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长安》初温

2、下山

　　十五年光阴匆匆逝去。
　　泠歌今年十五岁了。十五年来，是自己唤作师父和师母的两个人抚养她长大。她的师父教给她为人处事之道，师母教给她女子应会的女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师父师母也没有告诉过她。只是她心里早已将师父与师母当做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苍崚山上，泠歌，陈子烨和郑媛三个人，每天的生活平淡却也充实。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傍晚，郑媛带着慕泠歌去山中寻找草药，回来时，却见茅屋外围着十几名披甲的士兵。她们心中不由一惊，郑媛连忙拉起泠歌的手走进屋里。陈子烨正与另一名男人交谈着。
　　那人大概已经年逾不惑，衣着和十五年前的那个女人一样的不凡。看到泠歌进来，他转过头来看向她，眼中的情绪复杂；紧张，激动，怀疑且期盼。泠歌被那眼神盯得局促，只得站在了郑媛身后。
　　陈子烨缓步走上前来：“泠歌啊，他是你的父亲。”
　　父亲？
　　男人也来到泠歌面前，看见她眼中深深的不可置信。泠歌抬起头来打量着他的脸，他的眉宇间似乎真有几丝熟悉的感觉。
　　“陈公，不会错的，她……她简直，和她娘当年一模一样！”男人转过头去，对着陈子烨欣喜地说。
　　陈子烨看了看泠歌，眉头紧锁。
　　其实十五年前那妇人弥留之际，曾经交给他们半块玉佩，说是泠歌的父亲、她的丈夫留给她的。她与丈夫被迫分离之时，分别保留了这玉佩的一半，以防有什么不测日后相认。方才男人拿出了另一半玉佩，和他手中的那一块拼接在一起——天衣无缝。
　　陈子烨与郑媛当年本已做好了永远照顾抚养泠歌的准备，所以不曾告诉泠歌有关玉佩的事。如今天下仍是四分五裂、动荡不安，陈子烨不忍让她参与世俗纷乱，如今也不忍眼见骨肉分离。
　　见陈子烨犹豫不决，男人继续说：“十五年前敌军来犯，我们流亡途时，她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如何让经得起舟车劳顿？只好让几个人护送着她先找地方安顿下来，待战乱平定后再相聚。怎想那几个人办事不利，竟能与她走散，后来再寻时已毫无踪迹……”
　　“我们父女已然分离了十五年，我对她，对她娘，心中有愧啊……你便让泠歌随我下山，我必将拼死也保的她周全！”
　　泠歌清楚地看到男人眼中泛起的泪光。他话音落下，一屋子的人忽然陷入了沉寂。泠歌听得一头雾水，但是有两件事已经确定：第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是他的父亲；第二，他要带自己下山。
　　于是她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她不想离开师父和师母，不想离开这个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是此时此刻于她来说，他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泠歌啊，你随你父亲去吧。”陈子烨开口说道，脸上竟依旧是云淡风轻。
　　泠歌心中一惊，随即大声说道：“师父，我不要走！”
　　男人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脸，扇动着嘴唇，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我活了这么些年，早已看淡了人世冷暖，对这世界再无奢望，”陈子烨的眼神中漫上了一抹悲凉，“可是，你不一样！你还小，该去外面看看，去历练。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有价值有意义的人生，而不是一辈子待在这深山里。所以，去吧……”

　　半个时辰后，郑媛已经替她收拾好了行装。其实并没有什么可带下山的，不过是几包草药和郑媛给她的一根玉簪。
　　“要是过得不顺心，你就回来，我们永远在这里等你。”才说了一句，郑媛就红了眼眶。陈子烨拉着她的手，对他嘱咐了好久，声音里也是哽咽。看着师父与师母，十余年来相伴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淌过。她觉得自己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但是那些话偏偏都溶在了她止不住的泪珠里。
　　“天色不早了。”面对这分别的场景，男人也是不忍，却不得不出言提醒。泠歌与郑媛、陈子烨做了最后的拜别，登上了男人备好的马车。
　　一行人起行，泠歌掀起帘子，陈子烨和郑媛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路旁，熟悉的一切，树木，山峦，小屋，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点一点向后退去。一阵悲伤潮水似的涌上来，她放下轿帘，任由泪水将她淹没。
　　永别了吧，苍崚山。

　　第二天下午，一行人已经回到了北旸国都长安。
　　一路上男人像泠歌讲述了许多当今的事，譬如男人名叫慕渊，正是北旸的丞相；譬如如今天下的分裂，北旸南楚分居南北；又譬如当年自己的母亲，还有她其实还有一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