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时集》桐油烟墨

1、致命的虚荣

　　你的身边是不是有那么一些人，因为自己莫名的优越性而耀武扬威，上传的每张照片假睫毛都要掉下来了，但又配都着“素颜哟”开头，热衷于向众人炫耀着自己手腕上男朋友送的号称3万块但已经掉了5颗钻的腕表，在任何一个长得帅气或者家境优渥的男性面前把嗓子捏着九转十八弯令人浑身一震。
　　难道没有吗？
　　虚荣到底有什么意义，让这些人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往那个半空中的虚浮世界起跳奔跑。
　　1
　　教室的角落曾经开过几支极为妖艳的红色花朵，尽管一直存活在阴暗处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许些人想去折来玩玩，都被我像护食的松鼠一样呲着牙赶了回去。
　　而花期过了以后养在花盆中的植物便开始一蹶不振萎靡起来，怎么养都一副软绵绵半死不活的样子，之后的很长的一个冬过去，只有几张软答答的叶子垂着，像洋葱，让人看着就觉得自己也终究和它一样了无生机了似的，看着心烦。
　　又恰恰高三了，时间窘迫得一触即断，已经无法顾及它们。
　　所以我在阳光开始浓烈的时候把几株花的根茎全都拔了起来，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巨大的根茎切片晒干，最后磨成细粉，细心地晒在窗台之上。
　　还准备了瓶子，把已经干了的装进小瓶子放进书桌，未干的依旧在窗台享受享受阳光。
　　2
　　上了高三以后，学校把拔尖的艺术生一一筛选，最后选出十个，只放在一个画室里重点培养。像每一个学校一样的做法。毫不出奇。
　　这就是我现在身处的地方。
　　——我才不要更她交换！
　　——我也不要，我们可是抱团的！
　　——不要这样啊，谁大义凛然地站出来啊！不然又要抽签了。
　　——上次抽到的是你吧。
　　这样一个被旁人厌弃的人，不像蝗虫，不像瘟疫，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大概算不得避之不及，只是像一个昭告天下的笑料，在无聊透顶的生活中像一个五颜六色的悲哀玩具被踢来踢去。
　　——肯定会去跟陈简交换的吧，她最喜欢这样做了。
　　——不能吧，明苡跟她不是朋友吗？
　　——啊……？
　　——切，明苡又不是男孩子。
　　终于被点到名，我回过头瞥了一眼右后方的空位，随即满脸堆笑地对上那个长相干净的男孩，伸手指向画室角落：“简兄，拿过来，我跟你交换修改作业。”
　　平时懒散的男生迅速地行动，豪不见拖泥带水，回来时还状似虚惊地抚着胸口：“幸好有明苡加盟…”
　　是的，他们讨厌她，我也讨厌她。但是，我却是她的好朋友。
　　从初中到高中，到现在走进同一个美术培训班，我一直在旁边看着她如何把她身上令人讨厌的特性变本加厉地发扬光大。
　　看着她令人讨厌，而不自知，像看着一个满脸油彩的小丑在舞台中央陶醉地上演着公主的戏份，简直就是一桩悲剧，不，惨剧。
　　她是谁？她是叶晶晶。
　　高跟鞋的声音有些张牙舞爪地渐进，而后有嗓音黏腻地缠上陈简，看上去，陈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前面的女孩凑过来悄悄地对周围的人说：“她说话恶心得我浑身的鸡皮疙瘩，说得好像陈简不跟她换作业就罪孽深重了似的，她哪来那么多天经地义！”
　　我只浅浅笑了会儿，待看到她锉羽而归的背影时有人恰到好处地低声回答：“也许，是职业习惯吧……”
　　身边即时传来压抑的笑声，隐晦而讽刺，像饱餐了一顿的不知名的野兽，餍足而狰狞。
　　你能找得到那种明明是石堆里一无是处的一块，但浸了水反射了阳光，就以为自己是一块无与伦比的钻石了的石头吗？
　　当然不能。
　　那你找得到那种明明平凡得一无是处，却突然拥有了一些小优点就自以为整个世界都开始以自己为中心展开了的人吗？
　　找得到，当然找得到，俯拾皆是。除了人类，你不会再从哪个种族找到这么弱智的东西。
　　3
　　当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医院抢救室的走道外面，身边叶晶晶的母亲的哭声让我能无由头地心烦。
　　食物中毒，医生说。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脑袋像被谁粗暴地敲开，活生生地灌进了一整臭水沟的淤泥，黏稠，恶心，散发着臭气。
　　在教室里前一秒钟还高声宣扬着自己手中刚刚吃过的早餐有多么难得的叶晶晶在下一秒像舞台上的话剧演员一样夸张地倒下，周围的人眼中带着惊惶。她晕倒抽搐之前还喜气洋洋地说着她那盒限量的点心加了新的材料，尝上去有点苦。
　　我抓住头发蹲在了地上。
　　她的母亲反而安慰起我来，告诉我没事，她会没事。
　　良久，我抬起了头，眼中的泪水毫不掩饰地淌了下来，我说，我听见我的声音抽噎着说，
　　“阿姨，叶晶晶晕倒之前吃了一盒点心，说是朋友从国外带来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朋友，她吃的时候说里面好像加了什么新的材料，有些苦……我好后悔当时没有提醒她……”
　　是了，就是这样了……
　　赶回画室的时候，画室一反平时的安静，反而有些嘈杂。我径直走到叶晶晶的位置边上，发现她晕倒时掉落在地面上的点心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垃圾桶也因为值日生提前回家而被提前清理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卸下来一样，我有些无力地回到我自己的座位，其他人便迅速地围到我的身边，打听叶晶晶的情况。所有人都是难得的，如此关心她的事情。
