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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狐狸精三之颠覆

      一

      知道被墨鸦强行换血后的陈樨并不太将苏果的担心当一回事,等神仙们走后,他蹦跳几下觉得没事,反而宽慰苏果不得胡思乱想,还笑说,人都是自己吓死自己。
      果然,后来什么事都没有。陈樨既没长了力气,也没有神行千里,脾气更是一点不见长,整个人依然阳光灿烂。此后的身体检查,也都正常,没见一丝异样。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这件事。
      日复一日,因为陈樨生意的成功,大家都得以优雅地老去。陈樨的爸妈去世了,阿乐在大洋彼岸结婚生子,两鬓微霜的陈樨迎来五十岁寿辰。
      人生得意,花好月圆,富贵长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完备。但那一天,陈樨遇见罗娜,一个有着苏果年轻时吹弹得破皮肤和精致婉约眉眼的美女。在苏果去美国探望阿乐,与阿乐的孩子亲密得难分难解的半年多里,罗娜怀了陈樨的孩子,B超看出,那是陈樨梦寐以求的男孩。
      陈樨欣喜若狂,一日酒醉,大派雪茄,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很快,陈樨外室得子的消息传遍网络新闻八卦版。在阿乐看到消息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妈的时候,陈樨已飞美国上门负荆请罪。
      阿乐的丈夫抱着孩子避走了,宽大的客厅只有神情严肃的一家三口。
      苏果简直不敢相信电脑上看到的文字,盯了半晌,才抬眼问了陈樨一句:“真的?”陈樨一脸紧张地点头,但没出声。来时的飞机上,他一直没有睡着,他依照苏果的为人处世预测了种种应对,苏果的一句“真的”并没逃出他的预设。他并不愿失去这个相依为命了二十年的太太,但是,罗娜腹中的儿子他也非常在意。他希望,如何地两全其美。
      苏果再看电脑屏幕上面那个名叫罗娜的女子的照片,忍不住伸手抚向自己的脸,她最清楚自己长什么样,她的脸是她细心设计的结果,跟近五十岁的年龄合拍,保养得体,远看依然白皙美丽,近看稍有皱纹,老了。再看向陈樨,一直没怀疑过他,一直以为他会爱她到底,所以她很迟钝地都没伸出触角感知陈樨的所作所为。没想到,陈樨竟然会出轨。一个狐狸精的丈夫居然会出轨,如果妖界有吉尼斯记录,她这经历可以记头条。她浮光掠影地掐算了一下陈樨与罗娜的交往,恶心万分,毫不犹豫地将电脑一合,爽快道:“成全你。”
      “不!”阿乐与陈樨同时出声。
      “不,妈妈,原谅爸爸这一次,他已经登门谢罪。何况,你们已经那么多年,你们还有我。”
      “不,果果,原谅我,我错了,没有下一次。你别离开我,别说气话,我们好好商量。”陈樨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苏果竟然会一口放弃。他一下乱了阵脚,上前想抓住苏果的手,但被苏果摔开。
      一声“再见”,苏果便不见踪影,凭空消失于父女面前。阿乐与陈樨面面相觑,但两人都知苏果有些古怪,消失这事不足为奇。但是,“妈妈这回不知道会不会回来。”阿乐游目于空荡荡的客厅,心中很强烈地感知,这回,妈妈可能一去不回,她被爸爸伤透心了。
      陈樨傻了,怎么都不会想到,负荆请罪的结局会是一点没得商量。想到二十年前苏果的那次不告而别,他不知道,肉眼凡胎如他,这回还能不能火眼金睛找到出现在杂志封面的妻子,用阿乐来挽回妻子的心。但陈樨有些疑惑地问阿乐:“你妈是不是走得太干脆?怎么好像有点解脱的感觉?”
      阿乐“啪”地合上电脑,“爸,你少倒打一耙。换你有这本事,溜得比妈还快。”
      看来女儿家不易居,陈樨当天打道回府。乘的是最先进的高空穿梭器,据说是最安全的,没想到,在太平洋上空出事了。
      陈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醒来却见风清月白,他一漾一漾地躺在波光鳞鳞的海面上,如同躺在自家水床一般舒适。他刚想欣喜地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却听见左近传来几许人声,起身看去,见如水月色下穿着长袍的三个人,一个黑色长袍,肩上扛着一把怪模怪样的镰刀,另两个一黑一白,手中拿着两条链子。这三个人的形象如此之熟悉,让陈樨心头发寒:死神?怎么一来就是花色不同的三个?陈樨吓得魂飞魄散。
      耳边,却分明听见一个声音说话,“钩子兄辛苦,人员查对核实,我们把五个亚裔鬼魂带走,你帮我们在这儿签个字。”又听一声击掌,陈樨胆战心惊看去,只见五缕透明人形影子随掌声缓缓钻出水面,面无表情地被一白长袍的扎成一串儿拉走,经过陈樨身边时候,大家目光中都带有讶异。那个黑长袍的收起签条经过陈樨身边,还特意围着张口结舌缩紧身子的陈樨转了一圈,才若有所思地离开,赶上白长袍的耳语了几句。
      陈樨看着他们走开,忽然想到,自己怎么能坐在海面?大惊之下,一个踉跄趴倒海面上,却分明看到一碧如洗的海水底下,高空穿梭器一分为二,散落周围的是各色零件,和失去生命的□□,陈樨看到另一个自己满脸痛苦支离破碎地死在海底。惊魂未定,只听耳边一声长嘶,又见高鼻深目鬼魂们纷纷钻出海面,跟随镰刀黑袍客钩子而去,顷刻,广袤海面上,只余陈樨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陈樨一脸恐惧地自问自答,“我死了还是活着?活着的话,下面的尸体是怎么回事?我又怎么能坐在海面上?黑夜里我怎么能看到海底?如果已死,两方死神为什么都不拖我走?我应该是亚裔啊。”陈樨很想找谁问问,可茫茫大海,只见游鱼来去。
      陈樨自小至大,虽然跟着苏果已经见多识广,可是如此亲眼见鬼,却是首遭,整个人都吓软了,即使想到自己也可能是鬼鬼还怕什么鬼都安慰不了自己。他脑袋空白坐在海面上半天,终于大着胆子朝月亮伸出双手,赫然,月光下,他的手无色透明如若无物,就像刚才被勾走的鬼魂们。“我是谁?”陈樨手足冰凉。
      忽然,一条一尺来长小鱼破水而出,在半空转一个圈,陈樨竟眼睁睁看鱼儿穿胸而过,落到身后,而溅起的水花却有穿胸而过,落在陈樨面前海面。陈樨再也抵受不住惊骇,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二

