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央》青竹酒仙

2、第 2 章

　　魏余青第一次见到无夜的时候，是在他全家被血洗的那个夜晚。

　　就在他以为眼前的黑衣人要把刀捅进自己胸膛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体忽然软绵绵地倒向了一边，明晃晃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一个男人像是凭空出现一样，手握一把沾满血的长剑，负手立于魏余青面前，笑得倨傲。

　　无夜背光而立，柔和的月光给他镶上了一圈浅淡的银边，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衫上绣着精美绝伦的古典暗纹，深不见底的眼眸让他看起来淡泊而沧桑，更是与他手中仍在滴血的长剑显得格格不入。

　　魏余青注意到无夜腰间有一块乳白色的玉佩正轻轻晃动着，他曾亲眼看到父亲在屋里怒不可遏地摔碎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小子，别坐在地上，你不嫌脏吗？”

　　这是无夜对魏余青说的第一句话。

　　魏余青像是突然被唤醒，不受控制地嚎啕大哭起来。年仅十岁的他刚刚目睹了自己全家上下三十五口人被残忍屠杀的场景，那仿佛是地狱的业火，不由分说便吞噬了一切，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连还手的时间都没有就倒在血泊里，带着他逃走的三个侍卫甚至还没跑出宅子的大门就为保护他而死在黑衣人刀下，如果不是无夜及时出现，现在的魏余青早已是一具尸体了。

　　无夜毫不理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魏余青，自顾自地走进内宅，背对魏余青蹲在他父亲的尸体前，不知在干嘛。

　　不知过了多久，魏余青呆坐在地上，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无夜才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地走近魏余青。

　　此时的无夜看起来更沧桑了。

　　“小子，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我去哪你去哪，不要惹我生气，不要招惹是非，不要乱花钱，还有，不要坐在地上，你不嫌脏我嫌脏。”

　　这是无夜对魏余青说的第二句话。

　　那之后，魏余青就一直跟在无夜身边，白天跟着无夜学习武功，晚上睡着后，他知道无夜会悄悄离开，却不知他去做什么。

　　魏余青知道无夜有很多事都瞒着自己，不管是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大笔银两，还是那块他始终带在身上的宝贝玉佩，都藏着魏余青无法知晓的秘密。但魏余青从来不问，他只要能每天见到无夜，就觉得很安心、很满足了。

　　有时候，无夜会带着伤回来，伤得最重的一次几乎整个后背的骨头都露了出来，皮肉皆以一种奇怪的形状向外翻着，森然恐怖，不多时，血就染红了整个床铺，魏余青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都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会碰到他裸露的心脏。

　　“这样下去，你早晚会没命的。”魏余青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小心翼翼地给他缠绷带。

　　无夜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如纸，下嘴唇被他咬出一圈血印，但他仍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虚弱地说：“小子……好好包扎……别……别说废话……”

　　魏余青咬紧嘴唇，不再多言。

　　包扎了快一半的时候，魏余青发现无夜腰际上有一道细长的剑伤，又细又短，却极深，从伤口里渗出来的血是黑色的。

　　“糟了，有毒！”

　　“啊……你说那个啊……对……那把剑是淬了毒的……我没躲开……”无夜已经疼得快说不出话了。

　　魏余青额头的汗一点都不比无夜的少，他知道，必须赶紧把这块肉挖出来，但如果就这么挖，别说无夜会受不了，就是他也下不去手。

　　“无夜，你抬一下头。”

　　“干什……”

　　无夜的话被魏余青的唇生生堵住了，魏余青柔软的唇瓣轻轻啜着无夜的唇，他的舌头细细舔着无夜嘴唇上的血渍，入骨的温柔，亘古的缠绵，像是生怕弄疼了无夜。

　　无夜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丧失了一切思考的能力。他想躲开，却无奈身体的痛感让他没有力气挣扎，再加上他已经陷入深深的震惊中，也无暇躲避。

