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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无忧,你过来”。
      温柔高贵的皇后唤道。
      “你父皇欲为你定亲,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威远将军萧焱,另一个是内阁学士江漓。你看看,你更中意哪个?”
      乌云鬓上金步摇,秀发及腰,整齐地披在身后,无忧公主纤秀的身影缓缓下拜:“谢父皇母后为儿臣选这般惊才绝艳的儿郎议亲。”
      “儿臣中意江漓。”
      公主面上冷淡,全然不见说起心上人的羞涩。
      “江漓?是不是孱弱了些?母后原以为你会喜欢萧焱那般壮志凌云的男儿呢。”
      无忧公主终于微微一笑:“是江漓。儿臣一开始就选了江漓。”

      一开始,是在北戎的战场上吧。
      大胤的皇家儿女,皆要上战场历练一番。无忧公主是皇家唯一的嫡出子女,自幼跟随宫中太医学习医术,跟在军中救死扶伤。
      那时,军队的主帅便是年轻的萧焱,他武功高强又极擅用兵,是边境女子心目中的天神。
      军队的军师是姑苏江氏的大公子江漓,黑发白衣,巧谋神算,是上京女子梦里的良人。
      敌军主力来袭的时候,无忧偷了一套盔甲,扮成小兵的模样混在萧焱身边。她极想见识这大胤第一战神,杀敌时是怎样一个英勇的模样。
      主帅萧焱带兵死战,军师江漓带人去敌军背后。声东击西,包歼主力;引水烧林,灭其增援;暗度陈仓,拔敌大营。
      那场战争出乎想象的惨烈,沙场上遍地鲜血、盔甲、残枪,年轻的、正在慢慢变凉的身体。
      从上午打到天黑,敌军慢慢退去。
      无忧也一直在杀敌,有些麻木,有些力竭,不小心绊倒,再想爬起来时有些力不从心。
      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上来。”那人在马背上说。盔甲刀痕血迹,面孔上也尽是血污。
      可他身下的烈霜,无忧总不会看错。那是父皇赐下的宝马,配朝中最英勇的将军。
      无忧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在战场上幸存了。或许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
      残兵剩马回大营。天晚风冷,无忧在他怀中睡去。
      无忧在萧焱怀里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与萧焱成了亲,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十分美满。忽有战事,他重披铠甲,一去不返。
      这梦境清晰痛楚,日日萦绕在她脑海。

      这一战损了敌人十五万兵马,大捷。军师江漓却在战中重伤。是以身涉险,诱敌入林时,被敌军的神射手一箭深入背部。
      无忧带着军医们去看他,他趴在床上,虚弱狼狈,背上插着一支箭,还有其它大小的伤痕。
      这厢军医为他拔箭疗伤,那厢他还能撑着说:“无忧,你看桌上,我给你摘了芸果回来,这是北戎境内才有的果子呢。”
      无忧狠狠瞪了他一眼:“胡闹什么,你是去打仗还是去踏青?”
      江漓虚弱地笑了:“顺手而已,无忧喜欢就好。”
      无忧将沾满特品金疮药的纱布重重按在江漓的伤口上,疼得他“哎呦”一声。
      “不喜欢。你带回来的这支箭,我可是喜、欢、极、了。”
      几个军医都笑了,萧焱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有人见了,呼道:“萧将军,你的伤刚上了药,怎么就起身了。”
      江漓看向他:“萧兄也受伤了?”
      “常事,不碍。江弟的伤如何。”
      “应无性命之虞。”
      “那便好。公主也累了,去歇着吧。”
      江漓笑了起来:“是,怪我没想到。无忧,你去歇息吧。辛苦你了。”
      无忧喜欢军营的生活,简单纯粹,没人拿她当高高在上的嫡公主。尤其是江漓,总拿她当妹妹一样疼。
      例常地看护伤员过后,无忧会去看萧焱练兵,那些汗流浃背,神情专注的士兵们,都是护卫大胤的好男儿。
      无忧远远地看着,有时萧焱会亲自与士兵过招,一边过招一边大声地讲解,轻松把对方撂倒,看不出身上的伤还没好。
      那日的伤,应有几道为她而留。
      江漓的伤也好的很快,亏她每晚去为他上药。
      有一日,无忧从江漓的帐中出来,正碰到萧焱。
      他慢慢地踱过来,装作讶异到:“公主手中竟然有这般上等的伤药,何不替焱也抹上一些。”
      无忧站的笔直,脖子也挺得优雅,却是面色冷漠,垂下眼睛不看他:“将军尽管自取。”
      “你受不了我靠近你?”
