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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潇潇篇

      听风阁的对面,是倚梦楼。
      说到倚梦楼,青峰城中只有没去过的男人,却没有不想去的男人。从外面望去,倚梦楼普普通通,白天大门紧闭,偶有进出的姑娘,皆是妆容素雅,娉婷而行,目不斜视,端庄异常。到了晚上,门口便会悬起一盏大红的灯笼,人来人往中,乐声渐起,香气袅袅。
      倚梦楼,是买醉圆梦的地方。
      这里的姑娘,各个才艺双绝,有着最淑女的姿态,眼波流转间,却是说不尽的风流。柳烟有文才,曾凭一首绝句名贯京城;平萍爱丹青,如今她手绘的一幅小像,在黑市上已炒到了白银千两;闻苏擅棋艺,无数名士慕名而来,却面对着她门前摆下的棋局狼狈而去;安盈长舞技,衣袖轻摆间,一舞动四方。
      然而,这倚梦楼中最出名的姑娘,却是阮瑷。
      阮瑷自然很美,但倚梦楼中从来没缺过美丽的姑娘。阮瑷琴棋书画皆通,但倚梦楼中焉有白丁?阮瑷以歌喉闻名,但与柳烟的诗,平萍的画,闻苏的棋,安盈的舞也只是平分秋色。
      阮瑷有名,是因为她能让所有的男人一见之下再难忘怀。
      有人说阮瑷活泼,有人说阮瑷端庄,有人说阮瑷温柔,有人说阮瑷泼辣,众人口中所说的仿佛不是同一人。
      阮瑷能让所有的男人一见之下再难忘怀,是因为她一眼便能看出,在她面前的男人,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倚梦楼中夜夜笙歌,快活不似人间。

      今日的倚梦楼,却来了一位稀客。倚梦楼中从不缺达官显贵,但迎客的人看到来人,还是吃了一惊。
      赫赫有名的霍将军,当朝的驸马爷,怎么也不像是会来倚梦楼的人。可如今他不但来了,还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霍仲并不是自己要来的。提议来倚梦楼的,是他的副将谷生。谷生追随霍仲多年,南征北战,曾二次救他性命,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他提出要来倚梦楼时,霍仲虽是不愿,却也并未反对。
      只是进了倚梦楼,他淡淡说了一句:“咱们只找个清静的地方喝酒。”
      于是一行人在这倚梦楼里,就真的只能像在小酒馆中那样喝酒,连伺候的人都是小厮。
      不过倚梦楼的酒菜,也是好的。酒过三巡后,气氛渐渐热闹起来。霍仲从不在此场合拘束下属,所以众人对于在倚梦楼中只能喝酒这件事颇感遗憾,却也尽兴。霍仲与众人喝酒吃菜,甚为畅快。
      喧哗声中,忽听门外有一软软的声音道:“奴家阮瑷,久闻将军大名,愿为将军献上一曲,不知可否?”
      大家都听过阮瑷的名字,更有多次慕名而来却不得见者,此时不由得都静了下来,一齐望向霍仲。
      “恐怕今日多有不便,多谢姑娘美意了。”霍仲放下酒杯说。众人闻言无不遗憾,有人心想霍仲怕是碍着公主的面子,有人心想他果真是不解风情,更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瞧平日里百求难得一见的阮瑷,此刻又是什么反应。
      “噢。”门外轻轻叹了一声,有些受伤,有些遗憾,却是顺从的。只这轻轻一声,甚至不能算是回答,却让人心中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怜爱之情。
