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落薇》雪盈

15、第十四章

　　在中土大陆上，活跃着几个民族，他们之间分分合合，从五百年前一统天下的天朝灭亡后，大陆便分成五个国家。分别是位于中间富饶的中亭，北面强硬的北云国，土地贫瘠的西边是西漠，雨水充沛气候温暖的南边是南城，还有东边临海的东叶国。五国之中，属北云军队最为强大，北云人民最为英勇善战。中亭的地域虽最少，但因被其余四国包围着，历来是通商要道，重商轻武，最为富裕。南城与东叶皆地处灵秀之地，历来皆是和平时期文人骚客风流才子游历汇聚之地。而西漠则无甚特别，只是不若其它国家开放，自有自己的一套规法。
　　五国之中，北云国与东叶国接壤，且北云国都云州在国之东，东叶国都微州在东叶之北，两个城市靠得近，两国也一直交好，历来联姻，二十多年前，北云王娶了东叶第一美人玉晚公主，封为玉贵妃，人皆称其为玉夫人。玉晚公主在东叶非皇家所出，乃是辅相的二小姐，后微王加封公主，嫁与云王。后玉夫人诞下一子，取名云鑫夜，为云王第三子。云王有第一子岁显是一个才人所出，而后此才人被封为依妃。第二子王后所出，但不到两岁便夭折，皇后伤心过度，也很快便薨逝了。
　　鑫夜王子从小聪颖过人，气质出众，又是最受宠的玉贵妃所出，更兼有东叶做后盾，因此很得势，大有未来储君之态。
　　深宫之中，多少污浊与争斗不为人知。鑫夜王子十一岁那年冬天，得了一场怪病，一干御医皆无法可施，最后请来了云游的井谷神医南谷子。其中详细缘由因果并不为外人所知，只说是南谷子说了，三王子的病乃宫内的风土所致，需远离国宫到一个气候怡人安全无忧的地方静养，否则性命堪忧。玉夫人便求了云王，让鑫夜去空气湿润气候宜人的东叶养病，云王也是心中有数，且事关鑫夜的生命，无奈之下也只能准了玉夫人的请求。
　　只因鑫夜王子虽年纪尚浅却是气质非凡谈吐不俗，东叶皇后微后见了很是喜欢，便留他在宫里住，一边静养，一边也带着他们的掌上明珠落薇公主一块儿读书学字。
　　那一年，十一岁的云鑫夜第一次见到了六岁的叶落薇。
　　那一天，宫里一个管事名唤顺德的陪着他熟悉宫里的环境，到了薇香斋的花园里，穿过一个半月拱门，沿着青石小路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假山，他便看到了她。
　　一个小女孩，批着件火红的猩猩毡斗篷，惦着脚，伸长了手想要折下头上那支红梅。他还看见了她衣摆的泥点，那被冻得通红的双颊，还有那因折不到梅花而撅起的小嘴。那这满目苍凉的冬日里，唯有的几抹红都集中在那个小女孩身上，他恍惚中觉得，这几抹红，是这园子里最美丽的色彩。
　　那一天，刚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微州，这样大的雪是不多见的，落薇公主被禁在屋里一天，好不容易等到雪停了便偷跑跑了出来,在一片银白中，却见几株红梅盛放，落薇自然想折下两支来，想着能插在白瓷梅瓶里，一定很好看。只是她不够高，伸了几次手却是够不到,看着那株红梅红艳艳的绽放在雪中，她不甘心，再一次踮起脚尖，伸出手，还是差一点！
　　正郁闷着，一个浅苍色的手臂出现在她眼前，修长的手指捏住梅花的花茎，轻轻一使力，红梅便被折了下来，她一愣，目光顺着那只手往上移，便看到了一双眼睛，她那时还不懂清淡儒雅这四个字，并不知如何形容那双眼，那个人，只是觉得那双眼睛柔和地看着她，让她感觉有些轻飘飘的。然后那枝红梅被递到她面前。
　　“喏，给你。”
　　落薇看着梅花，回过神来，睁着大眼睛，把梅花接了过来，便丢出一句话：“你是谁？”
　　鑫夜刚只微微一笑，还没开口，顺德便赶上来说：“小主子哦，大雪天的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一会儿又病了。”
　　她没理顺德，对着鑫夜又说：“你是谁？”
　　“啊，小主子，他就是北云的鑫夜王子。”顺德在一旁说。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人？”昨天，珠儿和她说来了位别国的王子，要在宫里长住，母后还打算让他带着她读书习字，要她和他好好相处。
　　她看了眼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鑫夜，他也在看着她，明明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为何她却觉得他的眼里充满了笑意，充满了温暖，又看了眼那枝被折下的红梅，眼睛明显地流露着欣喜。
　　那个人？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说：“你很喜欢这枝梅花？你有白裙子吗？我帮你把这朵梅花永远留下来。”
　　然后，落薇小主子身边的人都知道，小主子多了一样宝贝，是一条裙摆用朱砂画着红梅的裙子。
　　话说这红梅是北云鼎鼎大名的鑫夜王子帮画上的，画的时候，在覆雪的花园中摆一张桌子，把雪白的裙子铺在桌上，红衣的少女手捏一枝娇艳欲滴的红梅，那个温润的少年便对着少女手中的梅作画。少年清逸儒雅，少女活泼清丽，在雪白干净的雪园中，再点缀上那孤傲的一点梅红，这些落到宫女太监的眼底，便是最美丽最欣慰的一幅画。
　　但落薇不知道也不管别人怎么想，也许她那时候只想着，还不错，这个哥哥她喜欢！

