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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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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不觉得小陵这几日造访得太勤快了些?”几日之后,慕翊谨对慕渊说。
“那又如何?”慕渊收拾着案上的书卷,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回答。
慕翊谨在椅子上随意坐下,又说:“他说是向您请安,但从前却没有殷勤到日日都要来;而且每次他来偏就挑了午时您要歇息的时候,他还不在堂下等候,竟偏要去院子里——您就不觉得奇怪?”
“那依你怎么看?”
“因为……因为几日前他在园里碰到了泠歌啊!”
慕渊放下一摞书,道:“谨儿近来如此关心泠歌的事,浑不急把自己的事先定下来。”
慕翊谨脸上的表情一僵,不再言语。
“还是放不下吗?”慕渊轻叹。
“这琴……是一个女子的。”慕翊谨伸出手,缓缓摩挲着琴身。慕泠歌看到琴的一角,浅浅地刻着几句诗: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那是五年前,我们花了三天三夜收复了洛阳。但是当时的知府却下令,烧掉整座城。洛阳城一大半的百姓,却因此背井离乡,甚至因此而亡。我们花了这么久的精力,收复的不过是一座废城……”
“将军,这家人都没了,只剩下一个小姑娘。”
谢府。
他抬头,金色大字的匾额仍旧挂在门口,彰显着这户人家昔日的荣光。然而府中的楼阁却在这战火中,化作了残垣。
他蹙眉,走进府中。
彼时十五岁的她,独身一人坐在断砖残瓦之中。在冲天的火光燃起的那一刹那,她的父母拼死护住了她,挡住了红莲似的火。
她手里抱着一把琴,一身粉红的衣衫已经沾染的看不出颜色。低垂着头,肩膀随着抽泣的声音一下一下的颤动着。
四周的人步伐匆匆,鲜血浸染,夕阳晚照。落日余晖中,墙角的一株兰花依旧开的正好。
他几步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子,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洁。”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却将头埋得更低。
“将军……这……谢姑娘该如何处置?”一旁的随从上前问道。
他起身:“谢家可有什么亲戚?”
“据属下所知,谢老爷在临安有个在朝为官的胞兄。”
“传个人知会一声去吧,这家人的后事和谢姑娘便由他们处置即可。这几日兄弟们将谢府打扫了,安顿好谢姑娘。”说罢,他欲转身离去。
“不!”她却突然抓住了他的衣摆,仓皇的抬起头,“不要让伯父带我走!他们……他们要让我嫁给皇子……我……哥哥……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
她的泪珠又一次地决堤,一颗一颗落在那把琴上,也好似一颗一颗砸在他的心上。
“将军,这……”
他望着她的脸。长长的睫毛下,她眼中的表情看不真切,但那貌似绝望的抽噎,却突然在他的心上划了一个口子似的,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又有些什么溢了出来。
“我们还是在城中驻扎几日,待一切安定了再回长安。”他费力维持着面容上的镇定,“她便先留在我的身边。”
他命人带她洗掉了满身尘土。同时他也换下了戎装。于是她看到一身玄色长袍的他立在月光下,仿佛世间的一切都黯淡了光辉。
“哥哥……”她开口轻唤。他转过身来,对她说:“我叫慕翊谨。”
“嗯,翊谨哥哥。你就叫我小洁吧,从前爹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你爹娘……”
“我娘以前说过的,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千万不能伤心,因为娘不是去世了,而是她每时每刻都会在我身边,注视着我。”说完,她笑了。脸上的神采,恰似漫天灿烂星河。
他默然。也是在那时他暗暗决定,待到北旸南楚干戈平定,他定要让天下永不再兴干戈。
她的琴弹得很好。这是一日之后他知道的。
那年他二十。他本来便是性情开朗的人,只是敌军阵前他不得不换上沉着冷静。
在公事处理完之后,他与她二人的时光又是那样和谐安宁。她抚着琴,他谈着诗,那样好的时光,直到如今慕翊谨还是历历在目。
他想,他一定是对她动了情的。
可是她对他会是怎样呢?他一直没有问出口。但是他再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七日后,她的伯父还是来了洛阳。
“跟我们回去!二皇子日后定是要做皇上的,他还未婚娶,你若做了他的正妻,将来便是皇后啊!北旸势单力薄,如何能一统天下?到时候你还不是沦为俘虏任人践踏!”
他在房外,听着来人的话,其间夹杂着她不时的哭声。最后他们说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她还是不得不嫁去了临安,嫁给二皇子,刘彦。
刘彦。那时他便记住了这个名字,深深地记在了脑海里。
临别时,她将琴送给了他,并在琴的一角刻下四句诗: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
只是他终究不曾让她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