      霍仲突然间面色微变,说道:“姑娘请进。”
      大家不由得奇怪,都看像霍仲,不知他为何改变了主意,可在他脸上又看不出任何的痕迹。说话间阮瑷已经抱着琵琶走了进来,立在屋中行了一礼,一双大眼睛毫不掩饰的望着霍仲,一眨一眨。
      谷生深知霍仲心事,催促道:“姑娘请吧。”阮瑷收了目光,脸色微红,定了定神,又行了一礼,手拨琵琶,朱唇轻启,歌声婉转间,却是一首北海国的民歌。
      在座之人多是霍仲部下,常年在北方居住,对北海话均粗率懂得,听她所唱,应是一首情歌,歌声甚是悲凉,不由在心中暗暗想,都说这阮瑷最懂人心思,又如何会犯这样的错误?偷眼看向霍仲,见他竟然听得入神,不禁大奇。再看向阮瑷,唱到高潮之处,她仿佛已融入情景,泪光莹莹。众人多是武夫,对歌中之情不甚理解,可见了阮瑷之态,皆感心中爱怜难抑,恨不能将她拥入怀中安慰,可又希望这歌声永不停止,神游之间,那歌声如进尾声,戛然而止。
      忽然间满室寂静。霍仲没有开口,谁也不敢说话,一时间气颇为尴尬。阮瑷站在屋中,显得甚为不知所措,半晌才怯生生地问道:“将军,是我唱的不好听么?”眼望着霍仲,专注的眼神中都是期盼,仿佛盼着霍仲夸赞于她。
      “姑娘唱得不错。”霍仲似是定了定心神才道。
      “真的?那我再唱给将军听!”听到霍仲的夸奖,阮瑷脸上忽地绽开了一层光彩,笑靥如花,声音中满是天真,听得人心仿佛都要化了。
      “今日晚了,改天再说。”霍仲却无视她的目光,忽地起身,向众人道;“走吧。”说着率先走了出去,众人不明所以,却也无人敢多话,也跟着在霍仲身后走了。霎时间满满一桌的人走的一干二净,只留下阮瑷一人。

      “出来吧,人都走啦。”阮瑷不复方才的柔美之态,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朝墙壁说道。机扩轻响,正面墙微微转动,竟露出了一个的隔间,隔间中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满是酒菜,竟然比霍仲他们方才的还要精致,一人坐在桌边,神态悠闲地自斟自饮,俊美的脸上有一道疤痕,懒懒说道:“急什么,我酒还没喝够。”
      阮瑷索性站起身来,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抢过他手中的酒杯嗔道:“你倒从来不着急,总看着我们给你卖命。”
      “卖命?我看阮姑娘日子过的惬意的紧。”冯旷哈哈一笑,“怎么样,你看他还会不会再来找你?”
      阮瑷小嘴一撇,哼声道:“我怎么知道。”
      “这可不是你阮瑷该说的话。”冯旷收了笑容问道,“真不知道?”
      “你在里面,没看见他的脸色,明明已经神色迷离,却骤然间冷静下来,说走就走,连问都没多问一句。”阮瑷一叹,“这样的男人,我倒真没见过。”
      “小姑娘春心动了?”冯旷瞧着她问。
      “可惜我消受不起。”阮瑷也笑,“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受此深情。”
      “刚才你演的女人。”冯旷笑笑,“天真率性,温柔可人,真是我见尤怜。加上家国之恨,阴差阳错,造成他此生之憾,加了几分愧疚在里面,自然是深情如许。”
      “冯大哥,你心肠真是硬得可以。”阮瑷给他斟了酒,摇头道,忽地又说:“我看谷大哥对霍仲甚是敬佩,那是打从心眼里的,可是要紧?”
