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霓虹》相思七年

1、处处霓虹

　　他第一次见他时，狼狈的很也狂躁的很。
　　那座山压了他五百年，五百年的风吹雪打，五百年的日晒雨淋，还有五百年的被踩在泥土中的他的尊严。
　　那人，观音一早同他讲过。
　　“不久，会有一个出家人经过这里，你且护他往西天取经，与他做个徒儿，他自会救你出来。”
　　风和日丽的日子。
　　那人牵着匹棕色健马走在他的背上，准确说是那座五指山上。
　　他唤那人师父，让他救自己出去。
　　那人有丝迟疑，只道：“我且试试，若你我有缘，佛祖自会救你出去。”
　　封印解开的刹那，山崩地摇，他只觉浑身充满着力量，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
　　站在不远处的人受不了这等灾祸，身子被外力狠狠甩了出去，像及秋的枫叶，迅速跌落。
　　他将本是要冲上云霄的身体转了一个圈，稳稳接住急速降落的人。
　　“师父小心。”他说。
　　凡人的身体脆弱，那人的身体更甚。
　　好容易寻到一处未被自己波及的地方，将他安顿好。
　　他说：“师父且等一等，老孙稍后便回。”
　　他转身，架着筋斗云，将这五百年来未看的世界一点一滴的刻在脑海。他有点想花果山了，不知道这五百年来花果山的猴子猴孙过的好不好，也不知道这五百年来花果山是不是又添了不少新的猴儿，更不知道没有了自己保护的猴子猴孙会不会被欺负。
　　他想着，禁不住兜转回来对那人说：“师父，徒儿想回花果山。”他怕那人不答应，又解释了一番。
　　若以往他齐天大圣做事哪用请示？可这人不同，他是他师父，他被压五指山五百年全靠这人救他出来。
　　若这人不答应，他也只能想办法一点一点说服他。
　　所幸那人应了他，非但应了他，还补充道：“你若想回去，为师同你一起。同你一起回家看看猴子猴孙。”
　　他第一次觉得猴子猴孙这四字好听的紧，以往不是没人叫过，不过大多是恶狠狠的。比如二郎神，比如李靖。
　　“你是无惧，可你的猴子猴孙又如何？！”
　　“若想你猴子猴孙活命，速速束手就擒！”
　　诸如此类。
　　花果山五百年没怎么变，他嘱咐小猴子们好好待那人，得了令的小猴子极为热情，将那人围住，问长问短。
　　他看着那人面前堆积如山的香蕉，以及仍争先恐后为那人摘香蕉，扒香蕉的猴子们只觉好笑。
　　凡人怕是不喜欢这些，他依稀记得在菩提祖师那里学过一些。转身出了洞，再回来时带了些斋菜。
　　那人有些诧异，问：“这，是从何而来？一路走来，为师并未发现人家。”
　　他嫌弃似的笑了，这等小事儿在凡人眼中竟是如此匪夷所思吗？他颇为自豪的解释：“这有何难？老孙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正好路过一家寺庙顺手拿了些回来，师父若是喜欢，我再……”
　　话还未说完，那人便把饭菜推至一边：“未经人家许可，怎可随意拿人东西？！”那人语气严厉，看了眼他又补充道：“你去把这个拿回去，并且向人家道个歉。”
　　让我道歉？！
　　他急了，他有什么错，他好心关心他，千里为他寻斋菜回来竟是错了？！
　　他气道：“道歉？！道什么歉？！我又没错！”他将那碗狠狠掷在地上，上好的青菜米饭散落一地，猴子猴孙们被惊的四散开来。
　　那人默念了一句善哉善哉缓缓蹲下身一点点拾起地上的残骸。
　　晚上他未睡好，一遍一遍想着早上的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没有人教过他，没有人告诉过他。他自己一个人想，翻来覆去的想。

