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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和你门当户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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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隆冬时节的燕塞关,一片冰天雪地,寒风透骨。
“奶奶的,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解差搓搓手,这天冷得简直像兜头一盆冷水直浇下一般的透心凉。这么冷的天,应该在家热乎乎的暖炕上喝着小酒… …
哎,不是他资历浅,年关将至怎么会在外押送犯人?
皱着眉盯着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他哆哆嗦嗦的抖着手拿出酒囊,凑近猛灌了几口,才觉得身上好受了些。
解差身后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做妇人打扮的女子,她神色怔愣,只是木呆呆的行走着。
又是一阵狂风吹来,女子被吹得停下脚步。
郑昭盈站在原地缩着脖子抵御着狂风,忧郁地扫视着眼前的巨大雪山,张嘴缓缓吐出一口不经意间灌入的寒风。
拢拢身上的狐皮袄衣,上面已经布满半融化的白雪。
这衣裳还是母亲给她准备的。临行前,母亲红着眼告诉她,在她要流放的奎州,父亲已经帮她打点好了,押送的解差也同样不会为难她,自己一路上要保重… …
“白雯,你来扶我一把。”
赵夫人僵直着腿,陷在冰冷雪坑里。心里烦闷到了极点,这奎州究竟到底何时才能到!
白雯使劲地跺跺没有知觉的双脚,轻蔑地瞥了一眼赵夫人,没理她,继续向前走。这老太婆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赵老夫人呢。
走不动?解差抽两鞭子就行了。
“果真是小妇!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叫你呢!”
赵夫人见白雯的眼神,气不打一处来。她就说这贱婢不可为妾,偏偏儿子喜欢,当初发现她爬床的时候就该把她打发到窑子里去!
“你正牌的儿媳在那,叫我一个妾侍做甚?”
赵夫人闻言看着自己的儿媳妇,一张小脸冷煞如寒星,张了张嘴,还是合上了。
现在的她,可不能再得罪这儿媳了。
到了奎州,还要哄着她多多帮持自己。毕竟是仁德公的女儿,总是有人给面子的。这上面的圣上不在乎,下面的地方官总是不敢得罪的。
“你忘了在家时,我是多照顾你的?真真是白眼狼,我一出事,你连扶老人家一把都不肯了!我当初为何会把你这个丧门星放到我儿身边?!”
“得了吧!你儿子难道又是什么好货色?功名事业一概没有,成天变着法地哄我以后后宅就我一人而已,可还不是巴巴的娶了郡公女?”
“真是能耐了… …!”
“… …都是落水狗,还妄想我服侍你?一个老虔婆… …”
哪怕不想听,后面二人的争吵声还是顺着寒风灌入耳朵,郑昭盈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的夫君赵良。
记得那一年的赵家宴会,漫漫阳光透过桃树,被美得绚烂的桃花吸引,当时年十四的自己坐到桃树后休息,侍女去给她取披风,独留她一个人在桃树下。忽然听见有人来到桃园里。
一时调皮心起的她,偷偷躲在桃树后,悄悄瞄着来桃园的两个少年郎。
当时的赵良站在漫天的桃花下与同伴昂扬斗诗的样子,忽然间就撞进了她的心里。
翩翩的少年郎自信对诗时晶亮的眸子,随手扫落飘落花瓣的利落风姿就这样迷了她的眼。直到翩翩的少年郎离开桃园,她还痴痴地看着桃花,心跳如雷。
后来过了一年,她终于及笄了。母亲被赵夫人邀去游湖后回来就问她,赵家儿郎可否为她夫?
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
好像是听到自己即将成为全天下女子都梦想成为的皇后殿下一般幸福,兴奋的她连忙向母亲回应,此生非赵郎不嫁。
一切都非常顺利,赵良父亲是礼部尚书,父亲一向与他交好,很是同意这门婚事。
再后来就是她十里红妆地嫁进了赵家。
满怀羞涩心情的她坐在新床上,紧张地抓着红色锦缎上的枣子和花生,等着自己的夫君。自己一定要为夫君多生子孙,开枝散叶… …
夫君赵郎一进新房,冲鼻的酒味就扑向她,心里厌恶这味道,心想着以后一定要赵郎少喝点酒,对身子不好。今天这大喜的日子,姑且就算了。
羞涩地抬起头,见到赵郎的面容近在眼前,依然俊朗迷人,只是脸色非常不好。心里不仅嘀咕,难道是酒喝太多,身子不舒服?
