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繁华皆作锦》顾锦衾

2、你是倾城白月光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你独自站在江南的断桥上，看云霞满天，余晖残照的晕黄落在湖面上，也许偶尔会有一两只归鸟正为你鸣唱着动听的旋律，而你却沉醉于那游船，岸柳和潋滟的湖水，你不知道你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23岁的诗人初遇爱情的绽放，于1935年秋天这下这首倾世撩人的诗篇。
　　彼时，诗人打江南小巷里路过，站在江南琼楼玉宇的水榭楼台上一眼望到了那位看风景的桥上人。

　　她婉约，美丽，宛若一朵莲花，静静盛放在千顷碧荷之上，诗人于是便入了目，嗜了心。
　　此后，他再路过那么多风景，却再也没有一处可以代替她。

　　是的，她是他一生遇到的最美丽的风景，为这道风景，他一直驻足停留在那座断桥上始终不愿离去。

　　从1933年到1955年，此间整整跨越二十年，从未间断，诗人一次次的跋山涉水，一次次的驻足等待，却始终等不回那桥上人的回眸一刹，而她窈窕的倩影却凝成了床前的一缕白月光，淡雅，朦胧。此后，伴随随他走过了无数个黑夜……

　　时光倒流1933年，那个如同深秋艳阳里走出来的美丽女子闯进了诗人的世界，她的风雅，端庄，才情，就像一阵栀子芬芳四处飘散，诗人无意间路过，被飘来的芳香吸引了去……

　　那是在北平西城达子营沈从文的府上，一个舒适的午后，太阳暖暖打在地面上，也许天空还漂浮着几朵白云，在那棵茂密的槐树下，一群年轻人正围绕着坐在树荫下谈笑风生，巴金作为沈从文的贵客也在那里，他和卞之琳，勒以约定，在沈从文府上小聚。

　　卞之琳来到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了他们，出于诗人天生的内敛，他习惯坐在离树影稍远的草地上。

　　还是沈从文的妻子张允和眼尖，他招呼卞之琳坐到她旁边，把张充和介绍给卞之琳道：“这位小喇叭筒是我的四妹张充和，她今年刚考入北大，今后，就是卞诗人的师妹兼老乡了”

　　张充和微微笑着看向卞之琳，如同一朵花儿在沙漠里缓缓绽放，年轻的灵魂猛地受到了一颤……他也许联想到了诗人崔护的故事……

　　彼时，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烂漫时节，诗人崔护偶然路过一户人家，也许是她家门前那一树嫣红，朵朵绽放的桃花牵引了诗人，于是上前轻轻叩响柴扉，开门的是一位素雅娴静的女子，她生的明眸善睐，眉如柳黛，容貌极其秀美，和门前的桃花交相辉映，宛若误入凡尘的桃花仙子。崔护不禁目瞪口呆，神魂颠倒；问及少女家世及芳名，少女缄口不语。崔护进屋讨了口茶，见天色已晚，于是依依不舍作别……

　　等到第二年春天，崔护辗转找到了当年那户人家，却只见满庭桃花，灼灼绽放，再不见当年的红粉佳人……

　　于是就有了他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乍听之下，仿佛带点悲伤。然而，它却是美好的，就像《爱》里描述的那位女子：

　　“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的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个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轻人。”

　　那些偶然相遇的缘分虽不能维持长久，但它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美好的，就像歌里唱的：“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可见，有些人只需一眼便可入目，崔护如是，卞之琳如是。

　　记得闻一多先生曾夸赞卞之琳：在沈从文年轻一辈里不写情诗。他本人也颇为自负地表示：绝不画地樊篱的局限于脂粉气息的描写中。后来却在序言里道：“1933年初秋，那个例外来了……”
　　于是：

　　叫海浪溅却一身晶莹，
　　晶莹如同露珠，
　　闪着一寸一寸的光。

　　——顾锦衾《海浪》

　　就像那辽阔大海里汹涌的波涛一样席卷而来，诗人卞之琳无处可逃，于是他便一再沉沦在海浪里，乃至全身湿透。张充和就是溅洒在他身上的露珠，不时闪着一寸一寸的光。

　　在民国灿若繁花，耀如星火的名家贤士之间，她的存在就像一场春花秋菊的盛放，风雅独特而且沁人心脾。

　　记得民国时期，叶圣陶先生曾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

　　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她们个个是出了名的貌美如花，且才华横溢。其中以张充和为最，她工诗词，擅书画，通音律，能唱昆曲善吹玉笛，也许是她骨子里的书香气质吸引了卞之琳，使得他整个的一生都为之魂牵梦萦。

　　正值1933年10月，沈从文和二姐张允和在北平中央公园水榭刚举行完婚礼不久，张充和前来投靠。来之前，家里人都劝她：好好把握机会，去考北大，兴许能考上也不一定。她自己也觉得既然来了，不妨试一试。

　　当时，姐夫沈从文在北大任教，和同校主任胡适颇有交情，为避免落人口舌，她也想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北大，于是便以“张旋”化名参加考试。

　　当时入学考试要考国文，史地，数学和英语，这个从传统私塾走出来的大家闺秀此前并未接受过任何现代化教育。考试之前，家里人为她准备了圆规，戒尺等数学用具，她推辞说：哪里用得着，我连数学题目都未看懂。

　　她的数学无可争议地得了零分，然而她的国文却拿了满分。当时北大招生有一条明文规定：应试者除了总分成绩优异之外，其他科目成绩都应及格。

　　原本无缘入驻北大，然而，一次偶然的机会，胡适看到了一篇名为《我的中学生活》的作文；作文将校园生活描述得神采飞扬，胡适甚是激赏，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位名叫“张旋”的就是那位数学考了零分的考生。胡适爱才心切，决定破格录取。

　　于是，缘分就这样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