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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徒要教郎比并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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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日日如此,用过早膳棠澧宫的歩辇就已经等在殿门,吃罢宵夜才被送回来。听起来很充实很饱满,其实不然,光是陪着她看瓷就能看三四个时辰,我是觉得云纹和水纹一点区别都没有的那种庸才,而她时常回过头来问我看法,要不是棠澧宫的饭菜口味绝佳,我估计我就要绞尽奶汁然后香消玉殒在那了。
这日下了些微雨,睡在榻上时我以为桃花定然谢了一大半,没想到早起来时发现昨夜婢子们支了布棚,桃花只是被风吹掉了一些,其他的水盈盈地安然无恙。
我愣了一愣,原来让她们帮我锄个草都磨磨唧唧的,怎么现在这么自觉。
是了,我反应过来,太皇太后的恩典,终于惠及到我了。
也差不多了,也给了我好处了,接下来就是让我拿出我的价值了罢。
........其实我也真的想看看,我有什么价值。
果然,到了棠澧宫,她并没有给我看什么瓷,也没有和我夸奖刚刚求来的点心师傅,而是安静地给我赐了座,示意我喝茶。
只是饮了两口,她便声音暗沉道,“哀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这种话是个老人都喜欢说,以前军营里许多这样的老将,关于这个我练就了一套很完美的说法,什么您老年轻无限荣光风华,老了也是光芒万丈,怎有身体差这种说法云云。
可是我刚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即将开始我在棠澧宫鲜有的一句流利的话的时候,她静静看着我,道,“皇后也不必说那些话,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清楚。”
我卡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目光温柔但是不带情感,“皇后坐下罢,”随即对身后婢子道,“抱上来。”
我奇怪地看向那边,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素绒绣花袄的乳母抱着一个小人儿走了上来,我定睛看了看,认出来这是泰王的儿子,陵澹,我发誓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以为泰王生了一只铃铛。
铃铛被裹地严严实实的,天气温热,他居然被乳母包了两件棉袄,小脸只剩下眼睛露在外头,咿咿呀呀的在太皇太后怀里叫唤。
我没反应过来,铃铛是萧家这一辈里面唯一一个孩子,一岁不到泰王就病逝了,泰王妃病怏怏地半年不到也去了,他们一家似乎都是药罐子,铃铛的身体也很不好,太皇太后怜惜地很,泰王妃一去就抱回棠澧宫自己照看着。
“皇后,”太皇太后搂着铃铛,眼里似乎有泪意,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们这些角色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在我这种辈分的面前哭了,是要生离死别还是怎么的。
“太皇太后请讲。”我跪倒在地,手指微颤,大致也猜出了一些。
“哀家希望,”她顿了顿,“你能收小澹为义子,视若亲子照看。”
我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哀家知道,你才十六七岁,还是个孩子,”她目光又恢复了前几日的慈爱,亲自把我搀扶起来,“可是哀家别无他法,哀家的身体,只有哀家自己知道,是真的撑不了几年了,可是阿澹还小,必须有个托靠,哀家这几日一直看着你,你不算聪明,可是心思是真的纯良,阿澹交给你,哀家才是真的放心。”
我心里脑里都白了一块,铃铛的地位是很高的,太皇太后的疼爱就不必说了,萧暮对他也是视若亲子,萧暮登基一年还未有子嗣,又以仁爱之名深得民心,大有封铃铛为储君的架势。
怎么看抚养铃铛都是好事,然而我心里不安,这意味着我又站在了萧暮面前,又进去了这个后宫的核心,以后纷纷扰扰,怕是都由不得我清净了。
可是我哪来的拒绝余地?