在娘家撤屏风时,虽说按规矩她可以仔细地端详自己夫君的面容,可是娘亲在侧,她怎么好意思仔细去看?粗粗看去,那时的夫君脸色不似此时的差啊?
喝完合卺酒,下人给她和赵郎脚上缠上五色丝线,说了些吉祥话后,便尽皆退了出去。
本以为会度过一个颠、鸾、倒、凤的洞房夜的她,万万没想到,赵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倒头就睡!呆愣当场的她还不知道这是婚姻真正悲剧的开始。
后来的日子,她除了在全家用饭时能见着赵郎,竟一次都碰不到他!身为妻子的自己见不到夫君,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直到她受不住,跑去质问夫君时,赵郎告诉她,她只是家里的一个光鲜的摆设。身为赵尚书的儿子,他必须有一个名门贵女做嫡妻。但是,他心里只有他的妾侍,白雯。要不是白雯身份太低,才不会娶她!
焚身的怒火过后,无尽的伤心淹没了她。
消沉的她不停地参加宴会,希望找寻欢乐。
可是,每次曲尽人散时,别家娘子回家都有夫君在等她们,自己呢?
从八岁起她就有个毛病,明明心里想的是期待亲近别人,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与心里话完全相反,咄咄逼人,像是个骄纵无礼的千金娘子。
自从她满怀憧憬地想嫁入赵家起,她就努力地要求自己改掉这个坏毛病。可是,毫无成效,婚前她还整日忧心会给夫家荒唐的印象。
但这半年的夫家生活,让她在八岁之后,第一次庆幸着自己的口不应心,估摸要是一位真正温柔娴淑的娘子恐怕早就被活活气死了!
夫君荒唐,阿家(1)只会偏心自己的儿子,丝毫不明事理。
妾侍白雯每每见了她,都像柔弱的小花般娇弱,可是背地里却是龌龊得紧,不停地向着夫君说自己的坏话。白雯难道以为那些自以为私密的悄悄话没人向她这个做妻子的汇报?
白雯不过是个妾,再恼人,自己将她怎样都行,可她总是撺掇着夫君出面与她对着干.每次与白雯相见后,赵良都会脸红脖子粗的与自己大吵一番。
她有她的骄傲,绝不会任夫君骂不还口,每每都与赵郎争锋相对。每每吵起来,阿家便会指责她不贤淑,竟敢与夫君争吵。
笑话,她是河阳郑氏的后代,堂堂郡公女,爹爹和娘亲都没训过她,赵良算个什么东西?!
至此,和离的念头就在她心里升起。可是,没能等她实施,赵家便出了事。
贪污赈灾银两… …与土豪乡绅勾结侵吞田舍… …
这一项项的,都是重罪啊!
赵家就此倒台,赵老爷和赵良斩首。她这个赵家妇人理所应当地被刺配一千五百里了。本来是刺配三千里的,可是在父亲和大兄的奔走下,才堪堪变成一千五百里… …
摩挲着左脸上的刺青,郑昭盈心中愤慨,凭什么她要受这份屈辱?!她一向自负于自己的美貌,竟然为了赵良那个渣货被毁了?!
她不甘心!
解差见赵家夫人眼冒寒星,心里感慨,如花美妇,这么被毁面容,确实可惜。不过,谁让她家贪污的呢?圣上震怒也是正常。
回望那赵老夫人和那妾侍纠缠的样子,哎,这两人就是欠抽。这么冷的天,还不走,打算拖累死他?!
提着鞭子上前,正准备开口的解差却突然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这,怎么了?!”