      恢复知觉的陈樨隐隐约约感到鼻端有新出炉蛋糕香气伴着上好武夷山茶香浸入,耳边清晰可闻的是并不悠扬的甲克虫的歌,那是陈樨大学时候带着一点反叛的最爱。十足的烟火气让陈樨心中踏实,浑身懒洋洋地不肯起身睁眼,如常地喊一声“罗娜”,微笑着等一缕幽香入怀厮缠。
      没想到外面却爆出一声怨怒,“这厮,果然三心两意,原以为他长得温温吞吞,本质是个好人,真小看了他。输给你了。”
      陈樨猛一睁眼,看到眼前陌生环境,竹篱茅舍,好像是复古建筑。慌忙一跃起身,赫然见到床上空空如也,哪来他的腿他的脚。陈樨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欲哭无泪,坐在床上脑袋空白一片。可又清清楚楚听见另外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叹了声气,淡淡地道:“我赢了也没味道,小小东道不要你岀了。我不进去,你自己跟他说吧。”
      陈樨听了这声音这腔调,心中却生出暖暖的熟悉,这感觉,好像是刻骨铭心,又好像是天荒地老,让陈樨刚刚惊走的踏实感又回到胸口。不管是谁,他现在最需要熟人。他想都没想,就下床准备出去,她不进来,他不会出去吗?
      可才到门口,却被一个刚进门的老头儿撞了回来,陈樨又惊,奇怪,鱼可以穿胸而过,怎么在这老儿面前,他又变成了实体固体?老儿显然是看出他的困惑,伸手将他推回床边坐下,瞄着陈樨叹了声气,才嘟哝着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听我说明原因。可惜,当事人不肯见你,否则说得更明白。我叫忘机,是本地的土地爷,唉,麻烦事都甩给我处理。”
      陈樨却急切地问:“外面那人是谁?我怎么这么熟悉?你们打什么赌?我要见她。”说着跃跃欲起,可被忘机大力压回。
      忘机平日里都是老好人一个,遇谁都好说话,今天却是怎么看陈樨怎么不舒服,闷闷地道:“她不想见你,凭你道行就见不了她。你这种惊吓过度的人醒来,一般第一反应最能看出你真实感情,我们刚才赌,你会先想到谁。结果都不用查看你的脑袋,你自己先叫出什么罗娜……”
      “不对,你说得没有道理。”陈樨急急抢入,“我醒来时候脑袋一片空白,这个时候传来的音乐和气息都只属于一个人,我那是条件反射,而不是潜意识的第一反应。比如你给我小孩子的哭声,我就会想到外孙女,喊出阿乐的名字。你们的设定有陷阱,这个赌你必输。”
      陈樨多年商场打滚,有的是口才,即使现在心神不宁,可还是胜岀实在的忘机一筹,忘机听了一时难以回答,想了会儿才道:“你昏迷时候一直想着甲克虫的歌,为什么你不会因此想到与你生活二十年的苏果?你明明是喜新厌旧,我不听你狡辩。”
      陈樨因为有人说话,而且还心知已经可以知道自己变怪的缘由,也不太恍惚了,开始聚精会神为自己辩护:“你既然能看到我想什么,那你应该知道,我太太喜欢肖邦,不喜欢听甲克虫,我爱她,所以陪着她听肖邦,你如果放肖邦给我听,你看看我会喊出谁的名字。”
      忘机不解,不耻下问:“你既然爱太太,为什么还想着罗娜?”
      忘机的话音刚落,外面的人干咳一声,插话:“道长,你别问了,我已经知道原因。唉,我自己跟他说吧。”
      陈樨抬头,看到一个长得象小时候偶像林青霞的女人进来,他心中明明记得从来没见过这么个人,如果见过,这么美的人,寻常怎能忘记。可为什么又是彻心彻肺的熟悉呢?他紧紧盯着女子,移不开眼睛。没想到,这女子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又惊住陈樨。“我曾经历三段人生,其中一段,叫苏果。”这话轻轻吐出那女子的樱唇,宛如在陈樨面前炸开一只响雷,陈樨目瞪口呆,无法理解。
      “我曾经叫洛洛,叫玮月,叫苏果,但我的真名,应该是北极狐,而不是我跟你说的外星人。不错,我是妖,妖精的妖,你现在也是妖,天不留地不收的妖。在你之前,我经历两段婚姻,一个是赌徒,一个是君文,因为阿乐是赌徒的转世,所以我那么爱她。而肖邦,是赌徒的最爱。我对不起你,陈樨,我耽误你一辈子,我原以为跟你过得快快乐乐,我也爱你,而其实,被你刚才提醒,我其实心里装着的一直只是赌徒,我从来都没好好了解过你,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更别说回报你对我的深爱。我现在已经理解,你不是爱罗娜,你爱的是你的爱情,在我这儿得不到回应的你的爱情。不过往事不提,我们说说你的现在……”
      陈樨挥手止住前面不知该叫洛洛还是玮月还是苏果的女子,心乱如麻地呻吟一声:“让我安静一下,我的事等下再告诉我。”
      “你以后有大把时间,可以想到你不愿想。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说你的事。”苏果不搭理陈樨的阻止,她自己也在为新的认知心乱如麻,只想速战速决,早早解决陈樨的事,找僻静处好好想想。“首先得从墨鸦说起,墨鸦因为吃了成仙的丹药,可是机缘不巧,埋在地下千年,仙气化作戾气,成了妖。那些丹药的成份流淌在墨鸦的血液里。二十年前,你被墨鸦强行换血,丹药进入你的血管。本来,我们都以为你会因此成妖,没想到,变化却在你死后。你别担心你的现状,你现在是一束超强的能量场,你如果想立刻拥有□□,很简单,你可以找一具你满意的肉身钻进去,驱逐岀肉身原有的灵魂,也就是人类很弱的能量场。但这么做很违背道义,等于取人性命,是谋杀,久而久之,上天不容。我们建议你学习墙上画的符咒,人间一年之后,你可以拥有随意变幻你形态的法力。你的罗娜,和你的遗腹子,我会帮你照料一年。一年之后,你自己接手。就这些,道长,我们走吧。”
      “你这就走?”陈樨被忘机不知拿什么固住了不能动,只好眼巴巴地问一句,他的脑子被苏果的一番话搞得乱如泥浆,可总还是知道他的救命稻草就是苏果。可是苏果却不管不顾的走了,犹如那天听他说出有外遇时候一样,走得非常干脆。
      忘机不得不按住陈樨,对着已经出去的苏果道:“你等等我,我把妖精守则跟陈樨说明一下,我们一起走。”但随即就“嗤”了一声,“走得忒快,这家伙法术长进忒快。”见陈樨愣愣地看着门外,就拍拍他的肩提醒他:“抓紧时间听我的话,你以前的墨鸦就是因为违反天条被天庭不容的。以后你有的是时间找到,只怕你看久了心烦。”
      饶是陈樨平日千伶百俐,这会儿也被接踵而至的匪夷所思打得晕头转向,何况自己正处于无色无形无味无嗅状态,巨大的生理变异导致心理的巨大震撼,他的脑袋一时失去功用,只是机械的听着忘机颠三倒四地宣读妖精守则,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现在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他需要思考的空间。
      忘机见陈樨神不守舍,乐得偷工减料,去头掐尾地宣读了半拉子妖精守则,便落后地时髦着说了声“GOODBY”,溜了。
      陈樨轰然倒回床上,什么都不想,只觉得自己说不出的累,脑子累,身体累,索性睡觉。
      忘机一阵风似的追上苏果,很关切地左看右看她的脸色,小心地问:“苏果,你准备与陈樨回复关系吗?”
      “以后不要叫我苏果,我换个名字,叫什么好呢?连城吧,聊斋里的那个连城。可惜她在聊斋里不是狐狸精。”连城容色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是我对不起陈樨,我把他的心慢慢地磨蚀,把他的人慢慢地往外推。否则,我怎么会在阿乐家里一住就是半年?连二十年都处不了,这以后还见什么面,天长地久,还不把我逼疯。唉,活那么长什么意思啊,死又死不了,活着没趣味,看着心爱的一个个老死,我却无能为力。道长,我的心一次次结痂,都已经麻木了。”
      老好忘机看着郁郁寡欢的连城一筹莫展,两人一起坐在山头看夕阳西下,百鸟归巢,绚烂的晚霞终于黯淡,而夜风渐渐地冷起来,急起来,吹乱左右的茅草野花。
      忘机终于耐不住,有些不满地道:“小狐狸,你才活一百多岁,我呢?我都记不得活几千年了,我刚下凡时候人还钻山洞呢。我都还没活腻,你嚷嚷个什么?我看你是太闲,闲得每天只想着男人来哄你。”
      连城撇了撇嘴,道:“你忙,你当然忙,一件事我用半个小时,你得半年,你还能不忙?”
      忘机也不屑地道:“有本事你也拖拖看?拖拉那叫本事,就跟打太极拳就是要慢,这是我做事的章法。小狐狸,我看你找点事做做,不要总花里胡梢地勾引凡人男人,他们活不了多久。你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干什么?”
      连城啐了一口,什么花里胡梢什么勾引,这么难听,她需要勾引人吗?但她还真是对世事倦了,厌了。一颗心犹如一块炭,与赌徒燃烧一次,便成灰了,以前君文,后来陈樨的燃烧,最多只能把她的灰捂热而已,可是一颗体味过燃烧的心,怎可能享受温吞的捂热?君文去世得早,她还不觉得,而随着陈樨的年老,相处时的鲜活激情消失,当时陈樨说出他有外遇时候,她心中更多的是解脱,终于不用怕不辞而别对不起陈樨的解脱。但是,往后做什么呢?凡人需挣钱养家,她不需要;学海无涯,对她而言却是有涯,她想学什么而不会?凡人探幽寻密,对她而言却是举手之劳,还有什么神秘感?除了被禁止的飞向外太空,她还有什么事可做?
      忘机嘀咕一声:“怎么会没事可做呢?”
      连城一听跳了起来:“神仙不能这么无耻,有话好说,不许偷看我想什么。”
      忘机笑着滚滚逃走,见连城背后追来,大声道:“你看,你还会激动,谁说活得没劲了?连我和城隍遇见你个小妖后也活得开心不少。走,跟我去我刚出道实习时候管的片区,你到那儿才会觉得了无生趣呢。”
      连城没吱声,知道自己想什么忘机都知道,那就正好偷懒不张嘴。忘机气得在空中晕飞,这太不公平了,这简直就是人间所说的能者多劳。他说什么都得教会这小狐狸读心秘诀,否则他永远吃亏。忘机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
      连城闻言淡淡一笑,心想,人之所以可恋,还在其复杂多变不可掌握的大脑活动。若是会了读心术,人便从立体打回平面,相处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当然,当年的篮狐精曾经教授类似口诀于她,但是她一直不想开启这扇读心之门。忘机读出连城所想,若有所思,不错,连香水都要分个前味中味后味,若是对方最隐秘的思考都在他掌握之中,相处期间还有什么挑战可言?忘机忍不住想有没有办法关闭自己的读心之门。
      也就一念之间,两人便到了一处荒凉所在。举目望去,一马平川,上面是碧蓝青天柳眉月,下面是满地石头跑,周围不见一丝生命,连风都没有,寂静得像死。这是公元一千年的戈壁滩。连城这回总算脸上带了点惊讶,看着忘机迷惑地道:“你带我来这儿干吗?要我在此清修?那也不难,我可以变岀一所结实的小屋,一点不怕环境恶劣。”
      忘机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告诉你我在这儿实习的境况。那时我胆小,不敢离开,可是这里方圆八百里,没一丝生命。有时好不容易看见一只鸟儿飞来,我都高兴地眼巴巴地在后面跟着飞。可是,飞鸟都是飞不出这块死地,它们飞到一半时候,肯定饿死渴死,可我宥于天规,无法施救。可是我看到,这块死地在万年以前,还是葱绿一片,后来一场战争,很多人迁移来此,砍掉木头种起庄稼,渐渐地,水源断流,这块土地荒芜下来。冬天没有遮挡的风将这块土地最后的希望——泥土也刮走,从此这儿成了死地。小狐狸,你与我不同,你是妖,可以扰乱人类社会,变钱变物出来改造这块土地。唯有自然的变化不是你念一句咒语可以实现的,你既然没事做,来为这块土地添加生机如何?”
      连城意外,默默看了忘机好一会儿,但回答却是斩钉截铁:“我今晚就开始行动,你给我这儿的气候地理条件,我明天与当地政府接触。”
      忘机看着连城开心地笑道:“太好了,你的眼睛已经二十多年没那么明亮了,这二十多年,你虽然长得美长得年轻,眼睛却一直象个老太。”
      连城微笑,据说明亮的眼睛闪烁会儿,张开手臂想拥抱一下那么关心她的老好忘机,没想到忘机早猜知她的意图,害羞地胖腰一扭,又滚滚而逃,沁凉夜色中传来他的大声回答:“小狐狸你太腻人,我怕你,怕你行不?明天准备传真,我传资料给你。”
      “这年头谁用传真,给我电邮。”
      “不会,不学。”

