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薇》雪盈

5、第四章

　　“瀛冉，保护她，这次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出门后，夜公子对瀛冉说。
　　“是。”
　　“公子，刚才别院派人来说李夫人去拜访了。”青染说。
　　“哦？”
　　“她好像有急事很焦急的样子，仆人告诉她说公子出去了，她等了约一盏茶时间不见公子，就匆匆走了。”
　　“嗯。”夜公子一脸淡然。“既然有什么事，那我们就去拜访她吧。”
　　这李夫人便是李连的夫人，从小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中长大，前半生依靠李连也过多年荣华富贵的生活，为人优柔寡断，并无多少见识。自李连死后，伤心欲绝，更没了主意，见夜公子如此人品才能，便拜托夜公子帮助调查毒酒一事。
　　鑫夜很快到了李宅，青染依旧跟在身边，而瀛冉却已不在。
　　被家仆领进到大厅，李夫人和总管已然等着了。
　　“啊，夜公子，可是见着您了。”李夫人迎上来。
　　“夫人，李总管。”鑫夜向两人礼节性地微微点头。“夫人可是有新线索了？”
　　“是！原来是这个小贱人……”李夫人抬指指向站在角落的一个年轻女子，嘴一张一合却没发出声音，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鑫夜顺着李夫人的手看去，似是这时候才发觉屋里还站着一个人，是一个芳华犹在却脸色憔悴的女子，一身丝绸外衣看起来也不像是丫鬟，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鑫夜疑惑的看向李总管。
　　“夜公子，是这样的。”李总管说话了。“她叫初红，是老爷几年前收的一个小妾，没多久老爷就不喜欢了，把她放在后院的一个偏房里。她平时是不大出来的。但却有家仆报告说那日下午在酒窖入口看见了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什么。酒窖在宅里的一个偏僻处，一般只有仆人取酒才会去，而且离后院甚远。我们怀疑，毒就是她放的。”
　　说着，李总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夫人，李总管，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我那天只是去那……去那散心的。”那女子咚地跪了下来。
　　“你这个死贱人，害死了老爷，还不承认，你……”
　　“夫人，请让夜和她说，好吗？”
　　李夫人便只瞪着初红。鑫夜走到初红身前。
　　“初红姑娘，你先起来，抬起头来，好吗？”
　　初红抬起头后，看到她的相貌，鑫夜还是一贯的冷淡，青染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能告诉我，你那天下午去那里干什么吗？”幽深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初红。
　　“我……我……”初红被那样看着，竟说不出话。
　　“请你说实话，你现在说出来，夜还可以帮你求情，若是被查出来……就不好了。”
　　“我……真的只是去那里散心……”被夜公子定定看着，心虚一闪而过。
　　鑫夜捕捉到她的心虚，微不可见地轻勾了一下嘴角。
　　“青染，是她吗？”这话夜公子是对青染说的，视线却没有移开。
　　“公子，是她。那天我们的人的确看到她从周平的府里的出来。”
　　闻言，初红腿一软，又跪倒在地，眼睛只能怔怔地看着地面。
　　“果然是你！周平是老爷的死对头，你……你去他们那干什么！天啊！”李夫人忍不住，说话的声音颤抖，跌坐在椅子上。
　　“初红姑娘，大家都知道你家老爷和周老板不和，你却……请你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罢！”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我……我对不起老爷，但是……但是……这又怎么能怪我，我刚进门时多风光呵……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初红，毒真的是你下的？是周家老爷指示你的？你怎么……怎么能干这种事！”李总管也颤抖着说。
　　“他告诉我只是普通的迷药，我不知道……会有宴会……更不知道……我只是不甘心啊！”然后初红只是怔怔地看着地面，双目涣散，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嘴里只喃喃着“不甘心”三个字。
　　鑫夜早已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只看着墙上的一幅画，眼神幽深，五官淡然，清冷依旧。青染看着公子的背影，觉得有些骄傲与佩服，又有些……悲哀。
　　突地一人急忙忙地跑进客厅，一脸焦急与无奈，也不顾屋里气氛诡异，开口便说：“夫人，总管，几个钱庄还是不肯借钱给我们，而那几个蚕商如今硬是要见钱才给蚕丝。这可怎么是好啊！”