郑昭盈瞪大眼睛,梗着脖子盯着远处高大雪山滚滚而下的厚雪,惊恐地嘶哑出声:“雪崩!”
“雪崩啊!”
“啊!”
惊恐的赵老夫人和白雯的尖叫声起时,郑昭盈一跃而起,越过呆愣的白雯她们,向山下逃去,丝毫不敢回头。
可是,人力终究还是比不上大自然发怒的速度。
尽最大努力迈动双腿的郑昭盈忽然感到奔涌而下的雪猛烈地拍击在自己的脊背!顿时五脏六腑如同移了位一般,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在不辨东西与上下间,她还是伸直了手,努力地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可抓住的不是随即跟着掉落的石块就是雪下零星的枯草,没有一个能承住她的重量。
这样下去,她会死在这。
不能被埋在雪里,必须找到一个能支持住自己的东西… …
郑昭盈努力睁开被雪糊住的眼睛,惊恐地发现雪正快速地把自己拍向悬崖!
惊恐的瞬间,忽然一抹褐色映入她眼帘,不远处居然有颗低矮小树!
屏着气,尽最大的力量伸长手,就快够到了,她一定不会这么凄惨地落入悬崖… …
抓到了!
郑昭盈看着雪从她身后不停地滚落,冲入悬崖下的深渊,用力握紧手中的小树树干,稍稍舒了口气。
身上好疼,一路上极力抓着各种东西,手已经鲜血淋漓,模糊不堪。
抬头看向上方的树,不由皱眉,这小树承载着她全身的重量,纵使不断,握着树干的手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郑昭盈动动另一只手,缓缓的抠入雪下的泥土中,尝试着向上爬去,再挪动着右脚… …
该死!
郑昭盈正努力往上爬,忽然瞥见白雯被迅疾奔下的雪冲到她身旁。
一路脸朝雪里埋着的白雯,居然在经过她身边时抓住了她的脚!
“放开!”冷厉的声音怒斥白雯。
“咳咳… …”白雯自顾自地咳嗽,丝毫不理,反而更加用力,连同指甲都死死地嵌在郑昭盈的脚腕。
用力踢踢脚,这贱人还不松手!
白雯感到自己正在空中剧烈的晃动,手中紧紧地抓住一只脚,听声音,怕是郑昭盈。感到眼前模模糊糊,只能看个大概,头也剧烈的疼。
舔舔头上流到嘴角的热流,尝到咸腥的铁锈味,恐怕是撞到脑袋了。
回头望望悬崖,即使眼睛模糊,也能看出它的深不见底。
慢慢仰头,又是一股血划过脸颊,看着哪怕陷入如此境地,依然像是高贵得她仿佛永生攀附不上的郑昭盈,她含着鲜血的嘴,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咧了咧。
看到白雯眼中的疯狂,郑昭盈本来就悬着的心顿时一沉。
“夫人,您就随妾身一起下去吧!”
… …
“啊!”
正在打扇子的侍女平夏忽然见小娘子浑身一颤,然后面色青白的惊声尖叫起来。
“怎么了小娘子?!”
“竹筱,竹筱!快来,娘子不对劲!”
郑昭盈胸口急速地起伏,喘着粗气,眼神无序地乱飘。
白雯这贱人!哪怕是到了地府,自己都不会放过她!
忽然,她眼睛一凝,回神看着眼前的种种。
这里?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手中捧着的是一碗冰镇的酸梅浆,冒着丝丝凉气,空中暖热,室内轻纱飘动。
这分明是夏天?!
她不是在寒风冰雪中被押送往奎州么?
“今天是什么日子?”
莫非她在梦中?
“小娘子可是糊涂了?今日乃五月初十啊。”
“瞧您这一身的虚汗… …”
剩下的话她便再也听不清了,今天是五月初十,那便是赵家媒人上门的前两天?!
今天明明是贞顺年冬月十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郑昭盈心中惊骇不已,翕动着双唇,心中的疑问还未发出,忽然感到头一阵阵抽痛。
手一软,酸梅浆碗摔落在地,眼前一黑,再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