      三

      陈樨再次醒来,已是黑夜,只觉神清气爽,浑身是劲,“嘿”地一声,如年轻人似的一跃而起。没想到,这一跃,却直直地飞向屋顶,穿墙而出,流星赶月般飞向太空,怎么也刹不住那飞快速度。陈樨又给吓得脑袋空白,好容易清醒,正好见远远一架时空穿梭器轰轰而过,可以看到圆圆窗户里面有人走动。陈樨悲从中来,欲哭无泪,若干时间之前,他也是正常不过的一个人,现在呢,现在变得这么人不人鬼不鬼。他自怨自艾了好一阵子,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停止上行。他不知道该怎么下去,小心探出一只脚似是下楼梯似的迈出一小步,果然,呼地一下,下去好大一段距离,似是他目前全无重力,这会儿的行事,举止行为就跟太空人在失重的外太空一般,不能太用力,否则不知道飞到哪儿去。
      越走越顺,陈樨渐渐把握行止的诀窍。轻飘飘回到地面,正想大喘气宣告大功告成,忽然发现大事不妙,他迷路了,他迷失了那间墙壁写满口诀的竹篱茅舍。他没想到会一飞冲到穿梭器飞行的六千米高空,如此高远之下,只要稍稍一个小角度偏移,下来便失来处,这么简单道理稍微学过数学的人都能知道。但是,来处有救命口诀啊。无奈,陈樨只能将方圆几里之内的房子一间间地毯式地排查过去。可登高看去都是高高低低豆腐块火柴盒似的公房,哪间都不像竹篱茅舍,陈樨直找了三天三夜,依然无果。他这么眼看着到手的恢复常态的机会从眼前溜过,再抓不回来。在原来的惊骇之外,又添了沮丧。这还是他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挫折,也是低潮中的低潮。
      短短几天之内,陈樨丢命,不,似乎应该是丢皮囊,丢老婆,丢法术,甚至因为苏果的承认,一并否定了他以前自以为的与苏果的美好爱恋,猛回头,原来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连臭皮囊都无法抓住,他一无所有了。难道老天是将墨鸦的报应降到他身上来了?
      可是,他还有庞大的资产帝国,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即将出生的儿子,还有世上享不尽的尊崇荣耀,以后,难道他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用自己实体的手掌抚摸掌握吗?如此,那些东西岂不是对他都失去了意义?所以说,身外物,身外物,没了身子,什么都是虚妄了。陈樨昏昏沉沉枯坐许久,心说,还是回去先看看家,看看苏果在不在吧。或许有救都难说。
      回家,千里江陵一瞬间,几乎是抬脚就到。陈樨不由想起以前的墨鸦,当年他杀人就是以此非人速度制造不在现场证据。这等来去如风,算不算有失之后的有得?
      正是中午,家里静悄悄的,上班去的上班去,睡午觉的睡午觉,只除了到处摆满黄白菊花黑纱白布,其余都平静得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事。陈樨上上下下地转了个遍,没看出有苏果回来过的痕迹。看到自己柔软宽大的床,他感到自己很累,想好好睡一觉,可躺下去却钻进床底一直掉下楼去,他都不能稍微用一些些的力气。这才知道,那间竹篱茅舍的床是特制。难道他以后就无处睡觉了吗?
      陈樨已经无望到了极点,想到无处睡觉,也最多喉咙“嗬嗬”岀两声,非常无奈。
      抬脚过去公司,所有人都如常地忙碌,也所有人都没法看见他。他原来的办公室里现在坐着憔悴的阿乐,看到阿乐很不熟练的应付工作,陈樨很想说话提醒她,可是他的话阿乐无法听见。他只有站在一边心急如焚,无计可施。他想眼不见为净,还是去小公馆看看罗娜,哪想到罗娜却正好打上门来找阿乐要钱。从她们两个的争辩中,陈樨听出,阿乐气愤罗娜抢走父亲赶走母亲,所以一分钱都不给罗娜,宁可与罗娜打上无穷官司,看谁耗得起谁。
      陈樨爱莫能助,只能在旁边瞧着,他这个当事人被无奈地变作绝对局外人。他还是第一次知道,阿乐和罗娜都可以凶得脸部变型,可是,阿乐是他得的宝贝女儿,罗娜肚子里有他的宝贝儿子,他不愿也不忍看到两人如此冲突,可他只有看着。他想过苏果临走时候说的话,她说他可以驱逐活人体内灵魂,然后借壳复活。但是他就是整个人和另一个活人合而为一都无法真正融合,依然是他是他我是我,各不相干,他不知道人的灵魂在哪里,怎么拎出来。他必须尽快搞清这件事,否则他将一直是游魂一缕。
      罗娜终于被盛怒的阿乐叫保安架走。陈樨苦笑着跟罗娜下去,清楚地看着她美丽眼睛里流出一滴滴的眼泪,他想去掬,可是眼泪穿过他的手掌落到地面,他无能为力。他以为罗娜出门会找出租,没想到侧边却开来一辆圆头圆脑的复古娃娃车,直接停在罗娜面前,车里探出一个非凡美丽的女孩脑袋,柔媚地问:“是不是罗娜小姐?”
      罗娜警惕地抱住肚子,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是她唯一希望。“你找她什么事?”
      车里女孩微笑道:“我叫连城,答应陈樨照料你一年,你说,你想拿一笔钱找个地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再回来打官司呢,还是跟着我走,去我住的地方?”
      陈樨盯着这个叫“连城”的女孩,他确信,他没见过这样的人,但只有一个人答应他照料罗娜,难道这女子是苏果?他不声不响地钻进复古娃娃车,等她们说话结束。
      没想到罗娜却攀着车窗无助地大声哭了起来,“我怎么办?我怎么办?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一定要保住他。可是,带着孩子我怎么过?我没法求助家里父母帮忙,没法出去找工,我没有生活来源。一年,一年时间够了吗?一年时候孩子还没断奶呢。我怎么办?”
      车里女孩看着罗娜的神色很复杂,却也没伸手抚慰,只是静静等着罗娜自己哭声小下去,才道:“那么,我把给你的生活费延长到二十年,等孩子成人的时候,你可以出头了。或者,你不如跟我去,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是,罗娜看到女孩伸出的手,却吓得连连倒退,撞到玻璃门上,“不,我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不是他女儿的同伙,你们想打掉我的孩子。”
      “孩子没了,你不就可以方便生活了吗?”女孩冷静地追问一句。
      罗娜摆手:“饿死我也要把孩子生出来。孩子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是唯一,是他的延续,我拼死保护他。你如果给我生活费,请给我,并告诉我你的地址,我以后设法还你。你如果有其他想法,请让路,我要回家。否则我报警。”
      车里女孩意外,看着罗娜轻问:“你真心爱他?可他是有妇之夫,这么三心两意的人值得你这样一个好女儿爱吗?”
      “那是我的事。”罗娜无法理直气壮,只好拒绝回答。
      女孩点点头,将一张卡交给罗娜,道:“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会把卡上的钱切断,不用你还钱。你拿钱回家好好休养,找个人帮忙。别太伤心,你还有孩子。”
      罗娜没想到对方是真心帮她,接过银行卡,眼泪汪汪地问:“谢谢你,你是谁?”
      女孩略微沉吟一下,道:“我是陈樨太太派来的。大家都是女人,你别谢了。再见。”
      车子离开吃惊的罗娜开上大街,陈樨这才放心罗娜,知道苏果既然答应照顾罗娜二十年,那就没有食言的可能。他不急着追上罗娜,他还有更要紧的事。他钻到前座坐下,看到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显然是看得出他。他忙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问:“苏果?”
      “是。”
      “谢谢你。”
      连城沉默。陈樨也尴尬地沉默,这事儿太荒唐,他去世,二奶交给老婆养,什么世道。他除了谢谢还有什么可说?
      良久,连城才道:“我带你去口诀墙。回头,希望你好好照顾阿乐。”
      “因为阿乐是你的赌徒的前身?”陈樨口气很酸。
      “彼此彼此,互帮互助。”连城说得很坦然。
      车子冲上高速,进入最近的一条一公里长隧道。陈樨沉默了会儿,忽然口气坚决地道:“不!我会取回阿乐手中所有。”
      “真话?不能彼此姑息吗?”连城斜睨陈樨一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都竭力帮助罗娜了,而阿乐还是陈樨的孩子呢。说话间车子又回到阳光地带。而陈樨不再表态。
      “你真的决定了吗?阿乐有你的血缘。”但连城也没太当回事,阿乐还有她呢。陈樨即使拥有墨鸦法术的全部,他也不可能玩得过她。只是,本来好好的一家人……
      车子再次进入黑暗隧道时候,陈樨终于开口说话:“她不是阿乐,她是赌徒。”
      连城当即决定不再带他去竹篱茅舍,将方向盘一转,车子一出隧道,便“轰”一声撞开隔离栏,冲下悬崖。陈樨慌忙钻出车子,追上前面也是透明身子的苏果,他知道,苏果不肯带他去口诀墙了,他必须紧迫盯人。但连城并没飞跑开,走到前面一棵大松树下,转身回头对追来的陈樨道:“我知道在感情上我对不起你,我只有通过帮助你现在爱的罗娜来还你了。我不能坐视你欺负阿乐,我只有想法设法阻止你强大。我现在叫连城,请不要在叫我苏果。”说着,画下结界,阻止陈樨接近。
      陈樨站在圈外左冲右突不得入,怒道:“我爱谁?我还能爱谁?我的爱早给了一个人,我还有剩余的爱可以给别人?不错,我后来有罗娜,但罗娜仅仅是罗娜,不能再是其他。我所有的爱已经燃烧殆尽,罗娜对我再好也无法让我死灰复燃,她只能给我一种感觉。我对你,我心甘情愿。可我不能容忍你想着其他男人,死人也不行。”
      连城只能暗叹,她的爱在赌徒那儿燃烧殆尽,而陈樨的爱却毁在她手里,真是冤孽。她沉默良久,才道:“罗娜不错的一个人,你怎能如此待她。”
      “你又怎么对我?”陈樨一向比连城口齿伶俐。
      连城再叹,“死结!”不再与陈樨纠缠,纠缠也没有结果,抓起陈樨扔进竹篱茅舍,自己进入时空隧道,回去忘机指给她的戈壁滩种树。对于打不开的死结,解开的方法只有扔到火里一烧了之,那她就一走了之。陈樨进竹篱茅舍学法术那是上天安排,她看来无法阻止,她不送他去,自有忘机送去,她想明白了,让他闹大吧。估计学成出来,又是一个墨鸦,因为现在已经可见他的性格走向极端,与以往的长袖善舞大为不同。就让上天自己看着办。她不再插手。她对这个世界芸芸众生已不复热情。

      四

      要给戈壁滩一片虚幻的绿荫,于连城而言,是举手之劳。但若想让戈壁真正改造成为绿洲,那就只有一颗树一颗树地种,一棵草一棵草地植,滑头不得。正因为一直无人做此善事,所以这片戈壁一直荒凉至今。而戈壁的环境,那是比沙漠都不如,植树之举将非常艰难。
      但连城不担心这些,她可以一夜之间卷起地上如斗巨石垒起一堵防风墙。她可以不惜巨资夷平一座土包,长途运送土壤至戈壁。她可以包下整个工厂为她生产滴灌的设备……她用一年时间卖光陈樨所有资产,花光陈樨所有资产,将阿乐送回美国,回归普通女孩的生活。如此,陈樨将如何取回阿乐手中所有?阿乐手中已一无所有。就如当年墨鸦既然换血陈樨,已是凡人,又何劳神仙大动干戈?
      陈樨天文数字般的资产,投入到戈壁滩却如泥牛入海。不过好歹为连城的资金来源提供了借口。
      一夏一秋一冬,光是泥土运输已经去其资产的四分之一。而人海战术一般的人工铺设滴灌线路,挖坑填泥种柽柳,种树之后又将石头回搬压土,还有民工的吃喝拉撒住,耗去其余的四分之三还不止。最后从遥远雪山拉来的引水管道等等,都得连城自掏腰包了。当然,她的腰包乃是无中生有。饶是如此,也才攻下大约二十万亩的戈壁荒滩。改造之路漫漫,连城准备顷力投入。
      因为日日操劳,忙得昏天黑地,连城感觉前所未有的充实,整个人开朗愉快起来。觉得以前那么专注于你侬我侬,斤斤计较于爱于不爱,还真是虚掷光阴,而且,心胸狭小得只容得下男女私情一道,有些可笑。而这时候,她也不再如过去一般注重容貌美丽,她又改名叫开心,没什么别的含义,就是开心,因为生活要开心,做人要开心,即使花钱也要花得开心,就那么简单。她如今的容貌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农妇,她的性格大方爽朗,又精明细致,她现在这个样子,估计没几个人会一见倾心。
      戈壁滩的春天终于跟着漫漫沙尘暴艰难地到来。挡风墙后存活下来的骆驼刺和柽柳分别开出粉红鲜黄的小花,这是给所有在戈壁滩上奋战一冬的人们最好的礼物,也是人们反馈给自然地最好礼物。很快,就有蜜蜂流连花间叶下,陆续有飞禽走兽静静迁徙,死地终于偶尔可以听见鸟儿的歌唱。
      以连城老板的面目遣返所有民工,只留下化作开心的自己和身强力壮的几个农妇,细心将未成活植株去除,一一补种。这是精细活儿,不适合大兵团作战,怕踩死已种的。而且,没太多旁人盯着,她可以远远避开其他农妇,略施法术,比如搬移石块,挖掘地洞,栽种小苗,让补种工作进行得更快。偶尔,她会分身为连城,过来指点一下工作。所有人都不知道,一起劳作一起吃饭一起玩笑的开心嫂,会是原来傲人的老板连城。
      但是,开心心中一直在等着五月二十五日这一天。这一天,将是闭门修炼的陈樨岀关的时间,也肯定是他找来此地的时间。以陈樨的精明,他会在当天理出他资产的去向,然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这片投入他所有巨资的戈壁滩。所以,她才遣散大多数人员,以免人多眼杂,陈樨混入她也不知。再说,一年栽种,也该有一年养育一年补种的时间。
      她无法猜知,岀关后的陈樨会变做什么模样,什么性情,什么手段。她只有呆在这个巨大的靶子里,等待陈樨上门寻找。
      果然,五月二十五日,她们几个农妇收锄放工回来,看见夕阳下灿烂的太阳能宿舍前停着一辆越野车,一个挺拔英俊的帅哥坐在车头拿一双凛然深不可测的眼睛一一扫视所有人等。开心装作与其他农妇一样,偷偷地害羞打量帅哥,艳羡地猛瞧越野车,又和别人挽着脖子窃窃私语。因为帅哥周身似是散发寒气,所有农妇都不敢接近,更别说打声招呼,大家远远绕过人车,进去宿舍洗漱做饭。开心从窗帘后看到,帅哥微微思索会儿,便驱车走了。开心松一口气,可见,陈樨习得的法术并不高明。
      陈樨是个聪明人,他将明白,即使她的落脚点被他找到,他也未必看得到她。从此,陈樨将死心了吧。她也不去找陈樨,大家天各一方,各自过活。