　　就这样，鑫夜在东叶的微宫住了下来。因东叶的王子们都要接受严格的文与武的教育，而鑫夜因是来养病，只是与他们同上些文德理治的课，因此他的大部分时间便空了下来，而那个调皮到有些任性的落薇公主便他身边跟前跟后的了。
　　在这里的时间长了，他慢慢感受到落薇公主在这宫里真是众星捧月一样，比起在北云宫里那些妃子之间斗争牵涉到的王子公主，这里真是和谐太多了。所有人都宠着落薇，而她也任性得听不进任何人的教导，除了他。宫里的人都渐渐地发现，只有鑫夜公子能让落薇这位小主子乖乖地读书、习字，甚至时常还看她定定地在书房里练琴。也因为如此，微后也更喜欢他，且觉得他们俩还小，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忌讳，要他照顾教导落薇的意思便更明显。
　　是以鑫夜在微宫住了一年，除了最初一两个月精心养病以外，以后大部分时间都和落薇在一起。他不但监督她读书习字，也经常受不住她的恳求偷着带她去玩。他们经常偷溜到御膳房，偷吃御厨们新近研做的菜肴。有几次还带她在花园里捉蛐蛐来斗，甚至有一次还带她出宫。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弹琴画画读书习字，他学箫曲，她学琴曲，也时而他弹琴，她跳舞。一年的时间就在这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粘腻中滑过。
　　第二年冬末雪融柳绿之时，鑫夜王子在微宫呆了一年有余了，当初那场病已是去得了无踪影，云王一道旨意把他召回了北云。
　　临走之前，鑫夜用箫吹了曲很动听的曲子，前奏跳跃明快，高潮高亢婉转，他把曲谱留给了她，她说，我一定要学会，夜哥哥，你下次再来，我弹给你听。

　　后来，他只来过一次。跟着北云的王来到东叶访问，那是她经历的唯一一次别国的王来访，那是一场盛宴，是东叶与北云之间百年来友好的见证。长长的红毯从宫门口铺到了城门口，十里鲜花隔出的道路，父王和众王兄在宫门口盛装迎接。她躲在殿楼上，当盛装的一群人从地毯的那端出现，她一眼就看到了夜哥哥。黄色的华丽宫袍，拔高的修长的身子看起来已经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大人了，贵气中透着清雅的气质，比起他身旁的达官贵人甚至前面的云王也毫不逊色。她看着他从红毯的那一端走过来，恍惚觉得天地间只有他和她，而他为了她走过这红毯来到她面前。那时，她便已感觉到某种命运的暗示与预言。
　　那次，在微英殿上，微王与云王延续了两国的传统，订下了东叶公主叶落薇与北云王子云鑫夜的婚事。两国再次联姻，寄托着对两国关系的和睦与两国人民的永世友好的期盼。
　　微英殿外，鑫夜和落薇享受着重逢的喜悦。他吹箫，她以琴和之。他弹琴，她跳舞。这分离的三年，他们都长大不少。得知婚事的消息后，他们的感情变得暧昧，越发微妙。一个越发成熟的翩翩公子，一个含苞半放的清丽佳人，成长后的对方让他们欣喜，三年的分离在他们之间发酵出一种期盼永久的感情。
　　犹记得那一天，他们光明正大的出宫游玩。又来到那一片花田。入目的尽是血一般的红，一直延伸到天际，连天空也被那大片的鲜红染上绯色。天地间血一般的红包围着他们，灼热了空气，也映红了他们的眼眸。
　　“夜哥哥，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记得。你以前每次出宫总要来这里。”那一年，他们能出宫的次数并不多，这片花田是他们偶然发现的，然后每次出来，她总千方百计地央求他带她来这。他认识这些花，彼岸花——曼珠沙华，传说中开在幽冥之路上的花。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是悲恋与死亡的象征。现实中，这些花也多生长在西南，不知何以此处会有如此大片的花田。他直觉不祥，而小女孩却贪爱这漫天漫地的大红。
　　现在他们又来到了这里。
　　“夜哥哥……”小佳人开口了，不知是不是花的关系，眼前这个活泼的女孩，如凝脂的脸蛋上染上一片绯红，低垂着头竟像是不好意思的样子，连说话都有些犹豫结巴起来。“父王……父王说……”
　　鑫夜笑看着她难得的害羞模样，说：“嗯？你父王说了什么？”
　　“他说……他已经帮我订了亲，说我以后是要当你的王妃的。”小佳人含羞得连十指都绞在一起。换作三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整天跟着他蹦蹦跳跳的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也不知道什么是害羞。现在长了几岁，情窦初开，提起亲事，难得有些扭捏起来。
　　“是啊，怎么，你不愿意？”鑫夜嘴角微微上扬，眼眸就像秋日映照的清潭般清澈与温柔。
　　“我愿意！”听他这样问她没有思考便急着说了出来，然后脸蛋更红了，和她周围的曼珠沙华相比真是毫不逊色。“可是你……你呢？”
　　联姻是为了两国利益，她也知道身在皇室中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也很愿意很欢喜以后能做夜哥哥的妃子，但是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希望夜哥哥不是被迫娶她的。
　　鑫夜的眼光更清澈更温柔，凝视了她许久，在她以为他不愿回答小脸快皱成一团前，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我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
　　在一片火红的曼珠沙华中，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订下了约定。
　　等你真正长大后我就来娶你。
　　我等你。

　　一年后，当东叶的都城被攻破，落薇在皇兄与众侍卫以命相护下狼狈的出了城。当她回首看都城最后一眼时，那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她的眼眸，那满天满地的血与火交织出来的红，让她恍惚回到了那片彼岸花的花田。他们的约定，在那里生，在这里灭。
　　彼岸花，花生彼岸，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