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九章 ...
-
落薇原以为他们会很快离开柳州,但接下来几日,鑫夜却没有走的意思,一直在旭尘的别院陪她,弹琴下棋游园。
关于落薇的身子,她自己知道是以前落下的病根,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她自然是不会提起,而鑫夜也无从问,只是让竹魄定期来为她诊脉。这竹魄是个痴人,眼里除了医道也容不下其它,每次诊脉时,这么一个大美人在眼前却从来没看一眼,也不多说一句话。双胞胎每天也会定时端来碗乌黑酸苦的药让她喝,几天下来,也无它恙。而青染与云舒云卷从那晚之后也再没有提过以前的事情,除了服侍时多尽一份力,其他也只当她是公子买来的名妓朱砂。
那几天,天倒是难得的好,暖阳醉人,微风和煦。在园子里煮一壶茶,摆一盘棋,时间就这样缓缓飘过,平静而柔和的。当然,大多时候方旭尘也会在场,有了他,又多了些热闹。
这日,在兰若阁的晚兰亭,三人又来了兴致。亭中的石桌上是落霞,一双纤纤玉手在弦上跳动。桌旁一个红泥小火炉,上边煮着酒,从亭子里漫溢的酒香来看,是南城盛产的稻青酒。满园子的碧绿迎着风,沐浴在轻快的琴声中。
抚琴的绝色少女是落薇,素装淡抹,清丽无双,低首抚琴的姿态又隐约有着女子的柔媚。旁边一张实心桃木雕花靠椅上靠着的是鑫夜,一身浅苍银线纹束袖长袍,风流俊逸,左手拿着一只盛满酒的青铜纹兽酒杯,嘴角微不可觉地上勾了些许,黑眸定定地看着抚琴的少女,眼底有丝深埋的沉醉。而方旭尘,背靠着亭子的大红柱子,罩着绛紫金丝斜领罗衫,双腿抬起整个下半身都搭在亭子的石凳上,左手一个酒壶,右手一个酒杯,一边听着琴,一边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酒,一向透亮的星眸难得的有些飘忽,视线也同样落在抚琴的少女身上离不开。
一曲奏完,亭子里有片刻沉寂。
“朱砂,你着琴技也是世间难得了。如此闲适轻快的曲子,倒也美哉。”打破沉寂的是方旭尘。这话中没有了旭尘一贯的淡淡嘲弄,反而多了些诚挚。
朱砂听到旭尘这诚心的赞美,浅浅一笑,道:“方公子过奖了。能得方公子欣赏,朱砂这曲琴是不枉了。”
“曲是好曲,琴也是好琴,这落霞在朱砂手里也算不负盛名了。”鑫夜说。
“真亏了方公子去嫣翠楼把落霞取了来,这琴,朱砂本不欲带走的。”朱砂指尖抚过琴弦,轻轻地,缓缓地,像是要拒绝什么,又像是要怀念什么。
“既然取来了,你便收下吧。名琴自应伴在出色的琴师身边。”鑫夜说。
“相传中土四大名琴之一的落霞还有一个凄美的故事。”方旭尘道,抬头望着蓝蓝的天空,仰首喝了口酒,像在回忆什么。
“哦?方公子说来听听。”
“朱砂可知道这落霞是谁造的?”方旭尘不答反问。
“方公子这个问题可是问得浅了。”朱砂轻轻一笑。“天下谁人不知,落霞伴孤星,此琴乃百年前名动天下的琴师孤星子所造。”
“呵,这问题是难不倒朱砂,相信你也知道这琴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吧?”
“应是取了上百年的红桧古木制成。”
“恩。”方旭尘不再卖关子,开始了述说。“相传百年前,南城琴师孤星子风流俊赏,年级轻轻便与当时权倾一时的顺德王府的小姐定了亲,无奈造化弄人,定了亲后的孤星子却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两人私奔躲避到山林里。两人本过着穷苦却清净的日子,可有一天,孤星子外出砍柴,王府的人却找了来。”
他喝了口酒,又继续说:“那是一帮恶人,看女人色美,便动了□□之心,女人抵死不从,撞死在一颗逾百年的红桧树上。后来,孤星子回到家,只看见妻子躺在那颗树旁,已没有呼吸。悲痛欲绝的孤星子后来把那颗红桧砍了下来,做成了这把落霞,他日日抚琴,却慰藉不了这生死相隔的思念,也再唤不回他的妻子。”
“所以,这琴,含着一个男子的爱情,寂寞与思念。”旭尘最后说道。
“这琴,同样含着一个女子的爱情,她的坚贞,她的悲怆。”朱砂垂眸看着琴道。
爱情,坚贞,还有悲怆吗?