      陈樨虽然已经调查岀苏果现在正如她所言名叫连城,但他思考问题时候还是没法适应“连城”两个字。他料想他的苏果不会愿意见他,他是在了解她的动向之后,第一时间来了。虽然不见她是在意料之中,可终究还是失望。他已经认清自己为妖的身份,更清楚,作为妖龄一年的妖精,他与老妖苏果之间的差距是多少,凭他法力,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苏果。除非,使用手段。遣将不如激将。
      原本,陈樨第二站准备去看女儿阿乐。虽然他在苏果面前拿阿乐做要挟,但阿乐终究是他亲手带大,是他血缘的承继,他怎么可能真害了阿乐。他在心里说,二十多年夫妻,苏果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他,竟然自以为聪明地散光他所有钱财,以为这样就可以救了阿乐。陈樨现在连身子的实体都没了,一年下来,对于身外物自然也少了留恋,即使苏果不散尽他的家财,他以后也不会想要还,更别说是问阿乐手里夺回。所以苏果的行为让他遗憾,令他岀关后的心情跌落低潮。
      好在见到阿乐,见到女儿女婿一家生活和美,小外孙女已经呀呀学语,蹒跚行走,活泼可爱,最主要的是,阿乐家地下室辟有一角,挂满他的相片旧物。他逗留的三天里,阿乐天天更换新鲜花卉,天天驻足注目片刻,可见女儿心中想念。他心中宽慰。阿乐终究是不同,她是他女儿,阿乐虽然恨他有外室,但最终还是牵挂他这个做爸爸的。
      陈樨流连忘返,依依不舍,甚至偷吃了几口女儿做的蛋糕,“嫁祸”于小小外孙女,开心地笑看阿乐与小外孙女认真查究蛋糕去了哪里,几个小时都不倦。他将本来准备的一天的探望延长到三天。第三天晚上,才很不情愿地离开正吃饭的阿乐家一家三口,飞往中国,寻找罗娜。罗娜和他的儿子也该出生了,他还从来没见过。
      陈樨从户政部门查出,罗娜已经搬家。考虑到自己以后将时常化作人形实体出现,必得有一个新身份,所以陈樨顺便给留在户政部门,连夜给自己创造一个新身份。起新名字的时候眼睛正好对上墙壁上挂的猫头鹰电子钟,看到猫头鹰贼溜溜晃动的眼睛,他玩笑地在键盘上输入“王动”两个字。一夜之间,他拥有整套署名“王动”的智能身份证,身份植入芯片,还有驾照。他的办事能力一向高明。出门,陈樨无厘头地想,换了生存状态,也该换名字了,以后就以王动的面目出现。当然,也不无赌气地心想,你会改名叫连城,我就不会改了吗?但是,你以为改名就可以抹煞一切的过去了吗?太一厢情愿。
      到达罗娜新家时候,才是凌晨。周围所有房子都静悄悄的,只有罗娜卧室充满闹腾。一个胖胖的小孩子声嘶力竭地哭泣,王动想,这难道就是他的儿子?他记得一年前他获知罗娜怀孕消息时候,是多么高兴,这是他唯一清醒地想要而得的孩子,而不是阿乐那样稀里糊涂得的孩子。可不知为什么,现在看着亲生儿子并无太多激动。再看给孩子换尿布的罗娜,更是大吃一惊,这个披头散发的臃肿妇人是罗娜吗?
      王动还没回神,却听墙壁传来“嘭嘭”敲击声,声响结束,传来一声大骂:“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连一个小孩都搞不定,你这笨蛋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做什么?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给人甩了还不知道把儿子打掉,活该倒霉……”
      这边罗娜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换好尿布,急忙将□□塞进儿子嘴里,想堵住孩子的嘴,不让他半夜吵闹。但孩子不吃,别开脸继续大哭,安静的半夜里哭得惊天动地。于是隔壁骂得更凶,杂七杂八说的都是罗娜的不是。罗娜忍不住只好稍大声说了句:“阿桂姐,你还是捂上耳朵好好睡吧,越骂越上火气越睡不着。”
      哪知阿桂姐却继续泼妇一般地骂街,一点没有停止的意思。罗娜只好叹息,偷偷抹泪。有什么办法呢?本来想找阿桂姐帮忙坐月子,因为她是半个老乡。没想到被阿桂姐抓住把柄,以把她的丑事宣扬开去作要挟,赖她家吃她用她指使她,她本性软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忍声吞气。好在,阿桂姐为了她自己吃饭,总还能一天做上三顿饭,罗娜只有苦中作乐地想,好歹这她总算有口饭吃,她有安稳饭吃,宝宝就有奶喝。
      王动旁观旁听着直皱眉,穿墙进入隔壁,黑暗中见一个女人穿着他以前买给罗娜的睡衣躺床上骂骂咧咧。看得出,那女人的房间像是主卧,而罗娜的反而是客卧。听那女人越骂越难听,除了辱骂罗娜下贱,更有威胁咒骂的词句出现,乡井粗话听得王动心头火起,天下哪来这么毒蛇的女人?胆大包天了,竟敢欺负他的女人。大怒之下,王动继续隐身过去,伸手一把抓住阿桂姐的脖子,想揪出阿桂姐给她两个耳光。没想到耳听“嘎拉”一声,阿桂姐“嗯”地一声吐出一口长气,七窍流血失去呼吸。
      王动吓得连忙丢开死尸,跳开一边发楞。他杀人了?没等他深想,只见曾经见过的一黑一白两个长袍客过来,二话没说牵了阿桂姐的灵魂而走。王动顾不得隔壁的罗娜,连忙追上黑白袍客,大声问:“两位留步,是黑白无常兄吗?”
      黑无常一张脸在晨曦中没无表情,口气却是笑嘻嘻的,“老弟你以后下手轻一些,现在人口老龄化,我们忙,你就别给我们添乱了。赶明儿去城东土地庙烧柱香,把罪孽减减,否则看天庭以后不找你麻烦。”
      那个白无常一脸好脾气的笑,声音却冷得象冰块,“今儿这女人非正常死亡,我们把原因记在你帐下。”
      “可是……”王动还没说出口,见黑白无常忽然冉冉从地平消失,好像是钻进泥土里。王动喃喃自语,“天,传说中的地狱,而我却成了妖。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岀一个除妖降魔的孙行者。”
      王动想回罗娜的住处,但是想到那里有个脖子酥软被他掐死的阿桂姐的尸体,他有点挪不开脚步。耳边清晰可闻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嘎拉”声,还有,脖子被他掐断时,那软皮皮下垂的触感。他象麦克白夫人似的一直看着自己的手,五脏六腑使劲抽搐。杀人,他竟然杀人了。他都想不明白他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劲,他好像什么都没做,可是,阿桂姐的脖子还是“嘎拉”了。想到阿桂姐死鱼般的两只眼睛,王动再次蹲在地上,胃部痉挛。
      初晨的阳光终于淡淡地照射到王动身上,透过他的身体,投射到地面,地面,没有阴影。
      他刚想起身,迎面却冲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小孩捧着一大包糍饭团,直直地穿过王动的身子,钻进旁边一处桥洞。王动虽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也不痛不痒,可总是不能适应被人如此“穿越”,忍不住回头白了小孩一眼。不料却看到一个成年乞丐冲出桥洞,喝一声“这么慢,死哪去了”,一脚将小孩踹地上,抓起糍饭包分食。王动才想着乞丐吃得不算差,准备穿过桥洞过去桥那头。没想到一个老乞丐一把抓来一个小女丐,伸出黑糊糊的指甲片狠狠刮开小女丐脸上的血痂,几缕鲜血立时流淌下来,那成年乞丐过来就把糍饭团塞小女丐嘴里,塞住她的呼叫,差点噎死小女丐。
      王动惊骇环顾,见桥洞俨然一个丐帮,几个成年乞丐,五个少年乞丐,除了出去买糍饭团的小丐完好无损,其他小丐莫不断手折脚,情状可怜。王动立刻想到曾经有报道说恶丐“制造”伤残小丐博取同情,骗得更多钱财的事。更见成年丐发完糍饭团,动手捆绑一个先天畸足小男孩,痛得小男孩脸色青白,冷汗直流。王动按捺不住激动,转身岀外,但在温暖的朝阳下还是犹豫了,思来想去,在无人处变岀实体,走去找IC卡电话报警。但他还是尽责地回来桥洞,打算盯住那几个成年恶丐,直至警察过来。
      桥洞口两个成年恶丐看到一个英挺帅气的年轻男子走近桥洞,一致抓起身边大石块大喊:“滚开,不许过来。”作势欲扔。王动闻言只冷冷一笑,他现在是谁?他还会怕两块石头?他目中无人,大步跨入桥洞阴影下。
      阴寒的桥洞里,王动冷眼看着几个,正确地说是五个恶丐挥舞石块缓缓逼近,他忽然心头生出一股豪气,长笑一声,长手如猱,分毫不差抓住最近一个恶丐的脖子,“嘎拉”一声拧断那丐脖子。其他恶丐一见不妙,四下逃散,王动哪里肯放,双眼精光闪烁,身形如电如魅,接着四声“嘎拉”接踵而至,五个小丐张大小嘴眼看着平日里欺压他们的恶丐一个个全部哼都来不及哼,土包似的摔在地上,死了。王动杀完人却是愣住,不能置信地又看住自己的双手,什么,他又杀人了?
      耳边传来警车声音,王动来不及多想,反方向大步离开。他很惊恐,总觉得体内有一股什么力量在左右着他,让他不经意下就杀了人。难道是墨鸦的血?
      他无心回去罗娜那里,虽然知道清晨起床后看到阿桂姐尸体的罗娜家肯定一团乱麻,而罗娜需要有人安慰。但是,他自己心头也是一团乱麻,他害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暴力,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得暴力,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脑子一个混乱,就把罗娜也“嘎拉”了,他不敢见人。
      想到两个无常告诉他的话,他赶紧隐身四处乱找,可心急易出错,中午才找到城东一处土地庙,迫不及待地掩进悄无人息的土地庙。抬眼,那泥塑的涂金描彩的土地爷可不正是他变妖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吗?
      忘机看着王动很头痛,怎么办?王动如今杀人的一切症状与当年墨鸦一致,但区别的是,王动大多数时候却是非常清醒,很有理智,不是个暴孽噬杀的妖。如果比照对付墨鸦的办法收拘王动,岂不是对不起性本善良的王动的另一面?神仙也得保持先进性,与时俱进,在现世代,必须把好坏对错一分为二,不能连累好人。
      忘机抓了好半天的头皮,差点抓出地中海,才不很自信地道:“我这儿有城隍留给我的一篇经文,好像是什么心经,不如你这几天好好在这里呆着,念几天心经,看能不能抑止心中的恶魔。”
      这个妖界的一切都不是他以前学到的有限的科学知识可以解释,不,简直是没有解释。王动现在无计可施,无法可想,只有抓住忘机抓住心经这两根稻草,希望获得稍微正常的、稍微象人的生活。但他心中很是沮丧,他本是多么飞扬骄矜的人,如今,却不仅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而且无法如常人般生活,看着阿乐一家欢乐,他只能旁观,看着自己的儿子哭泣、罗娜受欺负,他也只能旁观,而苏果不念多年夫妻情分,避而不见。他不知道这种没有同伴,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日子将走向何方,他心中没底。
      所以即使读着经文,心头却是翻江倒海如海啸掠过,无法得到一丝平静。心经似是无用。

