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仙》陆雪留

17、第 17 章

　　28、
　　山谷最后一朵花开时，陆独雪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徐徐走来的黑衣身影。

　　孤月眼色莫测，眼瞳中紧紧抓着前方的白衣身影，一瞬不瞬。
　　陆独雪不在意他的冷漠，拍了拍自己身旁，示意孤月坐过来。

　　孤月哑声道：“……你早就猜到了？”
　　——疏影拙劣的调虎离山，怎么可能骗得过群魔之首？
　　从放任陆独雪自由行动，到疏影潜入魔宫、带走陆独雪，都不过是魔尊的计划而已。
　　他想知道，陆独雪会不会走。也想让自己知道……假如陆独雪真的逃走，自己会怎么样。

　　陆独雪忽然想起来，孤月问过他，假如他有一天恢复自由，打算做什么。
　　于是他从身侧莲池中摘起一朵青莲。

　　孤月缓缓走到他身前，眼神复杂。
　　陆独雪手执青莲，抬头望他：“我的簪呢？”

　　被囚起来后，孤月就收回了陆独雪头上的天丝簪。
　　对这个问题猝不及防，孤月愣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那是窃听用的……戴着它，无论在哪儿，我都可以听到你身边的声息。”
　　当初太玄道人找陆独雪密谈时，他就是通过天丝簪，听到了太玄道人的话。

　　谁知陆独雪只是“嗯”了一下：“替我戴上。”
　　“……”
　　孤月张了张嘴。半晌还是默默坐到陆独雪身侧，小心掬起一束墨色长发，木梳轻轻梳了下去。小心得像在等待某个结果。

　　陆独雪这才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魔修。”
　　他一直都知道魔修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带孤月回仙门的第一天，陆独雪就想过种种可能的后果。
　　仙门覆灭、与同道为敌……最差不过孤月恨他入骨，如何弥补也无济于事。

　　仙门覆灭，他可以从头再建。
　　仙魔交战，不过天道轮回。
　　这些他都早有心理准备。

　　所以孤月欺他、骗他、利用他，他都不在意。带孤月回仙门的那一天，他说会一直对他好，就是万年不改的承诺。
　　“我说过，以后会对你好。为何不信？”

　　孤月梳发的动作停住，无言以对。
　　……因为他是生性狡诈多疑的魔，不知信任坦诚。

　　这时，陆独雪忽然抬手打开储物空间。一时间灵气逼人的天材地宝从中滚出，漂浮在半空中。
　　孤月怔怔扫过一样样宝物。鸿蒙紫气、息壤、归墟水……

　　“这些，是给你重铸躯体用的。”陆独雪垂着眼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你已经到飞升境了。”
　　“后来独雪阁告急，是其他仙门之主助我恢复，没有动用过它们——”

　　孤月忽然间觉得有些可笑——他自诩诡计多端、千人千面，然而此刻却说不出一个字、找不到一副合适的样子，能回答陆独雪直白简单的话。
　　半晌后，他才哑声道：“为什么说这些？你……要离开了吗？”

　　陆独雪顿了一下。
　　忽然道：“孤月。”
　　孤月愣了下。

　　“我以前，以为你恨独雪阁、恨我。”
　　因为他明知或有内情，还是将他逐出门派、任其堕入魔域。
　　所以他以为少年处心积虑回到独雪阁，毁掉仙门，是为复仇；杀了所有仙门修士，独独留他性命，关进欲池，是为折磨……

　　但体悟众生六欲之后，过往许多事，他忽然能够明白其间真意。
　　明白孤月的独占、孤月的疯狂、孤月的……
　　明白了少年走下山门前，回头看他的那一眼。

　　孤月：“怎么会……”
　　“但最近我才明白，不是这样的。”陆独雪打断了他的话。
　　众生七情，唯深情最难明了、最难将息。
　　他回头，瞥过神情怔愣的孤月。

　　既两心相通，何故两处隔阂？

　　陆独雪按着流珠摇翠的天丝簪，道：“我……陆独雪欲与魔尊孤月结为道侣，誓证天地，仙魔共鉴。”
　　“你愿意吗？”

　　29、
　　孤月愣愣望着他。
　　陆独雪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烧，扭过头，外强中干地补了一句：“不愿意就来一战，看看仙魔究竟孰高一筹。”
　　敢不答应我就真弑徒啊都是飞升期谁怕谁啊以为我干不过你吗孽徒！

　　孤月像被他的话吓住了，依然静在那里。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陆独雪又想弑徒了。他觉得转修有情道的自己愈来愈暴躁了……他现在就要宰了这逆徒！

　　为了防止血溅三尺，陆独雪甩袖起身，打算自己去找个地方泄泄杀意。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巨大的力道从背后锢住他，力道大的让飞升期的仙躯生疼。

　　魔修狠狠将他拉回莲池，两臂钳着他，将面目深深埋进颈窝里。

　　半晌，闷闷的声音从颈窝里传出，生涩喑哑，几不成声：“……别走。”
　　陆独雪扭过头，垂眸看他。
　　“师尊……独雪，别走……”
　　“是我的错。是我太蠢了……我……”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我怕这是在做梦，是疏影那叛徒的幻法，是弟子痴心妄想，是……”

　　陆独雪挣开一点空间。
　　然后在魔修的惶乱里，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我不会走。”
　　“说了以后都对你好。这一次要记得信。”

　　许久后，孤月才慢慢回神，接过陆独雪手中的青莲。
　　莲心馨香温柔，通透如水。

　　从来没有雪山上可望不可即的冰雪仙莲。
　　真正的仙心，是不别爱憎，是不惧情深。
　　仙魔之别，云泥之隔，千年陌路……都只是他的作茧自缚。

　　黑暗突然冰消雪融，烈火沉渊。孤月吻上莲蕊，一笑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