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靥》妖叶

42、第三十二章（四）

　　剧痛袭来，沈三三疼得浑身发抖，汗顺着额角流下，湿湿的粘在头发上。恍惚间可以感到冯旷的手臂牢牢地抱着自己，沈三三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见他的心跳阵阵慌乱。
　　“丫头，你还好吗？”冯旷的声音沙哑而焦急。
　　沈三三想要说话，声音到了嘴边却只是嗯地一声。
　　“坚持一下，马上到了。”沈三三感到冯旷加快了脚步，抱着自己进了一座院落。又一阵是疼痛袭来，让她几乎脱力。
　　“别怕，稳婆和大夫一会儿就来。”冯旷将她小心地放在床上，自己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道。
　　沈三三望着他点了点头，只觉嗓子里干得几乎冒火，疼痛稍减，身子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没有丝毫的力气。冯旷见她脸色惨白，双唇发青，本来一双清澈的美目如今布满了血丝，他本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此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伸手轻轻将她额头上的汗水擦去。
　　因着事情急，稳婆同大夫都是临时找的，却是城中数一数二的。二人被官兵请来，皆是摸不到头脑，忐忑不安。此时见沈三三躺在床上，一旁守着脸色铁青的冯旷，倒也都明白了七八分，脸上刚挂了笑容要上前说话，却见冯旷转过脸来向二人扫了一眼，道：“过来看看。”那稳婆和大夫对望一眼，一同上前，不敢有丝毫怠慢。
　　沈三三几日来旅途劳顿，又耗心神，加上孕期调理失当，此时脉象虚弱，那大夫是触手便知。那稳婆经验丰富，眼见沈三三是早产之兆，可精神萎顿，想来体力难以支撑，忍不住摇了摇头。冯旷将那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是不动声色，站起身来，示意二人过去。
　　“夫人的脉象极为虚弱，恐怕有些凶险。”那大夫倒是直言不讳。那稳婆顿了顿，也道：“看样子夫人体虚，很难顺利生产。”冯旷闻言点了点头，开口道：“劳烦二位了。我自然希望内子平安生产，可若不然，也是天命。只是我同内子情意深重，如果她有闪失，我难免会乱了心神，作出一些过激之事。所以，请二位务必尽全力。若内子平安，是我的福气，更是二位的福气。”他言语之间甚为客气，可那大夫稳婆听了，却是后背冷飕飕的发凉，知道今日遇见了难缠之事，但见冯旷面色平静，可双目之中一股阴霾挥之不去，竟是让二人不敢再多看一眼，当下各自应了一声。

　　疼痛一点点加剧，几乎撕心裂肺。沈三三神志渐渐模糊，疼得狠了，想要大声呼喊，却没有丝毫的力气。恍惚间有汤水送到嘴边，冯旷仿佛在他耳边说这些什么，语调温柔，却透着焦急，沈三三想要凝神细听，可那声音忽近忽远，她竟是听不清楚。汤水触到她唇边，温热。沈三三张嘴勉力咽了下去，想要说些什么让冯旷安心，却是不能。屋里人声吵杂，似乎有许多人的脚步声，沈三三平躺着，盯着床上的帐子，嗓子里又干又燥，像要冒出火来一般，隐隐可以尝到血腥的味道。
　　仿佛小时候，也这样病过一次。烦躁中有奶奶守在病榻之前，用冰凉的帕子敷在她的额头之上，她偶尔醒来，奶奶总是能适时的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粳米粥，一勺勺的喂她喝下去。奶奶的手柔软而温柔，安抚一样地摸着她的头发，直到她又沉沉睡去。梦里也那样的安心，梦见病好了，和奶奶一起去踏青，初春的风，凛冽里夹着一丝柔和，沈河蜿蜒而过，岸边的野花星星点点，远处传来山歌阵阵，若有似无。抬起头来，是灿烂的阳光。
　　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明媚的如同春日的骄阳。她的心从不曾跳的那样快，她的胸口也从没有充满过那样多满满的快乐。曾经的曾经，想到宣绍这两个字，沈三三的心中都是柔软一片。于是，她曾在街角上偷偷望着坐在金色马车上的冯潇潇，感到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她在新婚之夜里独自守着红烛，数着更声独自到天明；她甚至刻意的温柔解语，用尽了心思，只为了那人的偶尔回首一顾。可是，连她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心却是慢慢的淡了。也许是因为他的犹豫不绝，也许是因为他的纠缠不清，又也许是因为他的逃避他的自私，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他并不是她要的那一个人。事到临头，他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不去面对，而她，却不愿意再等了。
　　疼痛似潮水般汹涌而来，疼着疼着，却仿佛涌到了心口，压得她发沉。沈三三神志一阵清醒一阵模糊，清醒时可以看见冯旷焦急的脸，模糊时却仿佛回到了到了儿时的沈庄，云淡风轻，远山上的歌声悠远而嘹亮。她忽然间很累，就想沉沉睡去，可是有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攥着她，仿佛不愿意让她离去。不知过了多久，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头发，依稀有人在她耳边大喊着，让她用力。沈三三下意识的用力，一阵剧痛袭来，排山倒海一般。接着一声婴啼，沈三三听在耳朵里，莫名的松了口气，忽觉一阵热流从身下涌出，几乎带走了她仅有的一丝力气。
　　“三三，看着我，你不能闭眼！”冯旷沙哑着声音自耳边传来。沈三三强撑着睁开了眼睛，但见他满目通红，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仿佛要把她的手生生拗断。
　　“冯大哥……”沈三三开口，却是一丝力气也没有。她见床边的大夫面带惶恐，又见冯旷神色，想来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心中忍不住一阵冰凉。过了半晌，才缓过气来说又道：“孩子可平安？”
　　“孩子呢？是男是女？抱过来看看！”冯旷于是高声问，目光却没有离开她脸上片刻。那稳婆手脚麻利，已经给新生婴儿洗了澡，包在襁褓里抱到床边，陪笑道：“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沈三三瞧了瞧，但见那婴儿又瘦又小，满脸红皱，闭着眼睛不哭不闹。她心中没由来的一酸，移开目光，望着冯旷道：“我不在了，你要替我照顾他。”
　　冯旷听见“我不在了”四个字，浑身一颤，额上青筋一跳一跳，双目血红，松开沈三三的手，一字字道：
　　“沈三三，你给我听好了！若你不在了，我马上把这小崽子丢出去喂狼！想要你儿子的命，就自己活下来！”语气冰冷到极致，却是满脸绝望。
　　沈三三瞧着他。自她识得他以来，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仿佛这世间没有事情值得他放在心里。而今，他的眼里却实实在在的透着恐惧。
　　他怕了。冯旷几乎已经忘记了害怕的感觉，杀伐决断，生死抉择，几乎都在他的一念间，若不成，大不了赔上自己一条性命，并没有什么可怕。可如今他才明白，原来这世上也有人是他不能失去，有事情无论怎样都无法挽回。
　　沈三三当然瞧见了这绝望，也感受到了那恐惧。她的心不由得骤然一疼，用尽全部力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别怕，我哪也不去，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你。”
　　冯旷闻言，反手将她的手攥在掌心，眼中却是流下一股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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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完~
某叶童鞋的忙碌告一小节，回来填坑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