　　算了，算了，明天一起就去道个歉，俺老孙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小小的道歉？！

　　可是第二天一早，那人没了身影。他一个人走了，在夜晚悄无声息的走了。
　　他和猴子猴孙们告了别，急匆匆的追出去，那人是凡人，即使是刚入夜便走也走不了多远。
　　那时他还不知将来的事，如若他知，可能便不会如此急切的追上去。
　　那人说他头上的东西是金箍圈，只要他以后听从教导不随意杀生，他便不会念动咒语。
　　呵，他忽然觉得好笑，以往都是他笑别人的，这次却是笑自己。他齐天大圣的行为就这样被控制了？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控制了？
　　“为师也是为了你好，为师也不想你受苦，你明不明白？”
　　那人问，语气一如既往温润。
　　可他却觉得冷的很，他看着那人，黑漆漆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模样，尖嘴猴腮，呵。
　　“悟空。”那人又唤了一次，声音低下来，带着一丝哀求。
　　“明白。”他说。
　　那人说去西天取经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七七四十九劫。
　　那人说为表真心，西天之路要一步一步走过去不能有一丝倦怠。
　　他表示无所谓。
　　那人要走，他便陪他走。
　　那人有难，他便护他安。
　　他只希望快点走到西天，取得真经，然后摘掉金箍与那人断绝师徒关系再不往来。
　　一路走来，他看着那人又收了几个徒弟。
　　一个叫悟能，好吃懒做，法力不高却总爱说大话。
　　另一个叫悟静，木讷迟钝，总是一副很努力做事却又什么都做不好的模样。
　　那人果真再未念过咒语，他喜欢晚上讲佛法，给他的几个徒弟，当然，包括自己。
　　“悟空，你明不明白？”
　　那人总是喜欢这样问。
　　他敷衍着应承。
　　那人看出他兴致缺缺的，每每只是苦笑着摇头。
　　“悟空，为师也是为了你好，你明不明白？”
　　他看着那人一眼，又看了看已经离开的悟能悟静，敷衍道：“明白，师父对悟空最好，三个徒儿中只有悟空有这个。”他指了指头上的金箍，带着轻蔑。
　　他不相信那人说的话，从那人欺骗他带上金箍时。
　　那人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噎。
　　他不等那人反应，转身便走。
　　那人的声音迟了几秒才缓缓响起：“为师是真的为了你好，你与悟能悟静不同，他们以往便位列仙班。你大闹天宫已闯下祸端，若要修成正果……”
　　“是你自己想修成正果，恢复你金蝉子的身份吧！”他憎恶那人丑恶的嘴脸，恨不得立刻见到那人被戳穿的窘迫。
　　那人呆楞了几秒，嘴微张，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
　　他冷笑一声。准备继续挑几个他的痛处来踩。
　　“不，为师只是想，想早日走到西天，为你摘下头上的金箍。”
　　不要相信他的话！
　　不要相信他！
　　他在骗你！
　　他觉得那人的谎话越来越精，精到足已以假乱真的地步了。
　　他仔细思考了一夜，最终想那人恐怕只是担心自己若离开他便没人护他取经了吧？
　　他坚信那人离不开他，就像坚信那人没有一句真话一样。
　　直到他三次打死白骨精所化之人。
　　三次对那人说自己没有错。
　　三次那人念了一遍又一遍咒语后。
　　他才知道，原来那人绝情起来这样残忍。
　　“师父，以后取经的路上若遇到危险，你便念动咒语。老孙在千里之外依旧会感觉到，依旧会痛彻心扉！依旧会及时过来救你！到时候我们的师徒情意依旧未尽！你又何苦要赶我走？！师父，你收回成名吧。”
　　他想拉住那人的手，却被那人甩开了。
　　那人转过身，意然决绝：“我唐三藏对天发誓，与你永不相见，如若违背甘愿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那人第一次发誓，发这样的毒誓，对他发这样的毒誓。
　　他忽然想起在五指山下度过的那五百年，风吹雪打，日晒雨淋。可那样的日子加起来都没有此时此刻令他心痛。
　　他想这是心痛吧？这种胸口空荡荡的感觉？
　　于是他懂了，不是那人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那人。
　　也懂了那人一直说的那句话：“悟空，你明不明白？”
　　所幸，命运还算是眷顾他，他被撵回花果山的第三天，悟能便来寻自己。
　　那人遇到妖怪，妖怪欺骗众人将那人变成了妖怪。
　　他担心那人受苦，急匆匆的赶过去救他。
　　这之后，那人未在赶过他。他也渐渐的在那人讲佛法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
　　有时那人会无奈的笑。
　　有时那人会严肃的说不对。
　　有时那人会爱搭不理。
　　不过更多的是那人看着自己不由自主流露的满意的目光。
　　记不得几年他们才到达大雷音寺，取的真经。那人恢复金蝉子身份，封旃檀功德佛。他封斗战胜佛。
　　成佛之后的日子颇为无聊，平日里也就听些佛法讲会，幸亏他以往听那人讲过，不至于过于无聊。
　　今日佛祖召开例行法会，他闲着无事，架着筋斗云慢悠悠赶路。
　　迎面便看到一个熟悉万分的背影。
　　眼睛一眨，他迅速收起懒散的态度，整理了一下衣着。却不敢靠上去，他不知自己此刻该唤那人什么？还能不能再唤一声师父。
　　就在他犹豫着，决定转身换个方向走的时候，身后突地传来温润好听的声音。
　　那声音唤他：“悟空。”
　　他迟了一下，应道：“悟空在这儿，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