      “……是。”
      萧焱拿了药回帐子,无忧看着他的背影。
      心想,不能靠近你。不然,心里会发紧发痛。
      江漓伤好了以后,常带无忧出军营去玩。不像萧焱常年带兵打仗,边关的山色风景,集市人情,他们这些贵族世家子弟,恐怕一生也才能见一次。
      公主如此,姑苏江氏代代善谋,是为相之才,也没道理留在战场上。
      江漓在集市上买了颇为有趣的一对玉。分开各自沁凉如雪,合在一起却渐渐温暖甚至烫手。
      “无忧你瞧,这玉多好玩,就跟人一样。有的人冰冷疏离,放到一起,说不定却能焚起烈火呢。”
      “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同萧大哥,一个严肃一个冷漠,倒很是般配。”
      小公主咬着手里的烤肉串,含混不清的说:“我以为自己冷漠,同你这样如沐春风的才是般配。”
      江漓一怔,决定自私一次。这样的提醒,这便是最后一次说了。
      “你瞧,”公主叫起来,“这对玉佩也好看,竟有人把花好月圆的样式也雕的不俗。店家,这对玉佩我要了。”
      江漓瞧着硬塞到他手里的普通玉佩,上面还沾着油指印,哭笑不得。

      扫清余孽,大军班师回朝,并带来北戎的降书,北戎承诺不再进犯,年年纳贡。皇帝大喜,封赏犒劳三军,举秋狩以示贺。
      威远将军的声望再一次到达朝廷的顶峰,这一场秋狩几乎是为他所办。
      看台上的猎旗飒飒作响,皇帝的目光赞许地望着台下的萧焱。
      劲装骏马,英姿勃发。
      从无忧的角度,能看见洒在他脸上、睫毛上、头发上的阳光,同战场上的那一次极为相似。
      秋高气爽,阳光清朗。这是无忧第一次希望时间静止。
      无忧怀念在北地的日子,连带怀念起北地的炙肉。于是带着厨房腌好的羊肉块,在林间清了一片空地,自己先开起了小灶。
      林间踱过来一个悠闲的人影。无忧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烤着的肉串加了一串。
      “江漓,你也不去打猎吗?”
      “你也知道,我不爱打打杀杀的。对了,我进了内阁,怎么也不见你来恭喜我。“
      “恭喜恭喜啊,“无忧吹一吹手上烤好的肉串,递给江漓,”这不是亲手做吃的给你以示庆贺吗?“
      “唔,好吃。“
      “有么?我怎么做,也做不成边境的味道啊。“
      “你亲手做的,当然好吃。“
      “油滑。“
      “二位好兴致。“一个声音插进来,是骑马而归的萧焱,他手里已拖着一连串的猎物,脸上却不见疲色。
      “公主的手艺,萧兄要来尝尝吗?“江漓问。
      无忧却开心地挥舞着手中的肉串:“萧将军还是快回去吧,父皇在等你呢。你打了这么多东西,他肯定很高兴。“
      萧焱望向两人腰间相似的玉佩,顿了一下,回头策马离去了。
      皇帝果然很高兴,将军的猎物打得这样快,安慰了他蠢蠢欲动的肠胃。当即便让厨子处理猎物,叫群臣来喝酒了。
      萧焱却有些心不在焉。有时别人同他说话,他微笑颔首。但仔细望进去,眼神里是空洞的。
      “报——“有侍卫闯进来”启禀皇上,林子西边有一处走水了。“
      萧焱“腾“地站起来:”是公主在在那里,皇上,臣这就去。“
      江漓上身的衣服已脱下,包裹着无忧的头发,捂上她的口鼻。自己的肌肤却在热浪中灼得发疼。
      无忧不知道落叶竟会燃的这样猛烈,才看见一缕黑烟从地下升起,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腾起了汹汹的火焰。
      秋燥,林火,无路可退。
      江漓被黑烟呛得睁不开眼,无忧只觉得头昏脑涨,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
      视线模糊之间,火海里似乎冲进来一个骑马的身影。
      萧焱利落的将无忧和江漓扶上马背,嘱咐抓紧,判断了一下方向,狠狠的拍了一下马臀。
      伏在马背上的无忧迷糊地想,那他呢,他怎么出来?还有,这么大的火,他是如何在火中找到他们两个的?