      “霍仲本就是让人敬佩的人,况且我又不会让谷华害他,不碍。”冯旷一笑,“到底是小姑娘,心眼就是小。”
      “小姑娘小姑娘,你自己了不起的很么?”阮瑷年纪不大,所历之事却着实不少,此时见冯旷语气中颇有些轻视之意,忽地不怀好意地一笑,轻轻哼唱道:“伊人隔尘,我亦无望。”
      “阮瑷,前两日你受的罚还不够是不是。”冯旷脸色一沉。
      阮瑷见他如此,不由得笑道:“冯大哥,为了看你现在这副脸色,让我再受三天三夜的罚都甘愿。”
      她与冯旷虽是主仆,但自幼一起长大,平日里嬉笑打闹惯了,经常没打没小,冯旷从不以为杵,此时却沉脸道:“此事你莫要再提。”
      阮瑷一愣,随即明白他是怕别人知晓,不由一叹:“这点分寸我还没有不成?你还真是心里疼着她。”
      “所以你以后少在这件事上与我玩笑,再像上次那样随随便便跑到宣府去,莫怪我不念情分。”冯旷看着她,目光射得阮瑷心中一凛。
      “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这样……”她不由得嗫喏。
      “你该操心的事情不够多?”冯旷还是板着脸,语气却缓和了不少,“剩下的事情我明天告诉你。”说着起身走了。

      入冬以来,青峰城风月场中最引人注目的消息,就是霍将军成了倚梦楼阮瑷姑娘的座上客。
      其实霍仲也不过到阮瑷那里去过三四次,每次均不超过一个时辰,可便是这样,依着霍仲平日的为人,凭着阮瑷的名气,也足以造出街头巷尾悄悄相传的暧昧风流韵事,虽然并没有人清楚是真是假。
      事情传到冯潇潇耳中,已是一月后了。
      “公主,我听闻近日,将军屡次光顾倚梦楼。”媛媛挑了个屋中无人的时候,在冯潇潇耳边轻道。
      “倚梦楼?新开的酒楼么?”冯潇潇倚在塌上,漫不经心的问道。冬日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她的素手之上,洁白如玉。
      “这……”媛媛有些尴尬,声音愈发地小了 ,“公主,那里是……烟花之地。”
      冯潇潇自幼生在深宫之内,又有谁与她提过这烟花柳巷的风月之事?见媛媛表情,略猜到一二,可脸上还是有些茫然。媛媛无奈,只得又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冯潇潇听后秀眉微蹙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说是为了一名叫阮瑷的歌姬。”媛媛顿了顿说道。
      “阮瑷?媛媛,那又是何人?”冯潇潇不禁问道。
      “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媛媛脸一红道。
      “走吧,时候还早,我们一起去瞧瞧这位阮姑娘。”冯潇潇起身。
      “什么?”媛媛大惊失色。
      “去倚梦楼呀。”冯潇潇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种地方,哪里是公主去得的?”媛媛急道。
      “这青峰城里,又有什么地方是我冯潇潇去不得的。”冯潇潇不为所动,“快去准备。”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倚梦楼门前。刚过了晌午,倚梦楼迎客的小厮正靠在门口打盹,忽然间被人叫醒,来人衣着讲究,彬彬有礼:“我们家夫人请阮瑷姑娘出门一见。”
      那小厮被扰了清梦,本就十分地不耐烦,听他如此要求,火更加地大。笑话,阮姑娘是说见就能见的吗?抬眼刚要呛来人几句,却见他神色甚傲,那表情哪里是求人,分明就是命令,再瞥了一眼那马车,便知这位“夫人”来头定然不小。于是生生扯出来一个笑容道:“这位爷,阮姑娘现在并不在楼中。”
      “她在哪?劳烦请她回来。”谁想来人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那小厮转了转眼珠,“阮姑娘一早就出门去了,也许是去了东城的胭脂铺,也许是去了西城的珠宝店,咱们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您老人家晚上再来吧。”他听那人说“夫人”,便想定是哪位府里的女眷打翻了醋坛子找上门来了,于是说道。
