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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三三篇

      深秋的月夜,风吹过落叶,沙沙作响。小屋里宋珂睡得正甜,身旁的沈三三紧裹着被角,一头黑发如水般泻在枕上,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翕动。屋外月色明亮,清冷地撒了满地,宣府后厨的小院里又一个长长的夜晚缓缓而来。
      “咚”、“咚”,寂静的夜中忽然传来闷闷的轻响,一下下,似有却又无。沈三三翻了个身,不知怎么就醒了过来。迷糊之间,那闷闷的敲打之声愈发地清晰,她不禁叹了口气,披了外衣,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去。
      推开门,冯旷背靠着院里槐树,正冲她笑。沈三三束了头发,皱眉看他,冯旷打了个指响,耸肩道:“睡不着,来找点吃的。”
      沈三三看看冯旷,月光下他满脸倦色,衣服上划了几处口子,双眼布满血丝,不禁笑道:“你夜里又在哪里找了份差使?”
      “打家劫舍。”冯旷走到三三身旁,吸了吸鼻子,“有面没有?”

      厨房的灯光有些昏暗,冯旷面前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面条虽然擀得匆忙,但筋道得很,用白天剩得鸡汤煮了,卧上一个白白嫩嫩的荷包蛋,临出锅时撒了葱花和香菜末,再淋上几滴香油,配着青花瓷碗,说不出的诱人。
      “吃吧。”沈三三将筷子递给他,冯旷挑起面放进嘴里,含糊地赞了一声,就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一碗面就见了底,他索性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的用手抹了抹嘴,这才说道:“这青峰城怕是找不到第二人来,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做出这样一碗好面。”
      “多谢夸奖。”沈三三站起身来说道,“你自己把碗洗了吧,东西放回原位,门关好。我走了。”
      “哎!”冯旷忙与她一同起身,“这是你给我做的第七碗面了,你就不好奇我在做什么?”
      “深更半夜的,八成没什么好事,不听也罢。”沈三三摇头道。
      “坐着等会,我送你回去。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不安全。”冯旷扯着三三坐下,自己拿了碗去洗。
      “哎呀,我现在还当真是安全的很。”沈三三手支在桌上,撇嘴讽刺道。
      “小丫头,我倒是问你,大半夜的与我出来,你不怕?”冯旷将那碗三下两下洗了,转身问道。
      “第二次见面就让我帮你包扎,你不怕?”沈三三将他的语气学了十足十。
      “我看人一向准。”冯旷耸肩道。
      “嗯,那我也算是吧。”沈三三轻描淡写说。
      “我找你,是想吃点东西。你呢,为什么给我做?”
      “挺无聊的,和你说话倒有点意思。”三三轻笑,脸上酒窝若隐若现。

      放好了碗筷,两人并肩而出。更深露重,一阵寒风吹来,三三不禁打了个寒战。冯旷看在眼里,顺手解下自己外衣,披在她身上。三三也没躲避,紧了紧衣领,只说:“走吧。”
      月色如霜,冯旷侧身看去,沈三三肤若凝脂,眉目如画,鬓角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缕发丝柔柔地垂在额前,一时间竟有些愣了。三三不知觉,已向前迈了一步,却忽然停了下来,小声道:“你听?”
      “啊?”冯旷回过神来,侧耳听去,一阵笛声隐隐约约传来。
      “是谁呢?”沈三三轻声道,似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冯旷。
      “三公子。”冯旷愣了愣,一笑。