      张了张嘴,风冲进嗓子,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许久,无忧终于醒来,发现躺在宫里的床上。
      皇后哭的厉害,紧抓着她的手:“我儿,你可吓死母后了。“
      “母后,“无忧的嗓子还是哑的,”萧焱呢?萧焱他回来了没有。“
      皇后拭泪道:“我儿放心,萧焱同那江漓皆是好好的,不过受了些灼伤。倒是你,再这般胡闹,我便叫你父皇送你去和亲。“
      无忧知道母后又在恐吓她,笑道:“不会了,女儿知道错了。“
      那日,萧焱将他二人送上马,眼看要丧生在火海,心头一动,直接跃上了身边的大树。火还未沿着树烧到顶,萧焱便沿着高处粗壮的树枝行。间或有树生受不住他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在火海中倾倒。亏得他眼疾手快地跃上另一棵树,才最终逃出来。一出来,便体力不支,晕倒在地。
      这些,是无忧听宫女讲的。
      萧焱为救皇帝爱女而受伤,皇帝下朝后亲去将军府探望。似乎密谈了什么。
      月余后,皇帝遣皇后询问爱女的婚嫁意向。

      驸马,便就是江漓了吧。
      从母后的宫里出来,无忧忽然想起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一个月前她从昏迷中醒来,听说萧焱那般救他,当夜便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同萧焱成亲,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极是舒心。她不许他上战场,他便有些郁郁不得志,常同过去的军中同僚们喝个小酒。不知怎么喝的,便喝到了翡翠楼去,看上了那里的花魁翡玉姑娘。驸马不能纳妾,他便夜夜宿在翡翠楼,让无忧公主成了京城中的一个笑话。
      那夜公主大汗淋漓地从梦里醒来,梦中被背叛的恨意,清晰痛楚。
      她想起太傅当年教导过他们:“人的弱点确实难以克服,但为人上人者,总是要设法解决。“
      公主亲自去了翡翠楼,楼里的鸨母赔笑着说,现在的花魁叫卿桑,历来的花魁也没有个叫翡玉的。
      有人在鸨母边耳语,鸨母才想起来,柴房中还关着一个,因为做工偷懒的女孩儿,似乎是叫翡玉的。
      瘦弱的女孩被拖来,公主捏着她的脸打量了一会儿,扔下大把银票带着人走了。
      这女孩儿确不似平常姑娘,梳洗打扮后才显出倾城动人的颜色,像是在翡翠楼里刻意隐藏过。
      翡玉自言本是大家之后,家道中落流落至此。得蒙公主搭救,必赴汤蹈火以报。
      无忧看着女孩儿那一双分外清澈动人的眼眸,心口骤痛起来。
      翌日,皇上圣旨,赐婚无忧公主与内阁学士江漓。同日,无忧公主赠威远将军萧焱以美人翡玉,以报救命之恩,一时在京中传为美谈。
      赐婚后,江漓进宫过几次。
      皇后忧道:“皇儿,我看你同那江漓相处,正如兄妹一般。皇儿果真要嫁此人吗?“
      无忧公主反问道:“敬夫如兄,怜妻如妹。不正是书上讲的夫妻相处之道吗?“
      皇后还是不放心,召江漓进宫,聊了半日。江漓便奉命带无忧出宫散心。
      二人行走在朱雀大街上,逛了胭脂铺、首饰铺、裁缝铺并各种小摊,最后到京中最有名的酒楼用膳。
      见无忧举着筷子,对精致的菜肴兴趣缺缺。
      江漓道:“无忧,你为什么不开心。“
      无忧抬眼反问道:“有什么值得我开心的。“
      “这是京中最好的首饰铺买来的凤钗,是这家铺子的镇铺的宝物;这是上好的茉莉胭脂,因只能保存十天,从江南运过来,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是昆仑巧婢织的锦缎披风,天下再没有比她们更出色的织娘;而你吃的一道菜肴,值寻常人家数月的用度。这些东西都在你面前,你还不开心吗?“
      无忧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我在宫里,吃穿用度都……“
      “可是,“江漓打断他,”我们成亲后,最好的日子也就是这样,你愿意吗?一辈子都这么不开心,你愿意吗?“
      无忧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漓笑了,摸上她的长发:“无忧,我确实对你有情。听闻你要嫁给我,我很开心。”
      “可我不愿你不开心。“
      “同我成亲后,我平日上朝,你便在家中独守;我休沐之时,可以陪你在京中走走。可便也不过如此。”
      “你自以为把心情藏得很好。可是连你母后都看的出来,我怎么看不出来。”
      无忧的眼泪渐渐涌上来。
      “小无忧,”江漓循循善诱道,“跟漓哥哥说,你为什么选择我。”