我心里艾艾,叹了口气。随后微笑,福身,努力让声音平和欢喜,“臣妾遵旨,此乃太皇太后的信任,臣妾定然不会让太皇太后失望,也会叫泰王和泰王妃放心。”
“恩,”她微笑起来,抱着铃铛,一摇一晃地哼着曲子,眼泪砸进铃铛嘴里,铃铛小舌头一卷咂摸起来,似乎味道不好,哼哼唧唧的。
....至于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就这样罢,”太皇太后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将铃铛从怀里抽出来,交给刚刚的乳母,“去你母后那里吧。”
铃铛乍脱怀抱,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猪蹄子一样的小胖手向太皇太后伸过去,太皇太后看着我,我硬着头皮伸手去接他。
本以为下一瞬他就会哭地天崩地裂,没成想他看着我,牙床都露了出来,唔呀唔呀吐泡泡。
“他在笑呢,”太皇太后温和地看着我,身边的婢子递过帕子容她拭泪,“他很喜欢皇后。”
我嘿嘿勉强一笑,低头看着他,怎么也没法把他这幅要咧嘴要吃人的样子归结为笑容。
“这个乳母就交给皇后带回去,另外听说藤宣宫没有上等婢子,藕思便赐给皇后带回去伺候,她也是精明能干的。”说罢示意前几天伺候我在棠澧宫起身的那个婢子站到我身边去。
好样的,我心里沉甸甸的,一炷香不到我身边多了两个她的人。低头看铃铛,这小子大抵是个小炮仗,一旦照料不周就能把我炸得死无全尸。
又听着她交待了一些事情,我从未听过她一下午能说这么多话,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隔代亲吧,我没有爷爷奶奶也没阿公阿婆,这辈子是体会不到了。
回到藤宣宫,把乳母和藕思安顿好,再把我寝宫最舒服的一角清理布置出来给铃铛,已经入夜了。栩栩在我没回来时候就睡着了,朱辞要去叫她被我拦了,不是心疼她,是她丫的从起来到清醒,估计事情都办完了。
宫里的人耳目最是灵通,这些宫婢也都一个个的开始毕恭毕敬,也多了些生面孔的人,朱辞说是太皇太后那边的头等婢子亲自去宫库挑了送过来的。我不禁哑然,一开始就给我这么多好处,是警告我倘若不照顾好铃铛后果自负的意思罢。
铃铛被抱过去睡觉,我看着他的小胖脸,想起太皇太后说他命苦,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太皇太后没见过那些在军旅中生下来的孩子,不仅无父无母体弱多病,一个个躺在姐姐或者哥哥的怀里,连哭都不敢大声,怕哥哥姐姐烦了就不抱了,哥哥姐姐抢东西吃的时候就使劲缩在里面,怕妨碍到哥哥姐姐怕被挤得窒息,可是哥哥姐姐好不容易抢到东西吃,也只有一点点,让他们吃的很少,他们就把手指伸到哥哥姐姐的嘴角,再拿下来吮吸,品尝一点点食物的香味。
看到这些我心里就像被扎一样,但是管不了,父将都管不了,流民之祸,对君王来说固然是祸,可是对民来说,不是祸,是塌了的天。
娘的,我好好的想这些干嘛,似乎帝王家的勾心斗角好不到哪里去,我在这里悲天悯人个毛线。
正在胡思乱想,便听到一声响亮通报,“皇上驾到————”
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萧暮上天上地都不会上藤宣宫,直到那一抹玄黑色闯进内殿,我才反应过来,忙跟着周围婢子跪倒行礼。
“起来吧,你们都下去。”萧暮自觉地坐上我刚刚的位置,冷冷示意众人退下。
待到殿里只有我们两个了,我落落站起身来看着他,他当然不会是来看我的,只有是为了铃铛,可是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再怎么着我也不怕他。
“皇后不错的手腕,”他冰凉凉地看着我,曜眸里全是不屑和嘲讽,“连阿澹都能骗到手上,再以他为筹让太皇太后逼着朕来藤宣宫。以前倒是没料到你有这么厉害。”
.....他还真看得起我。
“谢皇上夸奖了,”我噙着笑看着他,他应该是刚刚从勤政殿过来,玄黑色常服,显得面容如珠玉般剔透,还是我喜欢的那个好看样子。“臣妾会好好照料小泰王,至于皇上之来,臣妾只觉得受宠若惊,怕担不起这个好福气,门边并没有守着的,皇上想来来,想走走,臣妾还能说个不字么?”
“朕自然会走,”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只是皇后最好还是守点本分,不要学了楼赫,最后落个那般下场。”
他又提起父将,我腾地一下站到他面前,“萧暮,你说清楚,我哪里没守本分。”
他把我推开,习武的力度很大,袖风把我步摇都吹落在地,我很有面子地没有踉跄,只是晃了晃,站在两步远恨恨看着他。
“皇后如此作风,和寻常村妇又有何区别,”他眼里全是厌恶,“朕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来藤宣宫,你好好照看阿澹,景国没有废后之例,不代表朕做不出来。”
我心里大恨,冷笑一声,“是么?臣妾希望皇上好好的别再提起父将也别来招惹臣妾,小泰王臣妾自会好好照料,景国没有后妃弑君,也不代表臣妾做不出来。”
他极尽嘲讽地冷笑一声,袍裳微响,撩帘行出了殿里。
我差点瘫倒在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着他,从羞羞涩涩,到死缠烂打,再到现在的剑拔弩张,不过寥寥两年而已。
......罢了,各花入各眼,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命也命也。
废了我,他舍得。可是杀了他,且不用说我打不过他,我也不舍得。光是这一条,我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我走到殿外桃花林,婢子们都退去卧舍了,她们估计都以为今夜是萧暮首次留宿藤宣宫,那么她们以后的日子也翻盘了。
想多了,萧暮对我的厌恶,估计在我嫁给他的那一刻就达到巅峰,从此居高不下。
拔出腰间凤鸣,我没喝酒也舞了起来,凤鸣当啷作响,桃花一瓣瓣落在我腰间足前,我仿佛听见当年军营里面那个教我跳剑舞的舞姬在和我说话,她说,粲儿,除了咱们这些子下作的人,姑娘家跳舞,都是跳给喜欢的人看的。
我心里叹叹,萧暮怕是这辈子都看不见我在为他跳这一曲剑舞。
总之是为他跳的,我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想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