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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穷途末路(四) ...

  •   傍晚云霞漫天,像是新染好的绸缎被摊开晾晒,拉得极长,又像编制得极柔和的缎子,仿若风一吹,就要被吹散了。
      垂柳在湖面投出浓重的阴影。
      几只鸟儿拖家带口的从半空飞过,在水面拉长一队队阴影。
      山明站在柳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湖边垂钓的着墨。
      鱼篓里面空荡荡,他垂钓半天竟毫无收获。
      着墨气定神闲,仿若并不在意有多少鱼儿上钩,他平静地看着湖面,时而看看浮子,视线长久地落在晚霞倒影上。
      山明背对着柳树,沉声道:“子温什么都不知道,博正只想揪出写信人,南纱她,学会了画画。”
      着墨回头看山明:“画画?”
      山明脸色一言难尽,点头。
      着墨收回视线,看着平静的湖面被风吹起涟漪:“常梦最近倒是迷上了下棋。”
      两人静默,晚霞光芒渐渐浅淡,大片的绸缎像被撕开成了一条条小带子,一尾鱼儿跃上水面,“扑通”一声,溅起水花。
      山明眨了眨眼睛,问:“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着墨看着刚才那个鱼儿跃起的位置,语气平淡:“当然是揪出寄信人。”
      山明疑惑地看着着墨:“可是宫内人?”
      着墨摇头。
      山明又问:“常梦近来身体如何?”
      着墨再次摇头:“最近不让我把脉了。”
      山明眉头紧皱:“你知道原因吗?”
      着墨收起钓杆:“不是更坏就是发生了变化,不想让我知道。”
      山明静静地看着着墨。
      着墨微笑:“常梦想回荟萃山,说是要去我们简家所在的百草村,她每每说起这件事,神情就像是要去终结什么似的。”
      山明握紧剑:“常梦如若离开,云梦宫……”
      着墨站起来,对着山明道:“这几年,云梦宫不是习惯了她不在么?”
      山明定定地看着着墨:“你也离开云梦宫么?”
      着墨颔首:“自然,简家的小辈就是为了常梦宫主而来的,无论她去到哪里,都只能追随。”
      山明回头,看向不远处逐渐沉入黑暗就房屋回廊:“接下来,博正主事么?”
      着墨弯腰提起鱼篓,并不直接回答,只道:“文灵正在回程中,自从胡小山的书法天下皆知,文灵就越发受欢迎了。”
      山明望着房屋屋顶:“朱石呢?朱石会留在云梦宫么?”
      着墨直起身,疑惑地看着山明:“你们也准备离开云梦宫么?”
      山明看向着墨,点头。
      着墨颔首:“那就再说吧,大家都未出发。”
      远处沉闷的钟声响起,似乎听到一阵孩童的欢笑声,随着风吹来,稀稀疏疏听不太清楚。
      山明道:“宣行什么时候回来?”
      着墨一手提着鱼篓一手拿着钓竿,往房屋走去:“从玉霄城回来很快的,京城来了几位官宦子弟,特意来听宣行讲课,这两日应是会赶回来了。”
      山明微叹气:“南纱想尽快出发,范太傅……”
      着墨侧头,望向路旁的低低矮矮的柳树,似感慨道:“范太傅不行了啊……”
      山明盯着着墨的背影:“不是说京城很平静吗?”
      着墨轻笑一声,反问:“京城何时不是暗流涌动?”
      山明沉默。
      着墨又道:“南纱身体看着还行,注意平衡清淡饮食,比常梦身体好多了。”
      山明低头跟在着墨身后,闻言轻声道:“毕竟年轻。”
      着墨回头,静静地看山明一眼,不语,笑了笑,那笑容攀附上眼角,天光黯淡下,眼睛竟闪烁着浅淡的星光,他转身,大踏步走了。
      山明不再跟上去,抬头,看到了早早冒出来的星星,在还未全黑的天空中,浅淡而执拗地霸占着尺寸之地,不仔细看,辨认不出那微弱斑影。
      夜里灯火飘摇,晃着投在窗纸上的人影。
      不知被谁一吹,灯光灭了。
      沉闷的夜,压抑掩饰着许多心思,经过前两年的兵荒马乱,此刻听着昆虫鸣叫,夜风吹着花木“沙拉拉”地响,让人生出一种平和世道不知身处何处的茫然感,半夜醒来恍惚半晌,听见雨的声音,“滴滴哒哒”催人入眠,再次醒来,天已大亮。
      吃过早饭后,山明来到南纱小院。
      清晨道路被扫得干干净净,昨夜的雨没留下任何痕迹。
      像是一场梦般。
      山明推开南纱小院,木荷端着托盘从里面走出来,迎上山明连忙弯腰:“南纱宫主去了玉兰小院。”
      山明愣了愣,点头,木荷静悄悄地退下。
      山明站在院门前,看着清晨的阳光,铺在华草丛间,闪着露珠的光芒一阵刺眼。
      玉兰小院。
      长势好的玉兰树叶子依旧繁盛,坚持不换秋装,院子看起来生气盎然。
      房屋内,一双赤足在厚厚地毯上来来回回地踱步。
      着墨坐在长榻旁,看着面前的棋盘出神。
      常梦走着走着,径自坐下来,坐在门旁地毯上,盘足仰头看着挂在房间中央的巨幅画作,那是晚秋枫叶图,满山枫叶似火,要从画面烧出来,轰轰烈烈地,极具张力与活力。
      着墨对着棋盘,道:“宫主,轮到你了。”
      常梦盯着画卷出神:“不下了。”
      着墨转头看常梦:“半途而废,可不像你。”
      常梦咧嘴一笑,笑容如秋季的红枫一般艳丽:“像不像,不是你说了算。”
      着墨不语。
      常梦道:“回荟萃山准备得如何?”