      半响,小公主才开口:“漓哥哥长得好,才华好,脾气也好,对我也好。无忧想要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那萧将军呢,为什么不选他?”江漓的声音有些温柔,也有些难过。
      “我不想看见他,我害怕。”公主扑到江漓的怀里大声哭出来:“每次见到他,我就会涌起太多情绪,害怕他随便怎样,我就会失去控制。他就像摆在我面前的一把刀,靠近了,就万劫不复,离他远一点,我就安全一点。”
      小公主哭着说了很多话。江漓听着,想着,这样的感情太过强烈,难怪她一直在逃避。
      压抑了许久,无忧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江漓拍着她的背安抚,轻声哄着:“别哭了,这么看,我比那个莽夫好多了,嫁给我不吃亏的。”
      无忧破涕为笑。
      江漓又说:“我明白,你害怕受伤,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你父皇母后唤你无忧,想必也是这样的心情。”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安稳,并不是你这样的追求方法呢?”
      “没有痛楚,也不会有欢愉。你知道,世上的事都是平衡的。若你执意断掉了所有风波的来源,一味追求平稳,那便是一潭死水般的无忧了,不是我认识的小溪般快活的无忧了。”
      “所以,“江漓扶起无忧,用帕子细细擦着她狼藉的小脸,忍着心中的疼痛,”如果你同意,漓哥哥就替你去问问那人,替你打探一下好不好。“
      江漓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悲催的男人,不仅要把没过门的夫人往外推,还要亲自上门求情敌同意。
      可纵然有智谋神算,他也操纵不了公主的心。不想见她十七岁的年纪就如此冷漠老成,像没开过就枯萎的花,便只有这一个法子。
      踏进萧焱的书房,萧焱从一卷兵书里抬起头,冷漠地望着他。江漓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萧兄,伤已经大好了吧?“
      “不劳驸马爷挂念。“
      江漓眼睛一转,对侍立在书桌边美貌女子道:“还请姑娘回避一下,我与将军有事要谈。“
      “萧焱,你可知道,无忧公主真正心悦的人是你。“
      萧焱一怔,哂笑道:“你耍我呢?“
      江漓苦笑道:“我为什么要用这事耍你,我不嫌自虐么?“
      萧焱皱眉道:“你哄我。公主明明受不了我与她接近,所以我也便一直避着。在北地的时候,同她最亲近的人是你,便是回京后,也……“目光望向江漓腰间的玉佩。
      江漓摘了玉佩放到萧焱的书桌上:“不管你信不信,她对我一直是对哥哥的感情“
      “她同你疏远,不外乎觉得你太耀眼,害怕因深爱你而受伤,故意回避罢了。“
      萧焱疑惑道:“那她为何会告知你?“
      “不是告知。“江漓望着萧焱,”她有个很有趣的小毛病,发呆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喊出亲近之人的名字。初到北地时,她发呆时喊‘母后‘,后来喊照顾她的侍女’阿芸‘,再后来,大约是那一仗打完,喊得一直是’焱哥‘。“
      萧焱的脸腾地红起来:“焱……哥? “
      又想起什么,指着门外气愤道:“我向皇上求娶她,结果她选了你,这便罢了。还给我送来这玩意儿,你说气人不?“
      江漓失笑,拍拍萧焱的肩膀:“她闹脾气呢。把这姑娘送走,越远越好。“
      “明日你找个机会进宫,同公主说清楚。指婚之事,我来处理。“

      露湿深重,江漓疲惫的回到府中,只有寂寥的月色陪着他。
      空旷的院子里,萧焱大汗淋漓地舞着剑,脑海里全是江漓方才说过的话。翡玉捧着毛巾远远站着,按公主吩咐过的一心一意服侍萧将军。
      无忧公主睡在华贵却清冷的寝宫,却做了严格说来,是第三个噩梦。
      梦里她同萧焱成了亲,生了个儿子,日子过得极美满。公主治府严格,驸马将军既不上战场,也谨守本份,日日归府。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二人的举案齐眉渐渐变为生厌怨怼。梦中的无忧尽力扮演一个贤惠的妻子,可是萧焱的目光却一直很冷。终于有一日,百般讨好皆无用的无忧一怒之下休离了驸马,萧焱拿着休书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惊醒的无忧摸着脸上的泪,噩梦后的小公主终于痛哭失声。
      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去对抗上天的意旨。

      御花园里,无忧和萧焱数月来第一次单独相对。
      “别过来”,无忧低呼,“我......”