      冬季将至,宣府厨房忙着储备冬菜,一颗颗结实水嫩的白菜码得整整齐齐堆在墙角,熏肉腌鱼挂满了库房,薛大嫂子忙得不可开交,忽想起西角门送鱼的人还未有人去接,擦了擦汗直起身道:“宋珂,你去西边角门接一下鱼!钱是结好了的,照着他们给的单子对一下,东西不错拿进来就是。”
      宋珂不情不愿地应了,嘟嘟囔囔地往门外走:“怪腥的,自己不去偏指使我!从西边角门绕回来,多远一段的路!”正巧沈三三走过,不禁问道:“去做什么?”
      “西边角门取鱼!三三姐,马上开饭了,你替我留些东西,不然回来什么都不剩了!”宋珂撅嘴道。
      “你帮我将这个放到库房去,我替你去吧。”沈三三心中一转,将手中东西放到宋珂手中,笑道。
      “好,我帮你留着饭!”宋珂喜道,生怕三□□悔,忙拿着东西去了。

      沈三三出了厨房的院子,径直向西走去,却不是冲着西角门。她故意向东绕了绕,放慢了脚步,四处望去,不知怎么,心跳得有些快。可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三三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放快了步子,径直向西角门去了。
      鱼足足装了两大篓子,腥气扑鼻。三三却似不觉一般,一手提了一个竹篓,心不在焉的往回走。转过回廊,就是三公子的住处,进府几月有余,沈三三从未见过三公子宣绍,她也未曾在意过,只是……不知怎么,三三耳边仿佛轻轻响起那午夜的笛声悠扬,像她小时常去玩耍的小溪,溪水轻轻浅浅,偶尔游荡过几条小鱼儿;又像春天的微风,吹得人脸酥酥痒痒;有时却又带着些许哀伤,像一首舒缓而沙哑的歌——那吹笛的人,又是什么样子?
      三三边想边走,提着竹篓绕过回廊,正自恍惚之间,忽然前面也有人急急转了过来,她急忙刹住脚步,可还是一下子撞到了那人身上。
      “啊唷!”是个低沉的男声。三三抬头,面前的人素色锦袍,玉冠金带,目若朗星闪闪,长身玉立,正看着自己。
      “三公子……”沈三三不禁脱口而出。
      那人点点头,见面前的姑娘双手拿着鱼篓,呆呆愣愣,还以为她因冲撞了自己而吓得说不出话来,当下也不在意,微微一笑道:“没事。”说着绕过沈三三,走了。

      宣绍脚步匆匆,来到宣明博的书房之外。门外的小厮迎上来笑道:“三公子,老爷在里面,请您进去。”宣绍点头,走进内堂去,宣明博正立在桌前练字,一身家常黑色长袍,衬着半白的胡子,乍一看倒有些像乡下的教书老先生。听见宣绍进来,宣明博并未抬眼,宣绍立于他身侧,等着他把剩下的几个字写完,才恭敬道:“父亲,您叫我。”
      宣明博缓缓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却是丝毫不像年过花甲的老人,“快过年了,皇上还没有让霍将军回去的意思。”
      “儿子知道。”宣绍躬身答道。
      宣明博微抿嘴角,过了半晌才道:“北疆战势未缓,皇上却迟迟不让他回返,绍儿,你说这又是为了什么?”
      “儿不敏,不敢妄测圣心。不过怕是难逃其二:或是为防,或是为赏。”宣绍沉声道。
      “好,真好!”宣明博冷笑,“绍儿,你心中有数便是。”
      宣绍点点头,宣明博神色稍缓,看着儿子,眼中微露慈爱之光:“绍儿,你岁数也不小了,你大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未成大事,儿子不敢先虑家室。”宣绍顿了一顿,才道。
      宣明博一笑,摇头道:“明华公主虽好,可如今宣家势大至此,怕是不能如你之愿。莫要在她身上耽搁,早些另作他想吧。”
      宣绍没有回答,夕阳照进屋子里,洒在他身上,远远望去好像一座俊美的雕像。