　　4
　　叶晶晶住院的第三天，画室因她而起的喧嚣已经平静了。每个人又都重新投入自己手中的练习稿中，说到底都是为了前途而奔忙，谁也没有更多的闲暇去关心其他的事情。
　　叶晶晶的母亲赶到教室的时候，我恰好完成手中色彩画的底稿，停下来歇一口气，一抬头就看到了满脸憔悴的她。
　　她苍白着脸问我：“你告诉阿姨，她究竟从哪里来的那些东西，误食毒性不会那么大，你不说，我可就只能报警了。”
　　我低着头走到外面，声音细不可闻地说：“阿姨，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晶晶她……有一个男朋友……”
　　至于其他的，我就无法叙述了……
　　高三的艺术生，做了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功男人的小三。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格外特别的事情。画室的人早已习惯。习惯停在画室外的橙色宝马，习惯叶晶晶时常更换的昂贵的包包和高跟鞋，习惯她故意摇晃出来的脖子上的水晶链子。
　　然而有些人却无法习惯，比如说她的母亲和那个男人的妻子。这是常态。
　　画室的人一同到叶晶晶病房里探病的那天，恰恰好遇上那个女人闹进病房。
　　我看到那个雍容华贵却无法掩饰眼角皱纹的女人疯狂地把我们带来的水果砸到了地面上，而叶晶晶在病床上仰着头对她说：“你已经老了，不配跟我争，还是早点退出的好。”
　　那个女人当即上前扇了叶晶晶一个耳光，叶晶晶抓住杯子朝向她砸了过去。声音尖利地响起来：“别他妈以为我不知道！我住院就是你害的！你在他送我的礼物里面下毒！”
　　我们被吓得有些呆滞，无法行动。
　　知道随后赶来的叶晶晶的母亲请我们离开。
　　回画室的路上，众人之间的气氛却前所未有的轻松。八卦在任何阶层都是一种令人轻松的消费方式，特别是离自己越近，越是狗血，便越让人兴奋。
　　然而事情往往不尽人意。
　　出轨的男人只是贪图新鲜的□□，死活不愿意离婚。家人搬离她住的房子躲避舆论，独自被周围的人当做谈资消费。
　　叶晶晶是喝醉以后割腕自杀的。反正警察是这样说的。
　　在她独居的家里，三天后才被回家拿东西的母亲发现。
　　她的母亲到教室收拾她的东西的时候，抱着她的一幅画奔溃地哭，声音破碎而凌乱。
　　画室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承受得住，一个个跑到了外面，把画室让给了她的母亲。
　　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叶晶晶的名字，直至艺考开始我们离开画室，直至高考结束我们离开学校。
　　5
　　我想起了我晒在窗台上的那些白色粉末。
　　那种极其文艺叫做彼岸花的东西，也可以叫它曼珠沙华，说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哦，他妈的，反正就是不吉利的。因为它的根茎涌动流淌着一些可怕的东西，那些流淌着的毒液有个名字叫做生物碱。
　　在我决定把它们养在教室里之前我就有认真地查过它们——红花石蒜鳞茎性温，味辛、苦，有毒，入药有催吐、祛痰、消肿、止痛、解毒之效。但如误食，可能会导致中毒，轻者呕吐、腹泻，重者可能会导致中枢神经系统麻痹，有生命危险。
　　所以我从不让其他人触碰它们。
　　12月的艺考张牙舞爪地侵袭着9月份的我们，我们被挤压在画室里面，沉重地，焦躁地，沉默地，不停歇地练习着，容不得周围一丝的响动。
　　众人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做着什么事情的时候，若谁发出响动，被打断的人们常常会因烦躁异常而失去基本的理智。
　　特别是打断你的这个人还是在喋喋不休地炫耀着自己的手表扬着她手中的零食说着你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的时候。
　　当叶晶晶接了电话走出画室的时候，凌齐当下摔了手中的碳笔，开始第一句烦躁的谩骂，画室里所有被打断的人便理所当然地响应起来。
　　“她到底来这里干嘛的？炫耀？还是故意来影响我们的。”
　　“要是她不来就好了……”忘了那句话是谁说出来的，却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但也的确是事实。
　　我抬起头笑着说，“这个简单啊。拉拉肚子她一定会请两个星期的假的。”说着，顺手指了指角落里的白色粉末。
　　我也分不清我究竟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但是那让他们兴奋，让处于爆发边缘的人兴奋起来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有人关上门，有人捏住粉末轻轻往点心上面撒，有人在一旁愉快地看着，觉得大快人心。
　　我站在一旁，看到混着原来就有的粉末，那盒点心显得更诱人。
　　这只是个恶作剧，我们当时只是这样想着。只是希望她拉拉肚子，请几天假，让我们学习的环境安安静静而已——仅此而已。
　　很多事情，永远这般不遂人意。
　　最终
　　画室里的人再也没有见过面，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们一件事。
　　我之所以与叶晶晶成为朋友，最主要的原因是初一的时候恰好与她搬进了同一个小区。恰恰在一个班，回家又顺路，这大概算是是学校里孩子们成为朋友最重要的一个途径了吧。
　　重压之下的人常常做噩梦，叶晶晶出事的那天我照旧在噩梦惊醒之后摸索到窗台边上透气，却不巧看到了楼下正开走的橙色宝马。我许多次看到过它停在画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