      着墨顿了顿,拿起黑子,对着棋盘怼下去:“回去后,还出来么?”
      常梦歪着头看着墨,不答反问:“你想出来么?”
      着墨眼神闪烁,片刻,拈起一枚白子放到黑子旁,不语。
      常梦扶着门站起来,抬脚想要跨出门槛,看着冰冷的台阶,又缩了回去,静静地看着翠绿的 玉兰树:“玉兰花全开的时候,我数过,最多有五千八百三十……”
      话未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南纱出现在就院门,隔着小院子与常梦遥遥相对。
      长榻旁的着墨转头,很快就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在棋盘上。
      南纱转身关上院门,向常梦走过去,常梦抬起脚,想跨出门槛却没动,一脚踩在门槛上,隔着台阶居高临下地看着南纱:“怎么突然来了。”
      南纱偏头,看了一眼正在屋子内下棋的着墨,笑了笑,道:“想见你啊。”
      着墨疑惑地看向南纱。
      南纱走上台阶,转身,一把坐在台阶上,看着满院子的玉兰树:“这树倒是生机勃勃。”
      常梦看着南纱的发顶:“听闻你不准备回南山了。”
      南纱伏头,趴在膝盖上,轻声道:“山明说婚期延后,来年再回。”
      常梦皱眉:“延到什么时候?”
      南纱摇头:“不知。”
      常梦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墨:“什么时候?”
      着墨捏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不知。”
      常梦一脚踩到门槛上:“我去找山明!”
      南纱抬头,定定地看着常梦,眼神清澈,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偏头:“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常梦一口气哽在喉咙。
      当事人都没有问题,旁人情绪不稳不就是有毛病么?
      南纱趴在膝盖上,盯着板砖缝隙:“云梦宫,以后,会怎样?”
      常梦气呼呼道:“不知。”
      门里门外的着墨与南纱同时表情微妙。
      南纱又道:“我明日去景城,要去两三个月。”
      常梦面无表情道:“哦,是去过冬吗?”
      南纱并不理会常梦,只轻声道:“焚华想让我明日上午带学生们下棋。”
      常梦语气平静无波:“很好。”
      南纱手指顺着板砖缝隙划拉出一条直线:“我推荐了着墨先生。”
      着墨惊讶地转头看南纱。
      常梦也诧异。
      南纱站起来,转身面对常梦:“我最近发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什,什么?”常梦喃喃道。
      南纱偏头:“总觉得从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常梦想了想,很认真地安慰:“我每天醒来,都觉得昨日已是上辈子。”
      南纱看向着墨,问:“着墨先生会么?”
      着墨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南纱笑了,伸手拍了拍常梦的肩膀,道:“是我们,不对劲了。”
      常梦脸色苍白,回头看着墨一眼,只见着墨那双黑沉的眼眸,似翻滚着无限情绪,他一眨眼,情绪散了,常梦一掌挥向南纱的脑袋:“不对劲个头啊?想什么呢!”
      南纱不语。
      常梦收回手,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看着院门:“你,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南纱轻轻地“嗯”一声,抬手对门内的着墨弯腰行礼:“明日对弈课,就拜托着墨先生了。”
      着墨站起来,回礼。
      南沙转身,三两步走下台阶,快步往门外走。
      反手拉上院门。
      门合上了。
      常梦脸色不忍:“南纱……”
      着墨走到常梦身后:“她,出什么事了?”
      常梦不理着墨,转身走到棋盘前,看着着墨延续着刚才的棋局,黑白子战局胶着,谁也不让谁,常梦抬手轻轻一扫,乱了。
      风鼓起劲吹玉兰树。
      树叶摇晃啊摇晃,颓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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