      沈三三抱膝而坐,冷风吹过她的脸颊,她却好似没有丝毫知觉。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缓缓而去,清冷的小院里,终于漆黑一片。
      原来世界上有这样的人,身姿如鹿般优雅,笑容同春风般和煦,站在他面前,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三三虽自幼在乡下长大,穿着带补丁的衣服,用最廉价的东西,可从不认为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骄傲,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自卑。奇怪的很,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变得很低,仿佛如尘埃一样渺小,可却被又被一股暖流包裹着,涨得很大很大。
      于是冯旷过来时,正看见沈三三呆呆地坐在地上,脸上却挂着丝丝微笑。
      “丫头,傻了你?”他不禁过去用手在沈三三眼前晃了晃。沈三三撑起身子,冯旷拉她起来,发现她的手心冰凉,微微颤抖。
      “二公子身边不知缺人不缺?我想过去。”沈三三忽道。
      “叫我帮你?”冯旷奇道。
      沈三三点点头。
      冯旷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我想偶尔的时候,能够远远看他一眼。”沈三三轻声道。

      二公子宣掖生母地位低微,自幼由宣夫人养育成人。二十岁时娶妻,妻子吴氏身出名门,温柔贤淑,育有一子,只身子向来不好,少理家事。几房妾氏,也无要强拔尖之人,这样一来,二公子房中实际掌权打理各项杂事的,却是吴氏的陪嫁丫鬟倩红。
      倩红中等身材,一双杏眼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此时正挽了沈三三的手,亲亲热热道:“二公子书房中也没什么粗重活计,你只要每日早晚三次过去打扫一下便可。看你是个伶俐人,回头我带了你过去交待一下,明日便过去就是了。至于住的地方,也别在厨房那与他们挤在一处了,前阵走的碧桃余下的屋子,你搬进去就是。屋子与别人比是小了些,可索性是你一人住,总是清静些,来,我这就带你看看。”
      两人说话来到院子后面的小屋,倩红取了钥匙开门,沈三三随她进去,果是一间小屋,只摆得下一张单人床,床边一把椅子一张小几,就把整间屋挤得满满当当。屋中南墙倒是开了一扇小窗,倩红打开了来,想要去去屋中的霉味,结果冷风扑面而来,她只有马上关了窗,回头笑道:“啊呦,冷得很。三三,这可委屈你了。”
      “姐姐这是哪来的话,我谢您都来不及。”沈三三微微一笑。
      “客气什么?”倩红一挑眉毛,走过来拉住沈三三道,“冯大哥平日里总是照顾我们上下,他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那还有什么好说不成?哎,这个冯大哥,也瞒得紧,早些时日说,也免得你在厨房里白做了这些。”
      沈三三闻言不禁偷偷撇了下嘴角,脸上却再自然不过的说道:“谢谢姐姐,以后还要麻烦你多照应些。”
      “好说,好说。”倩红笑着拍了拍沈三三的手,“那么你先把这屋子拾掇一下,夫人午睡也快醒了,我先回去看看,晚上再过来帮你。”

      屋子有些旧,西面的墙上已经布满了霉斑,沈三三想了想,将以前罩箱子的花布挂在墙上,乍一开去倒是平添了几分温馨。她的随身物品并不多,三下两下便拿了过来,打开放好,屋子虽小,却霎时间变得干净整洁起来。
      收拾完毕,三三打了热水,刚擦了把脸,冯旷便推门而入,左右看看,赞道:“你倒利落。”
      “冯大哥来了。”沈三三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冯旷道。
      冯旷哈哈笑道:“好妹子,住得可习惯?”
      “你姓冯我姓沈,是哪门子妹子。”
      冯旷自己拉过椅子,在三三面前坐了,挑眉道:“也许咱们同母异父?”
      沈三三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也笑了:“或是咱们的娘改嫁了?”
      “我可从没这么说过,这怕是她自己会错了意,误会了。”冯旷微微摇头,叹道。
      “看来她对你一往情深,你何苦如此?”沈三三皱眉道。
      冯旷笑笑,浑不在意,只耸了耸肩,靠近三三低声说:“哎,丫头,我与三少爷身边的回雪也熟得很。”
      沈三三听见“三少爷”三个字,心倏地一跳,半晌才道:“那又怎样。”
      冯旷与沈三三相处多日,见她何时都是谈笑自若,似从不曾将身边之事放与心上,此时脸上却有着三分不自然,脸上雪白的皮肤上泛着一丝淡淡的红晕,也不知怎地就哼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怎样。”
      “你……怎么知道?”三三不禁抬头。
      冯旷脸上又换回了平日里有些满不在乎的表情,看着三三半认真半开玩笑般问:“我说丫头,你特别喜欢听别人吹笛子?”
      沈三三移开目光,嘴角浅浅地挂了一丝微笑,轻轻道:“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
      “会吹笛子的人?”冯旷偏调侃说。
      沈三三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冯旷,清灵灵的一双眼睛闪闪而动,微微一笑才说:“我只想偶尔能见他一面,甚至只是远远的一面,那就够了。”