      “还是不能忍受我的靠近,是么?”萧焱一眼不眨地盯着无忧,往前又跨进一步,“我若走近,会当如何呢?”
      无忧面色发白,喘息微微急促。
      “那么,如果公主再选择一次,还是不愿意嫁我,是吗?”
      无忧抬起头,逼着自己迎视他,清晰地说:“是的,我不愿意。我只想一生无忧。”
      萧焱见她眼中泪意未散,苦笑着说:
      “我明白殿下的害怕。若殿下是别的女子,我自有办法。无非强硬一些,拉着她一起沉沦便罢 。可是我不能对殿下怎样,殿下的心,只有你自己决定了。”
      转身离去。
      “焱是个军人,确实无法保证让公主一生无忧。那么,祝公主和江弟美满。”
      再过月余,无忧公主下嫁江学士。
      萧焱在郊外练兵,着人送了极贵重的贺仪,却未写一字。
      无忧的脸庞在喜烛的照耀下分外精致。“夫君,”她平静地说,“就寝吧。”
      江漓低头,吻向那朝思暮想的可人儿。
      无忧一震,却没有避开,慢慢闭上了眼睛。江漓在她唇上辗转厮磨了许久,要退开时,才感受到她急切的挽留。
      江漓用尽全部的自制力离开,抬眼对上无忧一派清明的眸子,看她支支吾吾地解释:“漓哥哥放心,我会尽力做一个好妻子。”
      “可我想要一个爱我的妻子!”江漓有些莫名的愤怒。
      “我会全心全意地想要去爱你!”无忧争辩说。
      “你执意要嫁,有没有考虑过,我日日对着一个不爱我的人,是何等难过。“江漓盯着旁边,声音里有一丝悲怆,”你倒好,远离痛苦了,却让我来承受,这便是你作为一国公主的担当。有父母宠爱,还不必远嫁和亲,无忧,你已经幸福至此了,为什么还要逃避自己该承担的东西?”
      推开房门走出去的刹那,江漓说:“公主,你有时候真是冷漠得……让人失望。”
      公主在喜房内枯坐着,她不懂一向和煦的漓哥哥竟然也会这样发火。
      江漓在湖边和着月光喝酒,他想,自己就该不管不顾地与她在一起,就算只得到了人又何妨。他从不怀疑无忧会是一个好妻子。
      可是,他怎会算不到,萧焱会一生活在无忧的心上。
      他与无忧其实是一类人,自以为理智,算得太长远,远到……拒绝了唾手可得的幸福。
      公主同江驸马住在江府,严禁下人称呼他们“公主”、“驸马”,只许称呼“少爷”“夫人”。
      公主每日洗手作羹汤,上侍公婆,下敬姑嫂。
      公主白日操持府务,夜里点灯绣花,可驸马从来只住书房。
      一个月之内,无忧公主失宠于驸马的传闻,成为上京的又一件轶事。
      连闺阁女子都在女眷聚会时,谈论着据说是自家丫鬟的同乡的干娘的女婿的表妹,在江府作“内部人员”的,透露出来的消息。
      今日驸马又对公主作冷脸了……依旧没有回房……公主好脾气……皇上对江家动了怒,扒下了一个江姓子侄的官职……
      江漓彻底成了上京女子心目中又喜又忧的白月光。
      可是江府真正的内部丫鬟,可不是这样说的。
      负责布菜的丫鬟小娟说:“谁说少爷对夫人摆冷脸了?我明明看到,少爷在一家人用晚膳的时候愉悦极了。尤其是老夫人喊一声‘漓儿’再喊一声‘漓儿媳妇’的时候,少爷乐的菜都顾不得吃,全都夹给夫人了咧。”
      负责洒扫的丫鬟小红说:“你胡说,少爷哪里开心了?我见到的少爷,总是对着寝屋长吁短叹。有一天我打扫院落,树上忽然滴下几滴水,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少爷在坐树枝上喝酒。他宁肯在外面看夫人绣花都不愿意进去,一定是不喜欢夫人了。”
      负责上茶的丫鬟小雨说:“我同意小红的看法。有一日我去书房上茶,老爷正在训斥少爷,说叫他不要任性毁了江家的前途,叫他快快同公主和好。可那天晚上,少爷还是没回房里去。”
      “唉——”三个小姑娘齐声叹气,为自家不幸的少爷不知如何是好。却没留意,在这个江府角落的小房间的窗外,无忧公主闪过的身影。