      而市警局的重案组也是翻江倒海。众人都无法置信,那五具尸体死于一人双手发力。如果不是桥洞下五个可怜小丐作证,谁都无法把眼前所见与人手所为联系在一起。局中不乏功夫好手,但即使有人有把握如何摆好角度之下可一举出击致人于死地,可都没法如小丐描述那样,眨眼,只在眨眼间,五个大活人的脖子脆如鸡脖,一拧即断。
      好在有四五十岁的高级警员还能清晰回忆起二十多年前轰动全国警界的大案。当年,当所有的侦察目关全部聚焦到一个叫墨鸦的人身上的时候,墨鸦却获得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墨鸦洗脱了,可不久,墨鸦也神秘失踪。当年那个案子不了了之,可在举国上下警员心中留下不灭的影子。没想到,今日重现。
      从调动出来的档案可知,当年那起大案的作案手法与今天的何其一致,简直如出一辙。难道是当年作案重犯二十年后复出?可又不像,今天那五个小丐指证,案犯是个二三十岁的帅哥。
      重案组组长刘启中迅速草拟一份通告,获得局长授权,急速发往全国各局及上级机构。
      没想到,几乎在按下“send”键的同时,又接获一起发生在居民区的类似报警,死者也是被大力拧断脖子。
      刘启中二话没说,率领组员携带工具出发居民区。
      报警的正是罗娜。她醒来至此才发现阿桂姐异常晚起,她还以为阿桂姐晚上没睡好,有意赖床,也就忍声吞气不去打扰,自己做了早饭来吃。一直到中午还没见阿桂姐,她又没法带着孩子去外面买菜,只好敲门要求阿桂姐起床。没想到……
      刘启中看到的罗娜脸色煞白发青一如阿桂姐,她怀里的小孩似乎能感知母亲的无比惊恐,也配合着声嘶力竭地大叫。刘启中几乎没法问话。从有限的几句问话里,大家心里都是无比怀疑,门反锁,窗户装有严实的防盗窗,怎么可能有人进来作案?只有一种可能,屋里有人接应。
      但是,刘启中看到眼前这个可怜的妈妈一个劲地只会说,“真的,真的,我没撒谎,真的,真的……”,那么一张娇媚尤存的脸,她说“真的真的”的时候,真的能让人同情她相信她。但是,法律只看到证据。
      取证结果,却让在场所有人不敢置信,并不太干净的地板上,除了阿桂姐的脚印,连罗娜的脚印都只止于主卧门口。难道凶手飞进主卧凌空作案?刘启中想到所调阅的二十年前档案中的那些记录,当年那些案子,杀手也似是来无踪去无影,杀人于无形。

