非得要多此一事。她望向街道的前方……
　　蓦地，那街道深处传来砰砰砰的枪响。枪声持续不断地传来，然后还听到杂乱的叫嚷声。
　　黄婉华一阵心惊肉跳，便即向着街道前方奔去。黄忠义叫道：“夫人别去，只怕是帮派间在火拼。”说完，一把拉住她。
　　黄婉华爱女心切，哪里能顾得这些，急道：“桐儿在里面。”
　　“夫人让我去。你上车等我。”黄忠义道。
　　这年头，上海滩帮派林立，为了争夺地盘时有火拼争斗，常常弄得遍地血腥，普通人家都敬而避之，生怕祸及自己。但偏偏今天却遇上了这等事情。
　　前方枪声不断，厮杀争斗声也更加纷乱。
　　风呼呼地吹来，送来这可怖的枪声和厮杀声。黄婉华一颗心纠着，已悬在了嗓窟窿眼上。
　　黄忠义冲入街道里，转眼也没了身影。眼前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雪，耳边听到的只有枪声和厮杀声……
　　雪地里，片片殷红，这突兀的对比，触目惊心。那都是鲜血，两个帮派在这傍晚雪地里发生了火拼，地点正是那卖糕点的商店不远处。
　　黄忠义沿着墙跟小心翼翼地接近，但见双方数十人正在激战，子弹在街道里穿过，有几颗从他面前不远处飞过去。不时听到有人惨叫着倒在雪地里。
　　他无法接近，只得隐身于墙角处。
　　终于等到枪声消失，不再响起，然后才看到那些活着的人渐渐撤去，消失在白茫茫的雪中。
　　天地间化为一片寂静，黄忠义快步跑去。洁白的雪被血染得片片殷红，杂乱的脚印，踏出无数的痕迹。满地狼籍。有十几具尸体倒在其中，这都是在火拼中被打死的帮派成员，从两种不同服饰来看，双方都有死伤。
　　其中有一具女性的尸体，正是丫环小蝶。黄忠义四下望去，哪里有小姐的影子。
　　“小姐，小姐……”任凭他喊破喉咙，也没有碧桐的回应。天地间，只有他的回声在飘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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