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邱梓韫

2、第二章

　　这个夏天，莫荧吃冰棍吃成了个油子。

　　每每下课就去邵刚学校附近蹲点儿，等邵刚下课了，两人再一同去老爷爷那儿买根一毛钱的冰棍，两人一人半截，哧溜哧溜的，一前一后的走，绕着巷子，顺便看看哪儿有废弃的酒瓶子，若是运气好，第二天还能换根糖葫芦。

　　若是运气更好，还能遇到卖糖葫芦的老熟人，郝爷爷，那是个好爷爷，别人五毛，走到莫荧这里可以打个六折。
　　可是糖葫芦不经吃，莫荧跟邵刚商量之后还是决定以后吃冰棍。

　　不过莫荧喜欢好爷爷，他那辆破三轮后面多了一截，可以载着莫荧到处跑，她坐在后面，晃着小腿儿大喊：“卖糖葫芦咯，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最后能奖励一串糖葫芦吃。
　　就是在这样环境的熏陶下，莫荧幼儿园就能写出，酸酸的，甜甜的，就是我最爱吃的糖葫芦，如此这般的‘作文’。

　　这让她被老师器重，并且在六一的时候得了个文具盒。
　　如今，莫荧还坐在郝爷爷车尾处，不过多了个邵刚，郝爷爷年纪大了，拉不动俩人，所以莫荧跟邵刚就轮替着坐，邵刚大一些，有时候上坡还能给推推车。
　　莫荧就举着胳膊喊：“加油，加油！”
　　他们这样的行为被周松狠狠的鄙视，周松说这是吃软饭。
　　莫荧笑嘻嘻道：“你是在夸我吗？”
　　邵刚紧绷着脸站在远处，他拉着莫荧愤愤的往回走：“我们不搭理他。”

　　莫荧跟周松那点儿可怜的友谊就这么被破坏了，不过她跟邵刚愈发喜欢跟着郝爷爷了。

　　郝爷爷是对老人家的称呼，所有人都叫他郝爷爷，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都这样叫。
　　郝爷爷有个大名，叫郝建刚。
　　郝爷爷是孤家寡人，住在个小院子里，卖糖葫芦为生。
　　有时候席玉楠跟莫一辰吵架，席玉楠就会嚷嚷：“你看郝爷爷都比你赚的多！”
　　到底多不多，这是个谜题。
　　不过，从莫荧跟周松的友谊崩坏之后，莫荧找了新的玩耍地方——郝爷爷家。
　　郝爷爷家很暗，晚上要点油灯，郝爷爷就是在这样昏暗的时候，熬糖浆，串糖葫芦。莫荧有时候趁他不注意还能偷偷吃一个，有时候还能被奖赏一串。

　　郝爷爷还认字，可以教邵刚写作业，他家院子里有棵老槐树。
　　春天一到，满院飘香，莫荧就跟邵刚在那儿够，找很长的杆子敲下来，郝爷爷再用花儿给他们做饼吃。后来邵刚学会了爬树，花儿更多了，可以做很多顿，那时候没有冰箱，放着怕坏了，俩孩子就到处送，街坊邻里都能吃到。

　　只是俩孩子没完没了的赖在那里，席玉楠两口子也不好意思，便常常送些吃的过去。于是莫荧那俩人呆的更理所当然，只要席玉楠俩人吵架他俩就跑过去。

　　俩人一人搬个小凳子，坐在一旁，郝爷爷坐在木质的躺椅上，穿着发黄的背心，摇一把蒲扇。

　　小院儿撒了月光，天上的星星影影绰绰，两个孩子就在那儿听郝爷爷将故事。
　　郝爷爷说他以前开过私塾，后来被拉去当兵，去过鸭绿江，他趴在战壕里耳边是咚咚的大炮声。
　　邵刚两眼发光：“是什么样的大炮？”

　　郝爷爷目光恍惚，慢慢的回忆：“什么样的大炮啊，很大很大的大炮，比你高比你大。”
　　“发出声音来突突突突的吗？”
　　郝爷爷点头。
　　男孩子总是对武器有种莫名的执着，莫荧毫无兴趣，她绕着头发在想怎么还不长呢？再长一些就能别卡子了，那样会很漂亮。
　　可惜第二天席玉楠就给她剪掉了，因为她发质不好，席玉楠试图多剪几次让她发质变好些。

　　剪完莫荧就哭了，跑去郝爷爷家诉苦，郝爷爷给她弄了个大鸡腿，那个时候的鸡腿啊，逢年过节才有的东西，看的邵刚直流口水。
　　一会儿他又撅着脸道：”这个东西我吃过，以前天天吃。“一会儿他又一脸忧伤，随即划过不属于孩童的狠厉：”我以后要当警察！“

　　郝爷爷就摇着扇子说：“当当当。”

　　日子一晃，莫荧也开始上小学，邵刚升更高的年级，俩人每天都一前一后的回家，同学们见俩人就玩笑：“小媳妇儿，小丈夫。”
　　这个时候周松也长高了，他的母亲会把他打扮成小王子的模样，整个人都比别的孩子要洋气很多，他是孩子王，指挥着别的同学喊，自己在一旁笑的得意。

