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云未起》卿鑫

1、初遇

　　入春以后天亮的格外早了，温度却一点点回升的迹象都没有，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公鸡打鸣，才不过三更天的功夫，睡没几个时辰，包子铺的油灯便又亮了。
　　男人披着衣服哆哆嗦嗦地点了一杆烟，狠狠的吸了两口，眯着眼睛才总算清醒几分，看了看窗外乌压压的天色，推了推他身边熟睡磨牙的女人，“老婆子，起来了。”
　　女人翻了个身，又呼噜了几声，男人看叫不醒，便翻身下床穿衣，破棉被里离了男人的温暖，又漏了几丝冷风，饶是女人再困也醒了。
　　“干啥？让不让人睡了？”女人有些生气，忙了那么晚调馅，才睡下去两个时辰而已。
　　“还蒸不蒸包子？都什么时候了？”男人套上衣服，从屋外打了一瓢冷水，兑上灶头上的温水，洗了洗脸和手，开始准备包包子。
　　女人噎住了，看见自家男人开始忙活，没法再赖床了，只好也跟着爬起来，只是免不了小声嘀咕几声。
　　男人面无表情的赶着包子皮，没理会婆娘的嘀咕，这东京城虽然不比帝都，可也是数一数二的富饶之所，他们才搬来，好好干一番肯定能出人头地，最起码不能再让婆娘盖这烂盖铺。
　　“去把那傻小子拉出来，今天人多让他搭把手。”把包子放上蒸笼，男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吩咐在捏包子褶的女人。
　　“让他多睡一会，孩子小。”女人心软，舍不得孩子受罪。
　　“都十一了还小？去给我拉起来！”男人填着柴，没好气的吼道。
　　“哦。”看着男人生气了，女人怂了，迈着小碎步冲儿子那屋去了。
　　男人看着火舌跳跃着吞噬了木柴，有些受潮的木柴非常噼里啪啦的响声，暖哄哄的热气扑面而来，他别过脸去，看着天色慢慢地慢慢地转亮，包子笼里升腾气的雾气让人忍不住想狠狠地吸一口，沾着包子味的空气仿佛能填饱肚子。
　　买各色商品的小贩连续赶来了牛车，摆设好了摊子，只等人潮涌上来时卖个好价钱，把养活一家老小的钱给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男人也这样想……
　　“爹。”软软糯糯的声音唤回了男人的思绪，男人扭头看过去，没好气的骂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爹？！”
　　“相公……”跟在男孩身后的女人嗔道。
　　男人没搭理她，女人只好甩手不管，继续包包子。
　　“当然了，爹，不恼我好吗？”还是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男孩秀气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女人的轮廓，可见女人年轻的时候还是很美的。
　　他的年纪不大，生得一双大而圆的黑眸，双眼皮，睫毛弯弯既长又密，如同一把黑色小扇子般。未变声的喉咙发出的声音软软糯糯，又未曾束发，只拿一条小方巾绑着，乍看上去还以为是哪个小家碧玉出来的秀美女子。
　　“干活去，有什么可恼？”男人别开脸，冷哼一声。一个大男人，弄的跟女子似得，成何体统！
　　“爹不恼我就好，娘亲，您看，我能做些什么？”林墨转头问女人。
　　依女人的意思，儿子啥也不用干，就在被窝里捂着就成，但她要是那么说，男人非急眼不可，于是她想了想，反正人都闹起来了，杵着反倒不好，“你把稀饭烧上吧，墨儿。”
　　“唔，好。”林墨乖乖去煮稀饭了，做生意的人家，用的都是大锅大勺，小小的他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炉台，可煮稀饭还要搅拌，他想了想，搬来一个小板凳，踩上去继续搅拌。
　　忙活了半晌，五更天的日头，人潮涌了上来，林墨一家忙的脚打后脑勺，小小的林墨给客人盛了稀饭端到桌子上，又转身去拿包子，忙的脚不沾地。
　　总算忙过早市这一阵子，林墨正忙碌着收拾着客人喝稀饭用的碗筷，一个小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角，怯生生的说，“小哥哥，我想要一个豆腐包子，但是我没有钱……”
　　“呃……”林墨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极其精致秀气的小女孩，歪着小脑袋看着他，小小的手还扯着他的衣角。
　　“你饿了吗？”林墨想揉揉她的小脑袋，但自己的手有点脏，他在抹布上抹了抹，还是觉得不够干净，又往衣服上抹了一下，但还是没鼓起勇气揉上去。
