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雪》苓生

4、流言

　　女人和少年的相识，在五年前。
　　夜里下了雨，清晨的时候，晶莹的露水滴落在艳美的牡丹花花瓣上，透过轻灵的阳光折射成了绚丽夺目的七彩色。女人摇着折扇，抿着唇，踱步走过，扇上绘了满枝的桃花，桃花深处，美丽的女子身影若隐若现。
　　少年在扑蝶。
　　黑底深蓝的蝴蝶扑闪着翅膀，绕着开得妖娆的牡丹花上下翩飞，似乎迷恋花的娇媚，又似乎是环绕着欲滴的露珠，仿佛错将露水当作了稀世的珍珠，错将珍爱付给了无情。
　　少年板着脸，不带丝毫的情绪，薄薄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小小的少年，看起来那么冷漠，可是他却在扑蝶。
　　少年身着一袭华贵的长袍，浓墨般漆黑的深邃眼眸。透过那双眸，一直黑底深蓝的大蝴蝶翩翩欲飞，却始终困在了那眸深水中。
　　女人微愣，唇角轻扬。
　　真是怪异呢。轻启朱唇，女人美丽的眼睛停驻在少年身上。
　　少年顿住，放下为了捕蝶高举着的手，那只手修长白皙，有着漂亮干净的指甲。眸中微冷，少年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的院子里？
　　女人摇摆着走近，一袭碎花的浅蓝色旗袍衬得她倾国倾城。一凑近，那牡丹便登时落了颜色，消了芬芳，只是淡淡的。
　　真是美呢。女人眉眼弯弯，抚上少年的脸蛋，冰冷的指尖划过眼，滑过鼻，划过唇。少年皱眉，眼里闪过不悦。女人不以为意，眯起了眼睛笑，掩住了眸子里流动的情愫，可是，为什么呢？
　　少年推开了女人的手，尽管那只手的冰冷让他犹豫了一刹那——也许，有一刹那的疼？
　　你想说什么？你是谁？少年觉得这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女人，太危险。
　　女人侧身，微微仰首，如同白瓷般洁白的脸颊，冷漠又凄清的轮廓，如一副古画。太阳躲在单薄的云朵身后，渗出浅浅的金色。
　　时候真是不早了，早早回去才是。女人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
　　于是各自留在了各自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再次遇到的时候，才知道少年是这府上的小少爷，而女人，是这府上大夫人的商友。几个月前，不知从何来的女人，手段何其高明，很快声名鹤起，成了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商。那日相遇，女人是来这府上做客。
　　却不想，竟是逢着了个冰冷的少年。冰冷如雪花般绽放的少年。
　　大夫人，府上的小少爷，生得真是俊俏呢。女人眯着眼睛笑，浓密纤长的眼睫形成了一圈好看的阴影，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雍容的大夫人微微怔住，脸色略有些不自然，扯唇笑了笑，生得那模样……是不错的。
　　眸中的颜色一黯，女人扬唇微笑，却冷了颜色。
　　是因为那孩子是庶出，连生母……也不过是个妓女吧。
　　女人的心脏里，突然钝炖的疼，一点一点的蔓延。
　　难怪那个少年，看起来小小的，却那么哀伤，哀伤到令人无法忽略的地步。女人就那样想着，想着那日美丽的少年，便遇见了冰冷如雪花绽放的少年。
　　是你。少年先开了口，眼眸仍是清冷。
　　嗯，是我。女人笑，笑靥里带了些微心疼，仍然是妩媚又动人。
　　原来那日少年，是为了他的表妹捕蝶。因那只蝴蝶太美丽，所以勾走了表妹的注意，所以他才要那般冰冷地捕蝶，所以才会遇见女人。他们才会遇见在那样的清晨。
　　少年说他喜欢月亮。喜欢弯如银钩的月亮，却讨厌圆若银盘的月亮，他说，太圆满的东西，就不美了。在元宵节的晚上，女人和少年，奇异的组合在一起，各自都是冰冷，却各自都是温暖。
　　后来，少年小心翼翼地将一枝月牙形状的银饰插入女人漆黑的发髻间，弯弯的月牙，在漆黑的夜里闪出柔和而迷蒙的光芒，仿佛是世上最动人的月华。
　　女人唇角微扬，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似是欲笑，却浅浅溢出了哀伤。
　　她是不是错了。
　　女人说少年像是雪花。
　　少年问她问什么。
　　女人只是笑，笑得花枝乱颤，眉在笑，眼在笑。
　　幽深曲折的小巷里，有一个人影闪过，闪得匆忙，差点摔倒。
　　如同女人所料想的一般，城内很快便是流言纷纷。女人便成了众矢之的。少年被愤怒的父亲软禁在房内，冰冷如雪花绽放的少年，冷漠不知恐慌的少年，头一次感觉到了莫名的恐慌。恐慌的，除了伤人的流言，还有他心心念念的那女子。
　　女人好不容易寻到少年，眉眼弯弯，允诺少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白皙的指尖缓缓抚上少年的脸，划过眼，划过鼻，划过唇。指尖一如初遇的冰凉，凉得少年的心，微微的，疼。
　　女人始终带着笑，一袭碎花样式的美丽旗袍，盘着雍容的发髻，髻上斜插着一枝月牙形状的银饰，闪着柔和而迷蒙的光芒，仿佛是世上最动人的月华。漆黑的夜幕里，跨上骏马，突然有温热的液体缓缓划过脸颊，伸指轻拭，来不及拭去的，滴入唇齿，咸得发苦。
　　还是，离开好了。
　　她走了，少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