      五

      因为小孩子时不时需要照料,再加有些有关身份的话罗娜难以启齿,说的时候吞吞吐吐,调查取证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才勉强结束。结合鉴证科送来的最新报告,刘启中们一头雾水。凶手既不是劫才,又不是劫色,难道跟那桥洞凶杀案一样,凶手只是路见不平,出手杀人?想到小丐们形容的凶手的身手,刘启中竟觉得这样高明的凶手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地进入罗娜家中行凶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打警校毕业之后,一直战无不胜,人称“刘神探”的刘启中眼睛里闪现岀兴奋的光芒。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还有什么能比战胜强大对手让年轻气盛的刘启中注目呢?
      回到警局,刘启中又调出二十多年前的档案,仔细对比两者的作案手法。相同点是,首先,根据目击者口述,两者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其次,作案对象都是有社会劣迹的俗称坏人的人;然后,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有且只有一招,即扭断脖子;最后,或者,作案时间是在夜晚,或者是白天阴暗角落。唯一的不同,二十年前的受害者都或多或少与嫌疑人墨鸦之间有社会关系,所以最后把侦察焦点对准墨鸦。而这回的,迄今为止,刘启中还没找出单独被杀的阿桂姐与桥洞五个乞丐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者对于某个人而言,有什么相似社会关系。
      晚饭过后,刘启中本该回家,他却脚一滑,又回到罗娜家楼下,寻找作案人可能的进出路径,以找寻更多的破案线索。但是,他很快发现一个问题,从地图看,第一作案现场罗娜家与第二作案现场桥洞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真走起来,即使翻越小区围墙或者跳楼走捷径,从第一现场到第二现场之间,刘启中即使用最灵活伸手最快速度发足狂奔,不怕路人看见,也整整用了二十多分钟。然后,作案人还曾经走回头路打报警电话,一来一回,又是时间。可是,尸检报告表明,六具尸体几乎同时死亡。几乎同时死亡,说明中间间隔决不可能超过二三十分钟。再结合罗娜的口供,小乞丐的口供,刘启中心头冒出工作以来对嫌疑人最荒唐的评价:非人!
      他操着手往回走,想让小区保安配合着再好好找找,小区内部有没有更好的捷径通往桥洞。但才到小区门口,却见罗娜艰难地背着大包抱着小孩出来等车。刘启中心中狐疑,不知道她出门做什么,便在后面悄悄跟上。罗娜上了一辆穿梭小巴,来到附近一家简单干净的出租公寓,登记入住。刘启中了解一下,这是一居室的小公寓,只具备最简单的居家条件。刘启中拍脑瓜一想,对了,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家,怎敢单独在刚横死过人的房间过夜。
      很快,刘启中刚乡公寓物管了解完情况,又见罗娜抱着孩子下来,刘启中当作巧遇似的迎上去,客气地道:“这么巧。”
      罗娜看见刘启中就有点慌张地道:“我只是换个地方住,我没打算……”
      “知道,一个人住那个屋子确实可怕。需要回去拿一些生活用品吗?我陪你给你壮胆。”刘启中看看罗娜哭肿的眼皮,心底生出很想逗罗娜这么个小女人开心的冲动。
      罗娜因为知道刘启中的根底,不怕,巴不得他陪着过去取东西,连忙感激地说“好”。但刘启中想帮疲倦的罗娜抱孩子,不是罗娜不让,而是孩子怕陌生人。刘启中就笑着说:“小孩子天天跟着妈不出门,胆子给养小了。”
      言者无心,罗娜听了却心酸地偏过脸去,留下眼泪。如果是好好儿的,谁家孩子没爹呢?都是自己害了孩子。刘启中却被罗娜的眼泪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她又想到什么了,还是自己什么话说错了,只好闭嘴不说。回头,拿行动表现,肩头扛一个,手中拎两个,胸口再挂一个,苦力似的几乎将罗娜简单家里的东西搬空。但没完,又问罗娜要了钥匙,彻底帮她将所有东西搬走。还连夜将这间房子退租。
      刘启中将退回的押金交到罗娜手中时候,罗娜这回是感激得哭。壮实的刘启中只好手足无措地站在罗娜面前俯视着罗娜的头顶纳闷地想,这个女人怎么跟水做的似的。
      好睡一夜,刘启中本来一向早起跑步,但今天却跑进菜场买了一堆荤素,拎着驱车赶到公寓,按罗娜的门铃。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太过分,但他生性豪爽热情,喜好结交朋友,常常一个案子做下来,与证人变成勾肩搭背的好友。他为自己辩护,罗娜一个小女人可怜,照顾好她,是为了方便她以后好好作证。昨晚帮罗娜搬家时候,他看到罗娜的冰箱几乎空空如也。
      但是罗娜今天却并不愿意见到刘启中,她昨晚安静下来,睡觉时候才想到,刘启中接近她是想从她嘴里套岀些什么,从她行动中发现什么端倪。她很讨厌刘启中昨天问话时候毫不留情的深挖猛追,将她当作帮凶一般地怀疑。是,她确实做了人家的二奶,可是那并不表明她其他人格也有问题,他们不能如此不信任她,她反感。她几乎可以肯定,刘启中昨晚一直监视着她的行动,否则,哪能那么巧遇?既然如此,她一个小女子无反抗之力,只有让他跟。可是,昨天那样的感谢就免了。人家有目的有动机,而她不过是个被监控的人,人家是工作需要,她不必感激涕零。
      看到刘启中从塑料袋里拎岀一堆小排,一大块猪腿肉,两条杀好的鲈鱼,一条一尺多长的草鱼,十几只鸡蛋,四只大鸡腿,一包活虾,几只西红柿几条黄瓜,两盒豆腐,而没有绿叶蔬菜,罗娜抱着孩子在刘启中身后暗暗皱眉,她一向喜欢素淡食物,这种大鱼大肉很不习惯。而且,看那么大的量,显然那刘启中是贪方便,将一周的食物都买好的意思。
      罗娜犹豫了半天,才为了孩子大胆说话:“刘先生,我的孩子需要每天吃水果,我能不能下去公寓附近的超市买水果?你们放心,我抱着孩子不可能走远。昨天我搬家不是避开你们的意思,我只是害怕死人。”
      刘启中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自己的荒唐行为吓到人家了,难怪罗娜今天乖乖开门远远避开一边。他一张老皮老脸顿时红如重枣,觉得这事儿非常难以解释。好久,才借着洗草鱼的水声,含含混混地道:“我看你抱着一个孩子不方便,保姆又没了……那个……要不你列个单子给我,我中午休息时候帮你把水果扛过来。”
      罗娜听了心里凉凉的,果然被软禁了,连水果都不能出去买。她没答应,回去床边取钱交给刘启中,淡淡地道:“谢谢你帮忙,孩子需要苹果和香蕉,如果方便,请买些芹菜生菜,还有胡萝卜,我要给孩子做蔬菜泥。”
      刘启中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发觉罗娜还是误解了他。“那你呢?最近上市的有荔枝,樱桃,枇杷,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罗娜依然淡淡地摇头,道:“大人就算了,将就着过吧。我乘早上有空会再列个采购清单给你,还得麻烦你,对不起。”
      刘启中这会儿更不能说自己纯粹是帮忙,否则就好像是拒绝帮罗娜采购似的,发觉跟小女人说话怎么就这么累呢。他只好大而化之地道:“别紧张,你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有时间带孩子下去走走,别总屋里呆着。孩子需要晒太阳不是?其他东西你自己收拾吧,我上班快来不及。你也别将就,想吃什么列单子给我,我明天给你带来。”
      说着,自己动手开门出去,将关门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罗娜一眼,见她没在哭,才有点放心地离开。走到外面恨不得扇自己的嘴,这怎么说话的,把人家吓得都不敢出门了。怎么办?怎么也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既能让罗娜接受他的帮助,又能不吓着她。
      刘启中不大好意思在上班时间问组里已经结婚的同事,怕被笑话,破坏他以往的冷面神探形象。可是又止不住地对着同事旁敲侧击,希冀同事能一个不小心透露一些哄女孩的绝招。但是同事好像都很警惕,对他坚壁清野,非要问出一个所以然才肯回答。刘启中在没喝酒的情况下,实在厚不起这脸皮,只好嘻嘻哈哈而过。但他在前去深入查看罗娜旧居发案现场的时候,忍不住角角落落多看了会儿。
      中午收工下楼,同事们准备回警局吃工作餐,刘启中需要送水果给罗娜,干脆晚一步走,和同事错开。离开前,他又趴在罗娜旧居所有窗户边看了看,即使防盗窗有机关能开合,那个行凶杀人的也不可能从窗口跳下去而毫发无损,这儿毕竟是五楼。窗边也没有曾被借力的痕迹。如果没有罗娜配合,凶手是如何来去自如的?
      刘启中带着疑问准备收工,没想到他才伸手去开门时候,门铃却被按响。刘启中立刻带着职业性的敏感停止开门,通过猫儿眼看向门外。只见,外面站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年龄的英俊男子,精明内敛,气质高华,不像是普通人。这样一个人,昨天罗娜可没提起过。他警觉,两方面的警觉,但他不会回避,镇定自若地打开门,也不亮明身份,状若平常地问声“你找谁?”
      刘启中留意到对方神色中闪现诧异,见那人拿眼睛看看门牌,然后听那人问道:“这儿是罗小姐的住处吗?”那人问话时候,刘启中深深地盯着那人的眼睛不放,感觉,那人看人眼光之深之狠,不比他刘启中这个训练有素的侦探差。刘启中感觉此人有戏,不是简单的上门造访。他沉着地问那人:“你找罗小姐有什么事?”
      对方略带揶揄地微笑一下:“我是陈太太的律师,敝姓王。每年上门拜访罗小姐一次。请让我见罗小姐一面。”
      刘启中已经查知罗娜与陈家的关系,顿时心中反感律师的笑容,但还是拉开门,让那律师看进里面,“罗小姐昨晚已经搬走,你来晚一步。”
      对方又是小小吃惊了一下,道:“罗小姐现在搬去哪里?”
      刘启中也揶揄地微笑:“王先生请等罗小姐知会你,我不便告知。这间房子曾经发生命案,王先生能不能和我一起到警局回答几个问题,配合一下我们工作?”边说,边亮岀自己的证件。
      王律师只是微笑一下,没搭理刘启中的话。“那么说,罗小姐现在是在警方保护之下?”
      刘启中心中对眼前此人的怀疑越来越大,但是对方是律师,他不得不一丝不苟地遵照程序办事。“恕我不便透露。王先生请帮忙。”
      王律师再次揶揄地笑:“我来得不是时候,应该早来几天。不过我时间紧,对不起,再见。”说完就转身走了。
      刘启中撞上门,快走几步跟在王律师后面下楼,到转角处,忽然出手两掌夹向王律师脖子。王律师猝不及防,下意识地飞身避开,立刻被刘启中看出异常。寻常人,即使再强健的体魄矫健的身手,也不可能一步跨下整串楼梯到下一拐角。只有他!
      刘启中拔枪在手,大步追了上去,喝令王律师止步,但是王律师疾步如飞,速度可刷世界记录。刘启中不得不开枪,可是,奇怪,他那么好的射击成绩,连发三枪却都没打中那王律师,转眼不见王律师身影。王律师跑得实在太快了。只有这样的速度,才能创岀几乎同一时间在两地杀六个人的记录。原来,是这么一个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是这么一个斯文人。好,既然与罗娜有关系,那就容易找。
      王律师正是王动,他几乎是逗刘启中开心似地玩了一下,因为他父亲以前是全省警局头脑,算是有几分香火交情,所以他有点下意识地避免伤及警员。逃脱后才懊恼地想到,还不如楼道里就给那个小警员一脚,免得他很没面子地被当众追打。出去后就找地方隐身了,回来坐到刘启中车上,看着刘启中自言自语地开车出去,不用说,王动猜测这个小警员肯定第一时间去找罗娜,跟着他走就是。王动直到今天才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妖精的好处。
      但是,王动却看到小警员开车去了超市,满满地买了两大包水果出来,才去罗娜那里。干什么?
      看到刘启中手足无措地面对罗娜,王动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眯起眼“哼”了一声,很不愉快。但看到罗娜对刘启中神情冷漠,心中总算有点放心。
      打死刘启中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被传说中的妖精盯上了。他这会儿公务要紧,无视罗娜的冷眼,席地坐下,掏出纸笔刷刷刷趴茶几上飞快画出一个人像,递给罗娜,问罗娜,“你认不认识画中这个人?”
      罗娜仔细看看,摇头。
      刘启中不气馁,循循善诱,“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在陈樨先生身边或者陈太身边见过这么一个人,是律师。”
      罗娜好好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从来没见过陈先生的所有律师。陈太的更不用说。”
      刘启中其实很不愿问这种问题,可他又不得不问。“我再给你一个提示,这位王律师说,他奉陈太指令,一年一度过来拜访你一次。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罗娜闻言不由“啊”了一声,脸一红,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道:“这个王律师我真的不认识,但是陈太的事,确有其事,我现在带着孩子没法工作,陈太照顾我的生活。”
      刘启中心头闪过疑问,想了会儿,又问:“陈太与你怎么联系?”
      罗娜摇头,“没有联系。她把生活费打入我的银行卡。不过我会在每次搬家后到户政登记一下,方便她随时找人。这回搬家后还没来得及登记。”
      刘启中心头一震,忽然想到了什么。豪门之中,为了巨额资产,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几乎没有犹豫,坦诚地对罗娜道:“这个王律师今天上门找你,被我遇见。不怕你笑话,这个王律师身手极强,我从警八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追丢了人。我追到你们小区大门口时候,已经不见王律师的人影。所以,对于你的安全,我有很不好的联想。今天起,我将派警员二十四小时守护你,你自己也要当心。”
      罗娜惊得张口结舌,“你是说……你是说陈太……”
      “是,但我只是怀疑,我还没查到确切证据,不能肯定。不过你小心一点还是应该。”
      王动在一边听得差点笑出来,匪夷所思,他们竟然会联想到苏果头上去,太侮蔑苏果。不过照常理推测,还真有大婆为了家产暗算二婆的可能。看到接受苏果资助的罗娜也怀疑苏果,王动摇头表示不满。
      罗娜惊愕地看看床上睡着的小小孩子,再看看一脸严肃的刘启中,脑子乱哄哄的。难道,昨天阿桂姐的死是陈太给她的警告?为什么早不警告晚不警告,一年后才下手?她手脚酸软坐到地上,支额想了半天,才忽然抬头看住刘启中,问:“你觉得是陈太的可能性有多大?”
      刘启中道:“这个我不能给你确切数字。但根据我们警局掌握的资料,刚刚上你旧居找你的王律师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他杀人,跟我们切菜切瓜一样容易。你相信我。”
      罗娜又是捂住嘴一声惊叫,想到昨晚门窗未动,阿桂姐却惨死床头,她全身发寒,手脚颤抖。今天那个杀手又找上门来,是不是目标对准了她和孩子?她此时无比相信刘启中,倒吸着冷气问道:“我如果……报纸上发表声明,我说我和孩子都放弃对陈家财产的……的任何要求,他们会不会放过我?”
      王动站一边气得直跳脚,笨蛋,笨蛋,陈氏资产早被苏果挥霍一空,这么大的事,不止全国财经报纸上了头条,普通日报也拿来当作八卦闹,这两个人竟然都不知道,怎么混的。看他们还讨论得紧张严肃,一本正经,王动真气不打一处来,很怕自己心一急,又伸出手去一声“嘎拉”,只得蹬足离开。
      而罗娜和刘启中一点不知被暗窥了,讨论结果是,罗娜先接受警局保护,有关登报声明的事,等刘启中问了律师再说。其实刘启中心里也隐隐不喜罗娜与陈氏再有瓜葛,即使是要钱。
      知道两个人都还没吃饭,刘启中挽起袖子快手做了个肉丝蛋炒饭,切三只西红柿凉拌,将罗娜煮好的准备吃上三天的米饭用个精光。罗娜被吓得没胃口,少少吃了一小碗蛋炒饭,却也觉美味无比。然后,惊讶地看着刘启中一口气风卷残云般将够她吃两天半的饭全吃了下去,目瞪口呆。心说难怪他今早拎来那么多菜,原来配合的是他的胃口。
      刘启中吃完饭,接过罗娜略微颤抖的手递来的茶水,宽慰她道:“你别害怕,邪不胜正,他们的目的既然暴露了,我们就不会在让他们得逞。你早上草拟的购物单子呢?”
      罗娜忙掏出来递给刘启中,“很麻烦你。”
      刘启中这才敢说:“其实我们警局没派人盯你,你误会了。昨天我们例行公事,可能凶了点,但我们都是遵守法律的人,不会胡乱打扰居民的生活。不过今天起,我还真不放心放你出去,有确切消息前,你最好呆在家里比较安全。”一边看看手表,“我们一个女同事很快就到,她会保护你,别担心。”
      昨晚的感动又回到罗娜心里,她这才撕掉强撑的面具,心酸落泪,泣不成声。刘启中怕自己忍不住会伸手过去安慰,只好收拾起碗筷去小小厨房里洗。一位女警员前来报道,替代他照顾罗娜。
      刘启中回去警局,第一时间在电脑上制作岀王律师的头像,发往各处辨认。同时派员调查陈樨太太苏果的行踪。重案组上下一片激动,终于,二十年至今的大案,被他们找出蛛丝马迹。