　　闻言，李夫人越地面色苍白，没有刚刚对初红的尖刻和愤恨，只是茫然无力的看向李总管。
　　“夫人，这……老奴也……也没有办法……”
　　“天啊，难道是天要亡我们李家？”李夫人瘫坐在椅子上。
　　鑫夜在那人进来时早已转过身，此刻是淡淡的温文。
　　“夫人，有什么是夜可以帮忙的吗？”
　　“夜公子……”管家欲言又止。
　　“说吧，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可以对夜公子说的呢！”李夫人道。
　　“夜公子，是这样的。”管家定定神，开始述说。“我们李家是做丝绸生意的世家，在南城，甚至在很多其他国家都很有名气。在丝绸业中，只有周平家可以和我们相比。前些日子，朝廷需要一大批丝绸布匹和成衣，有进贡入宫的，有赏给各官员的，还有送去其他国家的，那是相当大的一笔，通常是要我们和周家分摊着做的。但因为利润大，而且与朝廷直接相关，若是能全揽下来做成了，以后很可能就能把周家挤下去。老爷和织造有些交情，再废了些功夫，朝廷就同意全让我们做。但是这是冒着相当大的风险的，朝廷是拿到货再给钱的，那么大一批货，银子周转稍有差错就完了。老爷在时尚可，老爷一走，与老爷交好的几个钱庄便翻脸不认人，原来说好的银子也不借给我们了。蚕商也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朝廷那边，更不会先给银子，家里原来存的银两都已经投了进去，现在……现在……唉！”
　　“李管家，夫人，夜已经大概清楚情况了。夜猜想，钱庄的事，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动手脚，和钱庄联系？”
　　“一定是周平！这个贼子，就想要我们李家垮掉！这个卑鄙小人，他现在可高兴了。”
　　“夫人，夜和一两个钱庄的主人有些交情，也许会卖在下一个面子，我可以尝试一下。”
　　“那，那太好了。如果公子的朋友真的愿借钱，公子对我们李家的恩惠，我们真是一生都还不完啊！”李夫人大悲大喜，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哪里，只是举手之劳，只是恐怕周平以后还会为难你们。”
　　“是！周平！家仇一定要报！”
　　鑫夜敛下睫毛，温文不再，黑眸如死水一般。青染轻瞥一眼门外，一直隐在门外的身影已经不在。
　　李夫人与总管大悲大喜，丝毫没有疑惑，为什么夜公子的人那么恰好会在周府门外看到初红。

　　当晚，周家大火，据说火是从西边存放丝绸的库房燃起，当晚风大，火势一直蔓延到后院、厢房、前厅，整个周府几乎化为灰烬。而周平与其夫人，两个小妾，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皆丧身火中。
　　满城风雨。柳州最富有的两个人相继死去，是这个富裕风光的小城几年来最大的事件，是人们最近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很快流言纷飞，有人说李连和周平斗了那么多年，死倒是死在了同一个时候，真是谁也不输谁也不赢了。有人说就是周平害死李连的，周家大火是李连回来报仇了，那天晚上还有人在周府附近看见了一个长得很像李老板的人，估计是他的鬼魂。也有人说在周府附近看到的是李连的儿子李送，放火是他儿子。还有人反驳说根本不是周平害死李连，报仇一事完全是胡说，那天晚上的火是因为一个伙计去点货忘了吹熄蜡烛，蜡烛一倒加上当晚风那么大，火势便控制不住了。
　　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只知道周平一家去后，偌大的家业便没了主子，自身尚且难保的李家是无力接收了，最后周家的几间丝绸布匹加工厂与众多商铺皆被一个来自外地的富商以极低的价钱买得，这中间不知道动了多少手脚，周家丝绸，招牌未变，却已易主。
　　李家这边，夜公子派了几个人帮助李家打理生意，监督银两的使用，让借钱的钱庄放了心，恢复了中断的生产。靠夜公子帮忙，李家总算稳住了家业。世人皆赞夜公子仁心，感叹李家交上了夜公子这样一个朋友，真是好运。
　　“夜公子……真是个好人。”
　　流光婉转的房间里，一个少年坐在桌边，上半身倒在桌上，粗眉，圆脸，双目微醺，眼神涣散，一身上等丝绸外衫歪歪扭扭地罩在身上。说出话来像嘴里含着颗石头，含糊不清。
　　可这句话却有人听得很清楚。夜公子吗？
　　朱砂歪在绛红的贵妃椅上，眼睛半眯地看着窗外。火红的夕阳把整片天都映得像要着了火似的。宽阔的柳江，倒映着那片天，波光鳞鳞，异常斑彩。江边柳树，沐浴在夕阳下，发着金黄色的光。又是一个黄昏。
　　几天前的黄昏，她在闲池阁抚琴，即使没抬头，她也能感受到二楼雅间里他淡然却专注的视线。
　　那个黄昏，他因为她对喝酒的一番说辞笑了起来。
　　那个黄昏，他温柔地说他还会再来。
　　那个晚上，她的恍惚，他的失神，她的勾引，他的深沉。
　　只是几天，他便让这座南方小城满是风雨。
　　朱砂朝窗外怔了半晌，收回视线看向倒在桌上的少年。
　　他叫李送。是李连的儿子，李家的少爷。