      是夜,无忧公主亲自捧着一个食盒,往江漓的书房中去。她的三个梦境,已经无法再向江漓说起,从今往后,便自己来扛。
      江漓叹气,他越来越不能抗拒她的贤惠温柔。先发制人地问道:“无忧,这些日子我不回房住,你可失望过?”
      无忧想了想:“不曾。”
      江漓又露出那种微笑:“你看……”
      无忧却笑着打断他:“我便正是来谈这事的。漓哥哥,我想明白了,我亏欠、拖累你良久,可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所以,漓哥哥你休了我吧。”
      江漓的眸子里大悲大喜。
      无忧揭开食盒,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炙肉,她诚挚地望着他:
      “漓哥哥,我终于做出北地的味道了,你快尝尝。以后想做给你吃,怕是……没有机会了。“
      江漓却一把将无忧捞近怀里,长久地埋在她的颈窝。末了,亲亲她的额头:“小无忧,答应漓哥哥,你要好好的过。“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画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更生欢喜。
      一别两宽,更生欢喜。

      在无忧的坚持下,江学士成了大胤第一个敢休离公主的驸马。此事一出,又折了不知多少女子的芳心。江漓陈述己罪,自请外放,上未允,却加拜太子太傅,官升三品,另赐江府金银绸缎等。
      无忧公主随后改嫁威远将军萧焱,江漓送了那对边关买的玉。
      于是京中有人说:“这无忧公主,真不知是何等骄纵。明明被休了,还好像是皇室对不起江家。“
      也有人说:“无忧公主这般可恶,连累了风光霁月的江学士不说,还折辱了我大胤第一好男儿萧将军。“
      更侮辱的话,却因顾忌皇家,不敢说出。
      而替将军和公主收拾喜房的婆子,却因看见白帕上的落红,瞪大了眼睛。
      一身盔甲的萧焱大踏步走进内室,弯腰温柔地亲了亲妻子,粗糙的大掌小心地摸上她滚圆的腹部。
      “宝宝今天有没有乖?“
      无忧温柔地笑着,看着面前英武的男子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想漓哥哥果然没有骗她。这一年来的心动、激情、甜蜜,件件出乎她的所料,便是拿她一生的心痛换,也是值得的,何况只是让面前的人,牵动她的情绪而已。
      “无忧,我午后便要行军出发了,等南楚这一仗打完,我就快马加鞭地回来陪你,好不好?“萧焱目光愧疚,抚上妻子越发美丽的脸庞,记着她说过想要一生无忧。
      无忧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两个月后,无忧公主在将军府内诞下一名公子。
      再过一个月,无忧公主毅然将刚满月幼子托付给奶娘,骑马连夜赶往战场。
      无忧对医术本有天赋又自幼勤学,自她在沙场上经历过生死,便一日也没有放松过对医术的钻研,尤擅医伤。
      出生入死的萧将军,无数次被他的公主夫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每次萧焱从昏迷中醒来,看见痛楚担心却又强作镇定的无忧,都会愧意更甚。但他是军人,肩上有天生的使命。
      无忧与萧焱成亲四十余载,一半时间以上都居于边关。
      小将军萧念曾问过自己的母亲,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太过辛苦了。
      鬓发半白的无忧笑了:“怎么会呢。你看我,夫君疼宠,儿子孝顺,一生无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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