      “你不清楚,总有人清楚。快去问,莫让我家夫人久等。”来人竟听得不耐烦起来。那小厮心中火起,心想哪个贵夫人会在这个时候来倚梦楼前找人,也不怕丢人?凭他是谁,来倚梦楼的人哪个不有些门道?当下语气不敬,呛了他几句,来人脸现怒容,刷地拔出刀来怒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和爷这么说话!”那小厮吓得大叫起来,椅梦楼历来养了许多龟奴打手,此时从楼中闻声走出,见此情景,将来人团团围住。那马车旁本是站了几个侍从,见状都拔出刀来,那打手中有眼尖的瞥到,那刀上刻的是明晃晃的官印。
      “都把刀放下,像什么话!”马车里忽然有人说道,声音不大,听起来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却不知怎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那几个侍从闻言皆将兵器收起,神色惶恐。但见一只素手微微掀开车帘,缓缓说道:“阮瑷是谁?叫她出来见我。”

      阮瑷见了那马车,便已明白来者是谁,心中不觉一笑。她久闻明华公主之名,却不知这位金枝玉叶竟会这样大大方方得找上门来。
      “奴家不知夫人来访,让夫人久候,还请夫人见谅。”阮瑷在马车之前行了一礼,温柔文雅,一如在霍仲面前。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一角,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望了她一眼说道:“姑娘请上车吧。”
      马车内很宽敞,炉火烧得正旺,空气中隐隐传来淡淡的香气。白狐皮铺成的靠椅上,坐着一位少妇打扮的人,环佩叮当间,明艳之态不可逼视,正是冯潇潇。
      “你就是阮瑷?”冯潇潇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很美,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由得问道。
      “奴家正是。”阮瑷垂目,声音软软的。
      “抬起头来,我看不清楚。”冯潇潇道。
      阮瑷缓缓抬头,正对上了冯潇潇好奇的目光。从小到大,阮瑷已经习惯了来自同性的各式各样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嫉妒,有羡慕,有不屑,也有鄙夷,她从来泰然处之。可从没有人像冯潇潇这样看她,纯粹的好奇,像是欣赏一件从未见过的新玩艺儿。
      她的心里,竟然因为这纯粹的好奇而不舒服起来。显然,面前的人并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你和我想得不大一样。”冯潇潇收了目光,一笑道,“阮姑娘,冒昧请你出来相见,失礼了。媛媛,送阮姑娘出去。”
      阮瑷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个被称作媛媛的侍女已经礼貌地将她扶下马车,施礼道:“姑娘好走。”
      阮瑷望着那马车风风火火地绝尘而去,竟有些愣了。

      冬日天短,霍仲回府时,已是完全黑透了。用过饭,走到内厅里,却见冯潇潇抱着手炉坐在椅上,显在等他。
      “公主今日却还未休息。”霍仲上前一步道。
      冯潇潇放了手炉,站起身来笑道:“将军是想问我有何事对不对?嗯,今日我去见了阮姑娘。”
      霍仲倒是出乎意料,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你喜欢她?”冯潇潇索性问。
      “略有投缘而已。公主认为有所不妥?我以后不去见她就是。”霍仲道。
      “没什么不妥。”冯潇潇一笑,“将军的眼界,向来是高的。寻常女子自然不会入眼,你若说略有投缘,那这位阮姑娘定不是寻常之人。你若想接那位阮姑娘进府,不必顾虑与我。将军待我甚好,潇潇一直铭记于心。”
      “霍某既然已娶公主为妻,自不会再纳他人。这几日的事情,确实是欠妥当了。”霍仲垂了目光说道。