      打扫书房,那工作实在是清闲的很。每日早晨三三去开了门,将地细细擦上一遍,拂去家具上那其实本不存在的灰尘,若是上午宣掖用了书房,那中午就再扫一次,若没有,便等晚上他离开后细细清理一次,锁好门就行了。端茶磨墨自有专人伺候,宣掖的面,是轮不到沈三三见的。
      三三却是安之若素,仿佛不记得为何自己要调到二公子身边来,莫说是宣绍,连宣掖她也是难得见上一面。倒是冯旷,几乎每日都会寻了由子找她,两人说说笑笑间,转眼便到了年关。

      临近年关,青峰城热闹非凡。白天外城的集市上喧喧嚷嚷,满是采办年货的人们;晚上内城中的府院中灯火辉煌,尽是互访的官员显贵。那热闹从里到外,持续着、膨胀着,从外城最简陋的茅屋陋舍,到内城最显赫的皇宫内院。
      年三十这一天,红火了多日的街市终于偃旗息鼓,人们皆尽赶回家中团圆,留下空荡荡的街市,夜风吹来,有几分萧索。晚饭时分,青峰城四处都洋溢着令人踏实的欢快,家家户户都关了院门,放鞭炮、吃团圆饭,却没有人会注意到东市清冷的街上,出现了一群本不该出现在那的人。
      爆竹声声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硫磺味,空荡的街上,有十多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迎风而立。他们有老有少,却都默默不语,朝着一个方向,似在等待什么人。黑暗中有一人向他们走来,脚步有些懒散,微光中他嘴角挂着一丝笑容,脸上一道有些狰狞的疤痕,从眉心直到鼻翼。
      “少主!”所有人都一揖到底,恭敬道。
      “对不住大家,这个时候你们本该在家中共享团圆。”来人停住脚步,声音有些沙哑。原来正是冯旷。“只可惜咱们现在,也难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喝酒不是?”
      众人皆笑,冯旷却敛了笑容,目光扫向站在前排的一个老者,“程伯伯,您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皇上对霍将军礼遇甚重,可既不提归程,也不提封赏,咱们也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那老者答。
      “霍将军这个年过得可是红火,京中大小官员的礼可一个人不少。”旁边一中年男子接到。
      “宣明博那老狐狸,怕最近都睡不踏实了。”冯旷笑着摇头。
      “少主,依您之见,皇上将这霍将军留至今日,又是为何?”有人问道。
      “自然是赏。”冯旷看向他,目光如炬。
      “这……依本朝之例,武官官职至从一品已极,又有何可赏?”那人不禁问道。
      “大昭国的那颗明珠呀,也该用在刀刃上了。”冯旷淡淡一笑,“我们就按计划的做,程伯伯,我要的名单弄到了么?”那老者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好的薄纸,双手递给冯旷,冯旷接了收好。
      东市除夕的街道上,黑暗中影影绰绰,爆竹声声中,细密的低语声再难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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