　　这个时候莫荧被人排挤，她总是很伤心，邵刚气的拿砖头砸人，莫荧就拉着他喊：“你要当警察，警察不可以砸人。”
　　邵刚眼里的怒气总算是小了，依旧心不甘情不愿的，最后还是慢悠悠的放下砖头。
　　此时郝爷爷已经到九十高龄，他身体依旧硬朗，依旧骑着车子卖糖葫芦。
　　莫荧还是会跟邵刚过去吃，慢慢的莫荧也扭捏着不去了。
　　邵刚问为什么。
　　莫荧悄悄告诉他，有人说郝爷爷的冰糖葫芦不卫生，说那里面有老鼠屎，说他去完厕所不洗手直接串葫芦串，还说郝爷爷一个月不洗澡身上有老汉味儿。
　　邵刚点点头，半信半疑，他俩还是会去，不过随着课业的增多，渐渐少了。
　　而且郝爷爷的故事就是那两句，邵刚早就听的没有了兴趣。
　　再一年，槐花开了，郝爷爷招呼着俩人来吃槐花饼，邵刚端着出门就倒进了垃圾桶里，他告诉莫荧：“吃槐花饼会得癌症。”
　　莫荧点点头：“是啊是啊，可是郝爷爷还吃。”
　　他们将这个事儿告诉郝爷爷，郝爷爷乐呵呵道：“不可能的事儿，我吃了这么多年了都没事儿。”
　　莫荧一脸严肃：“这是老师说的。”
　　“你们老师瞎说！”
　　“这是科学！”
　　郝爷爷笑道：“科学都是扯淡。”

　　莫荧回头怪道：“我不喜欢郝爷爷了。”
　　邵刚也说：“我也不喜欢他了。”
　　莫荧抬头看他：“你为什么学我呢？”
　　邵刚挠挠头道：“我没学你，因为我发现他是个老骗子，电视里的大炮根本他说的那样。”

　　莫荧恍然的哦了一声。
　　六月的槐花开败，槐叶阴浓。
　　郝爷爷死了，大家都为这个老头子感到惋惜。
　　莫荧也难过，邵刚也难过，两个小人儿抹着脸哭：“谁让他吃槐花饼，一定是吃多了死了。”
　　然而这个时候出了个大问题，郝爷爷一直孤身，他人没了，如何处理，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出现了人。
　　据说他是郝爷爷的儿子，亲生儿子，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若是叫爷爷也不为过，他叫孟廷之，随母姓。

　　大家纷纷猜测，故事跟脱缰野马似的发展。
　　最后的版本是，郝爷爷耍流氓，玷污了好姑娘，生了儿子，对方不认他，还说，郝爷爷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本来就是个逃兵。

　　这是莫荧跟邵刚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两个孩子据理力争，说郝爷爷多好多好。
　　大人说：“傻孩子，人家只是收买你，他的东西里有老鼠药。”
　　邵刚扔了块砖头，拽着莫荧就跑。
　　从此邻里教育孩子：“不要跟那俩小混蛋玩耍，他们身上有癌症，跟那个老头子染上的。”

　　这样的流言不过传了两个月，城市发展，这片区域被拆迁，大家纷纷寻找新的住处。
　　莫一辰单位分了新房子，离开的更早。
　　莫荧记得那天下午，席玉楠兴高采烈的喊人搬东西，下午的阳光从炽热到奄奄一息。
　　邵刚也跟着忙上忙下的，莫荧背着席玉楠给她新缝的小书包跑到了郝爷爷家，他家门紧闭，没锁。

　　莫荧站了一会儿，小心的推开，她把小脑袋探进去，喊了声：“郝爷爷。”
　　没想到，门开了，屋里走出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他生的煞白，粗眉细眼，块头甚大，轻轻的回了句：“小孩儿，你找谁？”
　　“郝爷爷呢？”
　　“不在了。”
　　莫荧说：“我知道。”
　　“那你来干嘛？”
　　她指了指那棵槐树道：“我想拽槐树叶子，编辫子。”
　　男人嗯了一声，他过去，拽了矮的树枝，薅了许多槐叶，给莫荧装在小书包里，还说：“编完了还能喂小兔子，小兔子喜欢吃这个。”
　　莫荧眨巴着眼睛说：“哥哥，我家没有小兔子。”
　　那个人笑说：“我也没养小兔子，再见。”
　　莫荧摆摆手：“再见。”
　　她慢慢悠悠的往回走，嘴里有些甜滋滋的味道，心里想这个男人真小气，不给我糖葫芦。

　　对于郝爷爷去世一事，莫一辰唏嘘不已，他在外办案，没赶上葬礼。
　　然而还有更郁闷的事儿，邵刚父母案件毫无头绪，莫一辰跟老婆抱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发展成国外那样，可以验指纹，可以有监视器，那就好办多了。”

　　席玉楠不搭理他，嘴上却说：“你工资发了吗？给我交上来。”

　　这场告别根本就没有开头，莫名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