　　魏余青吻得愈来愈深，趁无夜晃神之际，舌头已经灵巧地滑进了无夜口中，动情地勾着他的舌，越发放肆地挑逗着他的神经。

　　无夜完全没想到魏余青竟然有这么高超的技巧，一时间有些忘情，竟轻轻呻吟出声。

　　即使一万个不愿意，魏余青也必须回过神做他此时最应该做的事了。

　　魏余青一边更加温柔地回应着无夜舌尖似有似无的触碰，一边右手发力，硬是用刀剜出了他腰际那块被毒侵蚀了的腐肉。

　　“嗯……”无夜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即魏余青更热烈地吻他，希望能让他暂时忽视伤痛。

　　绷带只缠了一半，药还没上完，地面散落着剪刀和沾满血的布条，床单血迹斑斑一片狼藉，而床上的两人正在深情拥吻。

　　这是无关夜晚的迷醉。

　　次日，无夜醒来的时候床单已经换上了新的，屋里干净整洁，再无任何血迹，他身上的绷带也缠得整齐，床头放着一件叠好的白色长衫。

　　“难道是我禁/欲太久的缘故吗……怎么跟饿疯了一样见着谁都想上……”无夜懊恼地晃了晃头，支撑着坐起来，扶着墙走到门口，正好看到魏余青端着一碗粥过来了。

　　“谁让你起来的！快回床上躺着去！把伤口扯开怎么办？”魏余青皱着眉，口吻简直像是父亲在对不听话的孩子说话。

　　“嘿你这臭小子！怎么跟我说话呢！”

　　“好了好了，听话，赶紧回屋躺着，我喂你喝粥。”魏余青有些好笑地看着吹胡子瞪眼的无夜，只得软下声调，温言软语地哄他。

　　魏余青一手端着粥，一手把无夜扶回床上躺好，然后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含在嘴里，不等无夜反应过来，就把嘴凑上去，将粥送到了无夜口中。

　　无夜惊魂未定，“咕咚”一口咽下粥，瞪大眼睛怒吼：“你个兔崽子还敢戏耍老子！别以为老子受了伤就没法揍你！”

　　魏余青挑眉，笑得意味深长，缓缓说道：“莫说是你受了伤，就是没受伤的时候也从不舍得揍我一下。”

　　无夜竟无言以对，别扭地躲开魏余青灼热的视线，故意狠狠地说：“那是我懒得和你一个小鬼一般见识。”

　　魏余青把粥放在一边，硬是扳过无夜的脸，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平静地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总用看小孩儿的目光看我。”

　　无夜无奈地翻个白眼，暗暗算了算，魏余青今年十五岁，差不多到了小孩子最难管的叛逆期，所以懒得和他争执，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样子。

　　魏余青面色稍稍缓和，又端起碗来作势要继续用自己的方法喂无夜喝粥，吓得无夜一把夺过粥碗，赶紧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然后狼吞虎咽地几口就喝完了粥，把空碗递给魏余青。

　　“干嘛这么着急……”魏余青一脸玩味地看着无夜。

　　“没事没事，快去洗碗吧……”无夜装作随意地冲魏余青挥挥手。

　　“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毛手毛脚，喝个粥都能喝得满嘴都是。”魏余青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一边接过空碗，一边起身，单腿跪在床上，身体前倾，双唇贴在无夜的唇上，舌头画了一圈，舔去了无夜嘴边沾的米粒，然后在无夜发怒前迅速闪身，马上逃出了屋子。

　　“你这个该死的臭小子！等老子伤好了就立刻扒了你的皮！”

　　魏余青跨出门，却停住了脚步，他静静仰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太阳懒懒地倚在半空，给魏余青的身上染了一层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虚幻缥缈，像是要随时化为粉末融进空气里一样。无夜不由得看呆了，一时间以为自己穿越了岁月和流年，重新回到了可以与那个人朝歌暮饮、纵情江湖的时代。就在这时，魏余青回头看着屋里的无夜，无夜也正巧看着门口的魏余青，四目相对时，有细小的灰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缓缓流动着，闪耀着来自太阳的光芒。

　　不知从哪里传来长长短短的鸟鸣，旷远悠长，静静回响。

　　那时候，魏余青和无夜，都以为他们可以就这样简单地活一辈子。

　　不过，那也只是他们一厢情愿地以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