　　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精致了，他有些自惭形愧。
　　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圆溜溜的杏眸，两腮粉红，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黑发出奇的长，可能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剪过，一排齐齐的刘海刚好在眉毛之上，更给她添了几分娇俏，不过稚龄便可看出是一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她看着林墨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晃了晃脑袋，格格的笑了起来，头上的金铃发出悦耳的声响，“小哥哥，我想要一个包子，你帮我拿好不好？”
　　“好。”林墨看着她一身锦缎，只当她在开玩笑，起身去给她拿包子。
　　正在喝稀饭的男人看见了，没好气的吼:“又馋嘴，那是留卖的，过来吃饭！”
　　林墨的脚步顿了顿，解释道:“有客人要买。”
　　“哪儿有客人？又胡说，碗洗完了没？洗完过来吃东西。”男人不以为然，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孩小小的身影。
　　“……”林墨淡淡的指向他洗碗的地方，男人和女人随着方向看过去，却一片空荡荡的，男人张了张嘴又准备开骂，就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你是在找我么？”
　　“嗬……”男人被她这一吓，差点一口稀饭喷了出来。
　　“呵呵……”女孩恶趣味的笑了，“我要喝粥，给我。”
　　男人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女孩:“哪来的小丫头，这么没规矩？别人的东西，是你一声要就能给的吗？”
　　“那不然呢？”小女孩瞪着圆圆的杏眼，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自然是要拿钱来买。”男人看着她一身富贵，身边却没跟随从，不禁有些纳罕。
　　“可是我没有钱，我饿了，我要小哥哥拿包子给我吃，我要你给我粥。”小女孩蹬着两条小短腿，坐上了一旁的空位，发号施令般的对男人说。
　　“你这个小丫头……”男人刚要发火，一旁就跑过来一个十二三岁左右做丫鬟打扮的姑娘。
　　“小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姑娘大清早找不着你着急死了！”那丫鬟装束的女子一出现，被称做“小苓”的小女孩立马焉了。撒娇的扑到女子怀里，“我饿了嘛！娘亲梳妆要好久好久，我肚子一直咕咕叫，只好自己先出来找东西吃，月牙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嘛~”
　　主仆二人旁若无人的说起话来，一旁的男人咳了咳，“干嘛？”那叫月牙的丫头立刻就甩了一个眼刀过去。
　　“哎呀，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脏兮兮的，赶紧回去，姑娘可着急了。”月牙甩了个眼刀后，转了转眸子四下打量了一下，随后撇嘴嫌弃的抱着那精致的小女孩离开了。
　　“唉。”男人叹了口气，人家姑娘表现如此明显的嫌弃都无法反驳。
　　对于这种并不处于同一阶级的人，闭嘴是最好的方式。
　　要在这里继续活下去，就不能得罪这里的贵人。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他们只是小小的几只蝼蚁，捏死他们甚至不需要思考。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还是傻愣愣的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不禁有些气恼，一巴掌招呼上男孩的后脑，“还看，人家也是你能高攀的上的？”
　　“当家的，不要打孩子的脑袋，打傻了怎么办？”女人见状在旁边嚷嚷道。
　　林墨抿了抿嘴唇，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一点暗色。
　　总有一天，他会和她们比肩而立，甚至超过她们，他不会永远的看着她们的背影高傲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