　　他喝醉了。最近一连串的变故让这个还没长大的富家公子承受不了，几近崩溃。
　　酒，是让人逃避现实最好的良药。可笑的是，即使醉了，还是忘不了。
　　越醉越清醒，越醉越痛苦。
　　“为什么说夜公子是好人？”
　　“他……他帮我们家打理生意……他还……还……”李送喃喃不清地说。
　　“还什么？”
　　“他说没关系，我……我闯了祸……他说……”李送越说越糊涂。
　　“闯了祸？”朱砂眨了眨妩媚的大眼睛，看李送越来越神志不清，随时可能睡过去，她轻柔地丢下一句话。“周家的火，是你放的吧？”
　　“不是……我！”一句话还是让李送浑身抖了一下，神志也有两分清醒。“我只是气不过……我太恨了……”
　　“我只想……只想烧了他们的库房的……我不知道会这样……”
　　“好……太好了……他害死我爹，这是报应……老天有眼啊……”
　　话声断断续续，喃喃地像在述说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仇与恨，生与死的故事。
　　朱砂靠在椅背上，眼神越来越幽深。看着窗外着了火一般的天地，周家着火时，也是这般情景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对那座城市最后的记忆，便如这火红的天地。
　　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李家的少爷，若没有别的人暗中帮忙，怎么可能到周府去放火。
　　他说他会再来，上一次，他没来，不知道，这次，谁会先到？
　　夜公子，呵，真是好一个夜公子。

　　“真是好一个夜公子！”
　　一个素净却不俗的屋里，话声从一个长相相当平凡的男子嘴里吐出来。男子在屋里来回走，表情阴抑愤慨。
　　一个女子坐在实心桃木椅上，五官很标致但却相当冰冷。看着她，在这温暖的春日中，也会觉得身处寒冬。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眼睛很清澈，像清澈的湖水，一望即能望到底，而湖底，却没有东西。而且这水，是结着冰的。这是一个没有心的女子。
　　男子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她定定地坐着，脸上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探子回报说买下周家产业的富商林嘉业的确是鑫夜的人。现在李家那边对他感恩带德的，他派去帮忙的那几个人现在几乎掌控了李家的生意。现在两家的店铺都在他掌控之下，这南城甚至可以说天下的丝绸业都在他手上了。等这次风波过去一切恢复正常了，他不知能得到多少财富！天下十分之一的财富都在他手上了！”
　　“这是你的失职，谢旭。周平操之过急了，你没有能控制他。”这不是责怪，只是冰冷的陈述，女子连声音都是冰冷的，像冻了千年的湖，没有一丝起伏。
　　“我没想到周平会这样！更没想到，鑫夜会那么狠！我们只想着控制周平，慢慢把李家产业吞了。这个闻名天下的公子倒好，下了狠心，早就准备着要接收周家了。我们找到周家的银库，已经被烧得不成样了。周家的财产，恐怕在大火前就被他们先搬走了。”说着，谢旭一手槌向桌子，桌子因为他这一槌微微颤抖着。
　　“你回去向主子复命吧。”
　　“复命？秦姑娘，我还有事没办完呢。”语气中透露着一丝疑惑与焦急。
　　“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办了。”
　　“可是，我已经有头绪了，我查到嫣翠楼的朱砂就是落薇，我还要带她回去。”
　　“你是带不走她的。”冰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像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连鄙夷都没有。
　　“你胡说！也许周家的事我办得不好。但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的！我已经有了安排，很快就能把她带去见主子！”谢旭被她冰冷的语调激怒。
　　“凭你是带不走她的。”一样的话语，一样的语气。
　　“哼，秦楼月，你不是来和我抢功的吧！现在把我骗回去，抓到她后功劳都归你了。”他看不惯她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便主子就是器重这块千年寒冰。“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你现在来捡这个大便宜。你倒是挺行啊！秦楼月，怎么哄得主子把好事都交给你做的？”
　　刚说完，秦楼月看向谢旭，冰冷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打个寒颤。
　　“随便你。”
　　说完，也不等谢旭回答，秦楼月起身走出了门外，没有再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都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