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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晚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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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不像你了。”
男子扬了扬眉毛,将身子微微坐起来一点,饶有兴趣的问道:“那我平时是什么样子?”
穿长衫的长者沉默不语,他知道他又在拿自己打趣了。
男子坐起来,恢复严肃的神情,问道:“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情绪有点过激了。”
他点头。
男子轻笑道:“现在的上海,日本人掌控着半边天。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少爷今天为何当面拒绝松本执信的邀请,这样势必会让日本人对我们有所不满。”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虽懂得这个道理,但我荣家在上海断然不会依靠日本人的庇护,否则就真的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任人摆布了。”
落地钟的指针准确的指向了八点的位置,随即钟便响起了沉闷的声音,男子抬头看了看钟表,轻声道:“宴会开始了。”
徐公馆。
松本和徐衍走向大厅的前方,徐静安看见徐衍望向她的眼神中有一丝隐忍和悲痛,那时只有她这个做女儿的才能读懂的情感。只有一刹那,但徐静安已经明白,今晚的宴会,超出了她与父亲的估计范围。
她见父亲站在话筒前:“感谢各位来宾,肯赏脸参加徐某举办的晚宴,徐某深感荣幸。”台下掌声一片,徐衍接着说:“为了稳定上海的经济,此次宴会还邀请了特高科的松本执信大佐。现在有请我们的贵宾松本执信大佐讲话!”
台下立刻骚动起来,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狗汉奸”“卖国贼”等字眼是那么刺耳,虽然这些年来,听到过太多这样的话,但这一刻,这样的字眼还是深深刺痛了徐静安的心。不过回顾起往事来,她是有所释怀了。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后来的坦然面对,她就是在“汉奸”这样的字眼中成长起来的,她渐渐的明白有战争就会有牺牲,她与父亲是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她只不过背着骂名走了几年,父亲却背了半生。
松本执信走上台来,对着话筒发出雄厚激昂的声音:“很荣幸能站在这里与大家讲话,首先要感谢各位宾客的到来,其次要感谢徐先生给我与上海经融界精英接触的机会。”松本对着台下的徐衍微微点头示意,徐衍也以眼神回应,松本接着说:“当今形势,经济是一个国家的命脉,一个好的经济政策,会带给一个国家无尽的财富,各位都是金融界的人才,也都明白如今上海的经济正面临着危机,在这种时局下,我们需要一位领导者,来整顿上海的经济,推出新的经济模式,恢复上海经济往日的风采。”
台下的歧义声逐渐变小了,大家彼此之间议论着。
“说的有道理呀!”
“嗯,毕竟现在的上海已不同往日了,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也只是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只要有人维持大局,我们心里多少踏实些。”
“是呀!”
松本执信接着说:“鉴于徐衍先生在上海金融界的地位,我提议由徐先生担任新一任的上海商会会长,共建大东亚共荣。”台下响起了掌声。
待掌声平息后,松本执信说:“今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向大家宣布,”他看向徐衍,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将认徐衍先生的女儿徐静安做干女儿。”台下一片哗然。
徐静安觉得世界仿佛都安静了,望向父亲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这次晚宴的真正目的,也知道她与父亲真正担心的东西还是来了。日本人就是想告诉全上海的人,商会会长都已降于日本,那上海经济的命脉自然也掌握在他日本人手中,那些想依靠荣家,或者还对徐衍心存一点幻想的商人,要么也归顺日本,要么被赶出上海。同时,松本也是想借她控制住父亲,一旦父亲有二心,那么她便是控制父亲最好的筹码。
松本笑着转向徐静安,说:“静安,到这来。”
她感觉脚步是如此沉重,每走出一步,她便觉得离绝望更近一步。她不敢再看父亲,因为她怕看到父亲眼中更深一层的绝望,她怕她会忍不住说出她与父亲苦心经营的一切。终于,她还是站在了松本执信的身边,她叫到:“松本叔叔。”
松本笑道:“静安,该改口了。”
她当然明白松本的意思,即使不愿意,终究还是开了口:“干爹。”松本拉着她的手,笑着向所有人宣布:“从今以后,徐静安就是我的干女儿。”
台下有鼓掌的,也有小声议论的。她看到那些曾经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伯伯摇头叹息,看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知道,她这一声“干爹”叫下去,从今以后,她将再也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在全上海人的眼中,她会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汉奸,彻底到忘了本。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人向她道贺,她都一一应对,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这时,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而那人也望向她。她看到他眼里的难以置信和愤怒,还夹杂着一丝她读不懂的神情,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们一起在晨光中拉琴,在校园的天台上背靠背坐着看书,在公园里游湖,撑一把伞漫步在雨中。
“静安,不舒服吗?”身旁的俞瑾承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转头笑着对他说:“没事。”她看到那人已经走了出去,却没有勇气叫出那个深藏在心底的名字。她知道,一旦他走了出去,便是真的对她寒了心,连发问的机会都不会再留给她。而如今的她,早已失去了爱他的资格,也是时候放下了。
过了今晚,她曾经所珍惜的一切,将会离她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