      六

      王动事后去警局大致旁听了会儿,先是觉得无聊,继而觉得可笑,没兴趣继续关注,便去银行,找出自己做人时候密存的小金库,划岀一笔足够一辈子衣食无忧的资金给罗娜,免得这傻瓜还真为了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找苏果断绝资金供应,断了活路。然后,眼看着太阳略微西斜,他忧心自己又想杀人,赶紧找路回去城东土地庙。
      但路过书店时候,拐进去随手拿了几本书,《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志异》。这是他的办事风格,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进入任何行业,他事先做的必是全面搜集资料工作。他无法知道妖精有没有图书馆信息中心之类的东西,当然可能也无资格进入天庭图书馆,只有在人间杀熟,找些可能与妖界神界沾边的书聊作研究了。
      心经,他是不会再看了,没什么意思,他静不下来,他脑子里想的事太多,太杂,而心经的前提却是入定,是思无邪,他做不到。他昨晚看心经的时候有点鄙夷地想,眼前这位土地爷倒是练心经的最佳人选,绝对的没大脑,没大脑当然思无邪,就像人之初,性本善。
      进去土地庙,天还亮着,但没见忘机。王动不知道该如何召唤神仙,人间时候找人可以打电话,到了妖界,他活得跟原始人似的。但王动不信妖界会没有交流工具,只是他这新进老妖不懂而已。王动急于了解的是,作为一个妖精,究竟可以掌握那些技巧,诸如他现在的来去如风,有形无形随意转换等。学海无涯,起码也得知道学海里大致有什么才可以跳下去,否则,万一下面是刀山火海呢?万一下面是文山会海没一点实际的呢?
      所以,他把一本《西游记》当作了资料库,一条一条寻觅妖精可能有的技巧。即算这是人类的想象吧,集思广益,总比他一个妖闭门造车来得强。很奇怪,他现在记性很好,过目不忘。估计这也是做妖精的好处。看来,他已经很快度过低潮期,不适应期,开始看到上升曲线了。王动凭经验推测,只要自己努力,后面的上升曲线可以达到近九十度直角的爬升。
      他的体能应该足够,唯一的要点,他必须获得正确的爬升方向。他从来相信,天下事,可以后来居上,也可以后发制人。他信心百倍。
      王动一目十行,等土地爷忘机携城隍路苔生来到土地庙时候,王动已经看了一半。这时天快全黑,从外面的薄暮中看土地庙一片漆黑,但是漆黑里面,有两只乌黑锃亮的眼珠正映着外面晚霞的彤红,犹如丛林里两匹噬血的黑豹。
      城隍路苔生见了不禁停了下脚步,记忆中仿佛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眼神,不过他怀疑是肥皂剧看得太多,当年在小狐狸家里看的肥皂剧男人都是娘娘腔,最近不知怎么又流行起了野性男人,排骨精一样的身上支楞着几根粗胡子就算是了,看得天庭的四大金刚哭笑不得。眼前这个王动新妖倒是个真野性。
      而忘机天真烂漫,并没好好在意王动的举止言行,懵懂微笑着一步跨进自己的领地。路苔生便也跟了进去。
      对于神仙妖精来讲,黑暗并不是问题,他们的眼睛透视黑暗。而且作为文物单位的土地庙半夜下班后灯火辉煌,总不是回事,所以两仙一妖就在黑暗中行事谈话。王动还是第一次见路苔生,看到他一身大红烫金的长袍,还以为是财神,没想到会是赫赫有名的上海滩城隍。
      忘机介绍完了城隍,又笑呵呵补充一句,“苔生年纪比我小,官位比我大,能耐比我强,是我的上司。我们华东六省一市的土地都归苔生管。”
      王动幽幽地看着路苔生微笑,很节制很贵气的微笑,微笑得城隍差点自惭形秽。王动道:“我昨天刚杀了六个人,人界拿我没办法,城隍今天特意过来,是不是来处理我?”
      城隍没想到王动只一句话就把他的来意说了出来,他路上想好的那些开场白顿时作废,缺少开场白的铺垫,他后面的话讲起来似乎有点困难。他摸着胡子稍微思索了一下,道:“虽然那六个人都不是好人,但取人性命毕竟不是你份内的事,而且人死不能复生,杀人的事必须慎之又慎。”
      王动微微一笑,却没搭话。从城隍的回答里,他听出,杀人并不是原则性问题,而杀坏人更没什么问题。
      路苔生说完后,心说怎么自己说得那么客气,本来想好是要好好威吓王动一下,令他害怕颤抖,以后可以好好听话为神仙做事。但现在自己却先替王动解脱了,那后面的事儿还怎么压下去?而且,要命的是,他不知道王动的态度。他和忘机都会读心术,可是两人都被王动复杂的内心活动搅得烦死,那么千丝万缕瞬息万变的心理活动,他们怎么可能在对话的短短时间内理出头绪?干脆关闭读心功能,凭经验面对王动。
      “但是,咳,人间有种职业,叫做刽子手。天庭也有,天庭的刽子手,就是由你们妖精充任。以前,小狐狸也做过一次。只要是天庭允许的,你杀的人就不会记作你的罪过。”
      王动不动声色地问一句:“你是不是要我杀几个人?”
      见王动那么拎得清,路苔生如释重负,笑道:“是啊是啊,我这儿有几个人需要你去结束他们的性命。这是单子,姓名地址联系电话照片都有,还包括他们的罪迹。”
      王动依然不动声色地问:“究竟是你要我杀,还是天庭要我杀?”
      城隍路苔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神经一放松,说漏嘴了。忙道:“当然是天庭啦,我跟凡人无怨无仇,怎么会要你去杀凡人呢?”
      路苔生多年神仙,在凡人面前所向无敌,无上权威,不必掩饰自己好恶内心,而在神仙面前掩饰也没用,都会读心,修为高的看修为低的,一目了然,掩饰反而可笑,所以久而久之,早忘了还有掩饰这么回事。王动却是刚从人间做人精出来,再说他本来就有给城隍下套的意思,怎能看不出路苔生话中的心虚?却也不揭穿他,只是拿眼睛幽幽地盯着路苔生继续微笑。路苔生至此才恍误,眼前这个,比起小狐狸可是厉害多了。当年骗小狐狸帮他杀人还颇多曲折,眼下让这个王动帮忙完成百年一次的杀人定额,估计只有说真话了。
      路苔生苦起脸,看看忘机,看看王动,好容易才道:“这几个人,是天庭布置给我们神仙的任务,我们神仙不能杀人,只好委托你们妖精,或者支使凡人杀凡人。凡人杀凡人太危险,杀不杀得了还难说,弄不好凡人帮了我们的忙,自己却被判死刑。可是百年前天庭对妖精大清洗之后,天下都没几个妖精,那几个妖精还躲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他们属地的神仙能找到。上一回的任务,还是小狐狸帮我完成的,这回就看你的了。”
      “苏果……她会杀人?”王动有点想不到。他扭断那六人脖子后,心里着实不好受了很久,现在还不能回想,一想胃就抽。苏果那么美丽的女子,她的手怎么可能沾染血腥?
      忘机不忘纠正一下,“她现在叫连城,不叫苏果。她得道前是小狐狸,生吃旅鼠都来,何况杀人。”
      王动狠狠剜了忘机一眼,“不用你提醒,我知道。”说到狐狸精的时候,谁会去想狐狸精得到前吃什么,要这臭老头多什么嘴。这两个神仙连他这么精明的要都想骗,谁知道他们以前怎么煽动苏果帮他们杀人,都不是好东西。他当然不会再对这两个神仙客气,他本来也不是个惟命是从的人,将手中路苔生刚给他的纸条往桌上一拍,道:“好吧,这儿一共要杀八个人。我是商人,对我来说从来不会白帮忙一场。我需要交换。我想要你们拿法术来交换。”
      忘机听了嘀咕:“怎么都是一样的套路,小狐狸以前也要我们拿法术交换。”
      王动听了眼睛一亮,不由笑道:“什么?苏果以前也这么做?她要交换的是什么法术?”心说还真是小狐狸,一点不肯吃亏。
      路苔生恨不得踢忘机一脚,可惜两人相隔太远,小狐狸与眼前这个妖怪怎么能一样。但还是被忘机把天机泄漏了出去。“小狐狸问我们要了时空穿梭法术标准版。苔生,小狐狸很客气只要求一条吧。”
      王动一点不给忘机他们扯皮的机会,紧跟着道:“我也要求时空穿梭法术标准版。但我与苏果不同,我不是你们的朋友,我不客气,想要什么直说。我还想要一条法术,怎么可以让我可以看见你们,你们却看不见我。还有,怎么可以吹一口气,变岀好几个我。事不过三,虽然你们要我杀八个人,但是我只问你们要三条法术,你们很赚。”
      忘机与路苔生面面相觑,非常为难,这三条法术都太高级,一般是不允许传授给妖精的,尤其是后面两条。想当年孙猴子学了那么多法术,差点天宫都被他端了个底朝天。还是路苔生稍微狡猾了一点,有时干咳一声道:“忘机记错,当年小狐狸问我们学了三条法术,一条已经说了,第二条是读心术,就是你思量的电波都可以被我们接收。第三条是……这么说吧,你现在如果找个凡人女孩做妻子,过不久凡人女孩会被你的妖气魇死,但习了第三条,就像小狐狸跟你在一起不会害你一样,你也将不会魇死别人了。我们也传授你这三条吧。”
      王动一笑,“不。首先,我不要读心术。我怀疑读心术不灵,否则我和你们面对面说话,为什么你们不能提前一步读知我的想法……”
      “你想得太复杂了,我们说一句,你心里一下子冒出无数个念头,谁知道你最后选哪一个,烦都被你烦死。”忘机抗议。他想,果然城隍脑袋比他好,小狐狸也不肯学读心术,可见这法术不好玩,正好教给王动。
      “所以,这读心术有等于没有。我有自信,你们的读心术未必胜得了我积累五十年经验的判断力。然后,我不要第三条。我只认苏果一个,我们都是妖,谁也魇不了谁。”
      “切,说得好听。你只认小狐狸一个老婆?那以前的罗娜是怎么回事?昨天今天你还追着找罗娜呢。”
      王动的脸唰一下拉长,身形奋起,十指努抓,轻车熟路抓向忘机的脖子。但忘机毕竟是神仙,手指一弹,画下结界,将王动困在结界。没想到王动却忽然大笑,将手缩了回去,道:“看来今天白天不是我反应过度,只要是有点脑袋的,遇到突袭都会快速反应。我今天被凡人警官用突袭探出异常,我倒是想看看,你们神仙对突袭会不会快速反弹。看来一样。幸好我没你们会的法术,否则凡人警官更会吃惊。”说着气定神闲地坐回自己的蒲团,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忘机和路苔生掐指一算,果然王动没有撒谎,这才松了口气。忘机将王动身周的结界解了。
      王动赶到身周没有压力,才推心置腹地道:“我以前犯错,直到失去苏果,我才知道我的错有多严重。我们曾经是多么恩爱的夫妻,你们如果关心苏果,应该都看到,我当年是怎么样的爱她,即使她并不爱我。忘机道长,你应该知道。”
      忘机看看王动诚挚的眼光,冲城隍路苔生点点头,道:“小狐狸自己跟我承认,她心里只有最初的那个赌徒。”
      “你们见过赌徒?他是什么样的人?”
      路苔生看的肥皂剧多,所以很擅长分析类似八卦。“你们两个差不多出色,对小狐狸也一样的好。只不过情人眼里岀西施,赌徒是小狐狸有生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俗话说初恋是最美好的,小狐狸又最重情,怎么可能忘得了赌徒。”
      王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黯然转身,不想让忘机路苔生看见他的失神。十指不知不觉深深插入地面花岗石砖,将掌中石块捏为齑粉。
      路苔生看着立刻满心充满同情,电视里看得多了,越是这么冷面的小生,越是多情。眼前这家伙看来也是个多情小生。偶尔犯错没什么,过则改之就行。再说,小狐狸自己也有错,人家拿热辣辣真心对她,她没回报,人家还能不失望出墙?路苔生好心好意道:“我看你也别死心眼,第三条你还是学了吧。小狐狸是个死心眼的,再说又气你花心,万一你挽回不了她的心,你总得再找个伴侣吧。第三条总归是有用的。”
      王动强压下火气,深呼吸三遍,才背着身子摇头道:“你刚才也说了,初恋是最美好的。苏果是我的初恋,我忘不了她。而且,我们又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习性相投,我已经习惯身边有她。最近我身心遭受巨大挫折,满心的话要找她说,即使她不给我岀主意,只要听着也好。可是她不见我。我说,我知道错了,你们传达给她,请她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放弃她,我发誓。至于去罗娜那里,罗娜毕竟是为我生了个孩子,我必须为他们未来的生活负责,我去,是为确认一下他们生活无恙。我全说了,你们该信了吧。所以我不学第三条,除了苏果,我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忘机与路苔生再次面面相觑,路苔生有点好奇地问:“你们两个都已经快一世夫妻了,还没厌吗?我反而感觉你有外遇才是自然的。你不知道,我们却看得多了。很多小妖最先好得赌咒发誓生生死死在一起,结果呢?谁经受得住千年万年面对同一个人啊。”
      王动听了叹了声气,凭理智说,不错,城隍说的不是没道理。但他现在心中有一股非常强烈的愿望,他现在看谁都不顺眼,他只想,非常强烈地想见苏果,不为别的,只想抱紧她,埋首在她胸口,听着她的心跳好好睡上一觉,因为她是他的亲人,这天下他唯一最亲最爱的人。
      王动这个时候的思想非常单纯,单纯得只有一条想法,虽然很激越,类似绝望的呐喊,可很简单,读心术游刃有余。忘机和路苔生都看懂了,不再劝他放弃。如此痴心的人,怎么可能会学第三条?路苔生代表华东六省一市的神仙答应了王动的三条法术要求。
      法术这东西,会者不难。比如当年的洛洛,在蓝狐精指点下,一年便可速成。但更多的人处于无人指点的瞎蒙状态,于是,脑子活一点的就有点旁门左道,脑子一根筋的便谓苦行僧。王动运气,一举获得墨鸦的宝血进入妖界,又凭借自己的智慧换取神仙的法术。虽然这法术被路苔生偷工减料,比如,穿越时空的只能去古代不能去未来,隐身术只能瞒过凡人瞒过妖精却不能瞒住神仙等等。否则,辖地的妖精太厉害了,他这个神仙主管还不得被上头骂死。他虽然爱才惜才,可也不得不武大郎开店。
      可是忘机总在一边提心吊胆,他心里有个结,去年和小狐狸的那个打赌,看到王动醒来先喊罗娜,他虽然被王动驳斥得无话可说,可心里总感觉王动并不是那么爱小狐狸,起码没今天嘴上说的那么爱。否则,他怎么可能碧草出墙,让小狐狸伤心呢?所以,忘机怀疑王动在撒谎。可问题是,读心术精确度好过测谎仪,读心术都已经表明,王动确实很单纯地只想和小狐狸恢复关系,忘机只好取消疑问。但下意识地,他总不喜欢王动,看到王动拿他的土地庙当书房,他远远避了开去。回头和城隍路苔生商量,这个王动学会法术之后,会不会折腾小狐狸去。路苔生笑呵呵地否定,怎么可能,王动如此深爱小狐狸,怎么可能舍得这折腾她。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大家要给王动机会。否则现在天下妖精那么少,没有怪癖的妖精更少,给两个妖精找个合适长久的伴侣,也是功德一件。
      忘机想着也是,他也不愿再看到小狐狸爱上一个凡人,之后一次次地伤心。但是,为什么他总是没法对王动放心呢?
      路苔生说忘机这是关心则乱。