      冯潇潇望着他,忽地一叹道:“每当这种时候,我总觉你待我是好的。可你我心中都知,你心中的妻子并不是我,何苦总是如此说。”
      “公主,我一向敬你。我说过,既然是我娶了你,我自然要尽为夫之责。”霍仲沉声道。
      “潇潇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日子久了,不论你这为夫之责是否出自真心,我总是会有所感念。生为女子身在闺中,不论我嫁你是否出自真心,此生也再难寻另一个丈夫了。若是有一天我心里有了你,也求你心中有我,那便怎么办?将军,你可想好了,一句为夫之责,怕是以后麻烦无穷呢。”冯潇潇目光流转,语气似真又似假,说着一笑,转身去了。

      青峰城冬日的天气,晴朗而干燥。年关将至,城内外弥漫着一股焦躁又喜悦的繁忙气息——凭那朝内再纷争再烈,百姓的年也还是照样过的。
      宫中的气氛却不若坊间般轻松,国丧刚过,新君始立,往年的惯例是否还是惯例,人人心中都有着各自的算盘。
      小年夜,萧太后在长澜宫设宴。宴是家宴,宴请皇室各族,来者甚多,上至新君冯飒下至闲散宗族,皆携家眷参加。长澜宫亮如白昼,人来人往之间,乍看上去也算是喜气洋洋。
      冯潇潇盛装华服,与霍仲相携而入。
      “明华长公主到!霍将军到!”门口的礼官扬声通传,响彻殿宇。
      “却多了个长字。”冯潇潇眉眼间似笑非笑,向霍仲道。霍仲看了看她,并未答语,与她手臂相挽,一起向里去了。

      萧氏参加这宴会,自万德帝立她为后之时便起。今年却是以皇太后身份开宴,地位自是比往年更加尊贵。待众人入席后,萧氏身着礼服,缓缓而入,众人皆起身行礼,口中称颂。萧氏走至正位,手臂轻抬,微微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大家坐吧。”
      新帝冯飒立于萧氏下首,此时亲自扶了她坐下,众人这才纷纷落座。丝竹声起,宫婢穿梭如织,菜品一道道摆上桌子,萧氏让了让大家,众人又再次起身称谢,宴会始开。
      冯潇潇自幼在宫中长大,这种场面是极熟的。从她记事起,每到各种大宴小宴,父亲母亲都是端坐在大殿正中,父亲有些严肃,母亲却总是和颜悦色。在冯飒还未成婚之时,遇上这种家宴,她与他兄妹便在母亲下首合坐一台。冯潇潇小时候甚为调皮,常常闹得冯飒哭笑不得,有时被她惹得急了,对她稍加颜色,冯潇潇便马上跑到萧氏身边告状,丝毫不会理会什么宴会不宴会,留下冯飒的一脸尴尬。而父亲母亲,总是偏向她的,偶尔说上她几句,脸上也是满满的纵容。
      而今,宾客如旧,宴上正位却只余母亲一人。冯潇潇望向萧氏,她的微笑依然端庄高贵,可眼中分明多了几分清冷。而冯飒独自一人端坐帝位,离她那么远,年轻英俊的面容凛然不可侵犯,可以任她撒娇使性儿的哥哥早就消失不见。
      这一切,冯潇潇早就明白的,可在这灯火通明的大殿上,心中却还是涌起一阵落寞。却见殿中丝竹声声,一眼望去竟似欢乐异常,胸中发酸,拿起面前酒盅一饮而尽,自己又将酒杯斟满,连饮三杯,还要再饮,手中的酒杯却被人拦住。
      “公主,酒多伤身。”霍仲微微皱眉道。冯潇潇看着他,似在发愣,半晌才道:“这里没趣得很,咱们走吧。”
      霍仲整晚在她身边,早将她神色尽收眼底,知她心事,一叹道:“也好,左右无事,祝酒之后我们便走。”
      冯潇潇朝他笑了笑,却见冯飒已经起身,端着金杯走至萧氏面前,躬身敬道:“儿子恭祝母后凤体康宁。”
      众人皆随着他离座而起,跪拜和声,一时间殿内颂声雷动。萧氏本自微笑,刚要命众人平身,笑容却突然间僵在脸上。冯飒不见母亲出声,抬起头来,见她望向前方,不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一人趴在案上,似酒醉一般,并未起身跪拜。众人也觉不对,却不知发生了何事,殿内一时间一片寂静。冯飒脸色骤变,一脚踢在跪下身下的太监身上,那太监抬起头来,只吓得魂飞魄散,却也看见了酒案上的那人,当下手足并用的爬了过去,摇了摇那人道:“王爷,您快醒醒。”
      酒案上那人,正是先帝长子,如今的汾西王冯祁。冯祁微微张开双眼,也不看满殿跪着的众人,只含糊不清地道:“本王睡得正香,你这狗东西嚷什么?”