纤白的手指放到琴弦上,一勾一挑,叮地一声铮铮然像凤鸣,适才还轻快闲适的琴声如今却异常沉重,还透着些微的悲怆,在这温暖的午后,空气中有一丝丝微凉。
正在此时,青染走了过来,站在亭外,朝三人微弓了弓身:“公子,瀛冉回来了。正候在园外。”
旭尘刚把酒杯递到唇边,听到这句话,手一恍,杯中刚斟满的酒便溅出了几滴,沾湿了外袍。
“嗯。”鑫夜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我去一下。”
鑫夜穿过一个半月拱门,瀛冉便迎了上来。
“公子,我查到了。那天的白衣女子是秦楼月。那个扮成船夫的人叫钱隐。”
“果然是他们?”夜公子道。
青染走上来道:“秦楼月擅轻功擅使剑,钱隐擅用毒识水性。都是亭王身边一等一的高手。好个亭王,竟连他们都派出来了。”
“是,当日我跟着钱隐,可惜后来有人来接应他,之后我就跟丢了。后来费了些功夫才查到他们落脚的客栈。”瀛冉说。
“钱隐吗?”夜公子看向远处,入目的是满满的葱绿。“他擅用毒。”
“是,公子,小姐身上的寒毒会不会是……”
“是寒疏丸。”鑫夜神色一敛,寒疏丸是钱隐的独门之毒,是至寒之物,是种温和的慢性毒药,钱隐只用它来控制人,短期内并不致命,但若无解药疏散寒气,又是落薇那么弱的身子,两三年内寒气侵蚀…… “他们现在何处?”
“属下无能,当日并没能抓住他们,他们行动失败后便启程回东亭了,如今应是已到了乌州。”
“没关系,既是他们,相信你也已经尽力了。”夜公子面上淡淡的没有表情,但青染和瀛冉都感觉到丝丝寒意。乌州是东亭的帝都,到了那里,便没有机会了。
“好个亭王。”半晌,这四个字从鑫夜嘴里吐出,带着公子一贯的清淡。一阵微风拂过,微微搅动着公子的衣摆。
“还有,公子……”青染欲言又止。
鑫夜看了眼青染,道:“也该是时候了。让他们准备准备吧,明天就离开。”
“回北云吗?”
“不,去西漠。”
青染心下一惊,脱口便说:“那小姐怎么办?”说完便自觉不妥,虽然是从小的伴读,但公子的心思还是不应多问的,因此便垂下眼。
“她自是和我一起去。我只希望你们知道一件事,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只有她,和我一样,是你们的主子。”
“是。”青染答道。
夜公子转身对瀛冉说:“瀛冉,你今晚来见我,我要你去中亭帮我办两件事,这两件事对我很重要,必要时可以动用浅月阁的力量,这次绝不允许失败。”
“是,瀛冉知道。”
晚兰亭里,方旭尘看着左手的酒壶,皱了皱眉,说:“怎么又没了?”
朱砂站起身,移步至旭尘面前,抢过他手中的酒壶酒杯,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的你不是那么嗜酒的。如何今天一杯接一杯的没个尽头?”
方旭尘的视线顺着酒杯移至扰他酒兴的那双手上,那双手纤细白晰剔透,曾经替他斟过无数次酒,曾经为了他一个人在琴弦上跳跃。五百两黄金,只是五百两黄金。他曾经几次说过要用千两黄金替她赎身,她把这当成玩笑,他自己也不知道,当他用一贯懒散嘲弄的语气说出那些话时,是玩笑,还是内心的想望?
而如今,这都已不再重要。旭尘转过头,望着地面,五月的天,花已逝,飘零入土,都已化作护花春泥。
“春尽了。”他说。
“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但也会有似曾相识燕归来。”他的心,她能隐约感觉到些许,但是,对如今的她来说,却是无以为报了。
旭尘转过头来,看着朱砂的眼眸,眼睛骤然晶亮:“朱砂,你……”你跟我走!可惜这句话他却没能说出来,他怎能说?鑫夜是他如此好的朋友,他找了她七年,七年啊!可是,既然他等了她七年,为什么却不珍惜?鑫夜给不起的,他愿给啊!
“朱砂,你可知道,鑫夜的下一步是西漠?” 旭尘眼睛此时似是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怅惘的薄纱,说话也不如往日般清朗,有点断断续续的。“他想做什么,你知道吗……你会……再受伤的啊!”
这含糊不清的字字都落入了朱砂的心里。但她却只是抿着唇,眼怔怔地说:“方公子,你喝醉了。”
然后,朱砂手中的酒杯被拿走,然后手心一凉,低头看时,手中是一块晶莹碧绿的玉珏,刻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图案,澄绿得似要滴出水来。
“你以后跟着鑫夜……如果有一天,遇到困难,拿着它到南城的雍都来,在左郊的旭王府可以找到我。”朱砂听见旭尘在耳边说,声音微沉。
“方公子……”
朱砂脱口唤出一声,却被旭尘打断:“以后叫我旭尘。”
“旭尘……”这一声叫唤,蕴含着多少情绪,只有朱砂知道了。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如何也接不下去,丝丝不知名的情绪哽在喉中,堵在心里。
旭尘也没让她说下去,眼一眨,嘴角一勾,又恢复了以往那个慵懒又明亮的公子,朝她身后说:“鑫夜,你可回来了,朱砂不让我喝酒,你说怎么办?”
朱砂转过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鑫夜正走过来。手心的玉珏沁凉透心,她眼中一黯,手一收,玉便进了袖里,连同那不知名的情绪一起,埋藏进了心底。
鑫夜走上亭子,眸黑如墨,笑得云淡风轻。
“朱砂,让他喝吧。难得旭尘有如此兴致,当然不能扫了他的兴。我陪你喝。”
“爽快,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是了,如此好天气,我们去游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