      七

      刘启中率领的重案组调查的目标直指陈樨的夫人苏果。
      可是,调查下来的结果却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倾向。首先,陈樨家族目前的资产为零,全被他夫人苏果卖了拿去西北地区委托一名叫连城的搞绿化,银行帐目资金流向清清楚楚,毫无疑问。其次,这个苏果自从卖空陈氏家产后,一直失踪至今,连她女儿都说没有联系,不知死活。最后,西北的绿化工程不仅全国闻名,世界上也大有其名,根据专家对这一绿化工程启用资金的估算,甚至超出陈氏家产变现的总和。只因为这一切做得非常低调,所以社会上并无太多人把西北绿化工程与陈氏家产联系在一起。
      所以,刘启中不得不推翻原有的怀疑,不能再把那个王律师背后的黑手假定为苏果。既然陈氏家产已经全部耗空,苏果哪里还需杀了罗娜杜绝争夺遗产纠纷。所以,很有可能,那个王律师说什么受苏果委托探望罗娜是个杜撰。
      但是,苏果的婚前身份却很让刘启中产生兴趣。他不得不怀疑,家境极好的陈樨以前为什么会娶妓女出身的苏果?难道仅仅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女儿?会不会是因为陈樨受到来自苏果的什么威胁?陈樨作为原省警厅负责人的儿子,什么样的威胁可以让他屈服和一个妓女结婚?过去的档案记录表明,那位被怀疑以同样扭断脖子手法杀人的墨鸦最后得以洗清罪名,是因为记录里面最后一次扭断脖子杀人案件中他有不在场证明,证明人正是陈樨一家三代,和餐厅员工。证词表明,苏果与墨鸦熟悉到可以撇下家人与墨鸦同桌吃饭。如果王律师真的与苏果有关,综合二十年前后考虑,那是不是意味着苏果身后有一威胁力极强的团队?
      联想到二十年前墨鸦突然下落不明,和现在苏果的突然下落不明,这其中,可能真有什么过去未知的,行踪异常诡秘的黑暗集团存在。
      刘启中把他的思路写成报告递交上司。他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写进去,但二十年前后两件案子当事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联图,不能不让人猜测到什么,几乎是猜测到相同的结果。上司年轻时候与陈樨几面之交,他告诉刘启中,陈樨与苏果结婚,也不能全推断为受到威胁。见过年轻时候苏果真人而不是照片的人,谁都会明白天下还真有倾国倾城那么回事。
      于是,刘启中更糊涂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怎么可能做了好几年的潦倒暗娼。他继续调查,发现转折出现在苏果携女搬迁之后。一前一后,苏果判若两人,后来的苏果,长相学识气质,都不是一个暗娼所能企及。这又是什么原因?难道李代桃僵?想到王律师异常出色的长相风度,和墨鸦王律师人所不及的惊人体能,刘启中更加相信,苏果,墨鸦,还有后来的王律师,这三人因其超凡的出色,背后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揭开围绕于这三人身周的谜团,可能也意味着得以破解二十年不解的大案。刘启中既跃跃欲试,可也意识到,前路的挑战非同小可。
      他准备出差西北,探探那令人惊讶钦佩的绿化工程内部。临行,他周末下午驾车带刚睡醒午觉的罗娜母子去郊区的森林公园走走。他当然有理由。那些同事保护罗娜安全的同时,也限制了他们母子的自由进出。而他则是有很多话要问罗娜,有关陈氏夫妻。不过,那些问话涉及到罗娜以前与陈樨的生活,他想起来心头有莫名烦躁。
      森林公园在大湖深处,需要乘游船进去。路上时候,刘启中只与罗娜稍微谈了几句最近几天居家生活的琐事,问问她适应不适应有女警一直陪在身边,其他没多说,罗娜需得坐在后面陪儿子说话。
      在旁人眼里,年龄相当的刘启中和罗娜,再加一个孩子,一看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刘启中也很想亲近孩子,可是罗娜不肯把孩子交给他,非要自己抱着。刘启中只好大材小用拎那只尿布包。
      游船开到中途,有一艘快艇从游船身边擦过,溅起的浪花害没座位的人东倒西歪。刘启中看看,心说谁这么狂的。他眼睛好,看出这是本省著名的林公子,父亲高官,母亲巨贾,林公子是岀了名的阔绰。快艇越过游船,靠上的是一处临湖别墅的私家码头。刘启中记得,这间著名别墅以前好像是属于陈樨。他不由瞥了身边的罗娜一眼,果然见罗娜眼睛里露出茫然神色。物是人非,令人感慨。但刘启中估计,罗娜不可能去过那间别墅。
      下船,甲板与引桥有一段高差,罗娜不得不将孩子交给刘启中。小孩子喜欢这个宽阔有力的怀抱,竟然拒绝回归,罗娜只好由得刘启中抱着。三人志不在游玩,上岸后,随便找一处树荫坐下,放孩子到地上让他晒晒树荫透下的斑驳太阳。
      罗娜眼睛看着儿子,嘴里问刘启中:“你是不是有事情要问我?请吧。”
      刘启中有点不愿这么公事公办,笑道:“今天主要是陪你孩子出来透气。我那些女同事虽然尽责,但出来野外,我还是不放心她们的应变。不过我最近比较忙,没能早几天就过来你这儿,幸好今天不算太热。”
      罗娜微笑,淡淡的,“我听说了,你们同事都是很好的人。还听说你明天又得出差。”
      “是,我去西北。陈樨太太苏果在西北搞了一个义务绿化工程,有一个叫连城的女子帮她掌管着一切。你见过连城吗?”
      罗娜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只见过一个跟陈太办事的人,她没跟我说名字,但相信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记得她,非常非常美丽,一种炫目的美丽。处事大方沉静,让人看着舒服。”
      刘启中眼睛一亮,天,又是一个超凡出色的人,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但他不便将此说出,旁敲侧击道:“听我上司说,陈太年轻时也是倾国倾城。你见过吗?”
      罗娜点头,“我上班时候只见过已经年老的陈太,可那风度那气质,整个人身边仿佛有亮光似的。她看上去很平易近人,可我们都不敢接近她。对了,跟陈太做事的那位美女也是这种气质,她们的眼神好像很高远,笑容则是很疏远,不属于我们这种红尘俗子。”
      “所以陈生会不会因此与陈太有隔阂?太高远的人不容易亲近。”刘启中问得小心翼翼。
      罗娜摇头,神情黯然,好一阵子才不容置疑地道:“陈生本人也是个可望不可及的人物。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自己也不知道陈生为什么会看上我,他其实很爱陈太,但好像他有失落,陈太不是最爱他。有时候我记着他的喜好,为他做好什么,他会很高兴很感激我心里那么念着他。这与你们办案有关吗?”
      刘启中意外,最先还以为苏果与陈樨结婚有女方胁迫的成分在,没想到真实情况与他料想的正好相反。他低头好好考虑了会儿,越想越混,苦笑道:“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可是几乎完全推翻我以前的假设。对不起,让我静静想想,我有很多疑团。”
      罗娜点头,她巴不得刘启中别问这些问题,想起过去,太让人伤感。她瞄一眼躺到地上去的刘启中,心里感慨,她看得出刘启中有意在接近她,可是她曾经沧海难为水,别的人太难跟陈樨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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