      “王爷,你喝得醉了!”那太监够着他的耳边轻声道:“快起身给太后娘娘敬酒。”
      “太后娘娘?”冯祁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四处扫扫,目光落在萧氏脸上旋即移开,缓缓说道:“哪有什么太后娘娘,不过是个害人性命的善妒毒妇!”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皆变。冯祁生母王氏,正是因犯宫规而被萧氏囚禁多日,羞愤交加而死。王氏追随万德帝多年,又为他诞下长子,因此虽然性格颇有跋扈,万德帝却一直待她不薄。她与萧氏多年不睦,终被萧氏抓了把柄在手,萧氏自然不留情面。事出之后冯祁曾在长澜宫前长跪不起为母求情,萧氏却丝毫未加理睬。王氏死后,冯祁又为她的封号问题在万德帝面前大闹一场,可最后万德帝还是依着萧氏的意思,将王氏以采女之礼草草下葬。
      王氏之死曾闹得沸沸扬扬,众人自然都有耳闻。许多人私下中也曾为王氏抱过不平,甚至连冯飒都为此和萧氏起过争执。然而万德帝在时,冯祁心中怨恨虽深,可哪里敢对萧氏如此无理?可现在谁人都知,汾西王与宣明博往来甚密,连他这封号,都是宣明德亲自力争而来的。如今冯飒名为皇帝,朝中大权却在宣明博之手,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众人心想,却也难怪冯祁竟敢出此言。
      冯飒已经气得脸色发白,指着他怒吼道:“来人啊,把他给朕押起来!”殿外的侍卫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窝蜂的跑了进来。冯祁还是醉醺醺的样子,嘴角却挂了一丝冷笑,朝着过来拉他臂膀的侍卫大声喊道:“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动本王!”霎时间殿内乱成了一锅粥,萧氏冷眼而望,忽然间拂袖而去。
      “母亲!”冯潇潇顾不得那么多,起身追了出去。

      找到萧氏时,她正独自站在在卧房之内,眉目间甚为平静。
      “母亲。”冯潇潇小心翼翼的叫。
      萧氏抬起头来缓缓道:“潇潇,是我赐死了他的母亲。他从前不敢如此,是因为有你父亲在,可如今不同了。”
      冯潇潇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萧氏望着她,叹了口气道:“我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自然因为你父亲的宠爱,却也少不了自己的狠辣手段。潇潇,这对于一个女人并不容易。所以我才想把我不曾拥有过的天真与自在留给你。只可惜,母亲无法护你一辈子了。”
      “娘!”冯潇潇颤声道。
      “我知道你一直怨你父亲,可你该明白,他是爱你的。他把你嫁给霍仲是有私心谋虑,可也是因为他知道,霍仲是个可托之人。”萧氏淡淡一笑,“接下来的路,父亲母亲都不能陪你走了。”
      “娘,可是我要陪着您!我今晚不走了,留下来陪您!”冯潇潇不由得脱口而出。
      “傻孩子,上次我便和你说过了,你并不属于这宫里,而我却是。”萧氏轻轻摇头,“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那夫婿都不会让你受委屈。潇潇,娘该做的都替你做过了。”

      冯潇潇走出长澜宫时,天空下飘起了小雪。雪花纷纷扬扬在月下飞舞,晶莹剔透。红红的宫灯点了满道,灯光间闪烁着清冷,宾客们仿佛早已散去,连太监宫女们的呼吸,都是小心翼翼。冯潇潇踏在雪上,踩出一串轻薄的脚印儿,脚印儿一直连到长澜宫门口,一顶宫轿静静侯在那里,霍仲站在一旁。许是等的久了,他的肩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花,冯潇潇在他身旁停住脚步,并没有问宴上闹剧最后如何处理,霍仲见她脸色苍白,只柔声道:“公主,咱们走吧。”
      冯潇潇却没有动,缓缓回过身子,看看了那灯火辉煌的长澜宫,她自幼生长于此,熟悉里面的每一个回廊小径,可如今这座宫殿在这雪夜里却变得陌生异常。她明白,自己以后再不会提着裙脚跑进去大喊着母亲了,永远不会。
      “这宫里,再没有我的家了。”她回首,明明嘴边挂着一丝笑容,眼中却已是泪光莹然。
      霍仲接过侍女递过披风,替冯潇潇披在身上,只感到她肩膀微微颤抖。他怕她尴尬,不动声色的将手移开。冯潇潇却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每当我这样狼狈的时候,都是你在陪着我。”
      霍仲微愣,冯潇潇却拦住他将要出口的话,一笑道:“莫要与我再谈你那为夫之责。”
      “公主,换了别人娶你,这些事情也是应当做的。”霍仲缓缓说道。
      “别人?我又没嫁过别人,又管别人会怎样。”冯潇潇裹紧了斗篷,看了看霍仲,垂目道:“我们走吧。”
      闻言早有人替她打了轿帘,冯潇潇弯身走了进去,轿中生了炉火,甚是温暖。她在软凳上坐稳,但听霍仲在外吩咐:“起轿。”声音低低的,却是沉稳威严。
      雪花飞舞间,明月当空,夜色已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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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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