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主》王小伍

37、走火入魔

　　窗外的夜色没有尽头。

　　窗内，陆离终是抵不住药力，昏昏而睡。杜若跪下给杨灵磕头，“我本该同离儿一起好好孝敬您，可现在却要伸手向您讨要性命，实在不孝。”杨灵沉默着，杜若身处两难的境地，但为了陆离的性命，宁愿让自己来当这个恶人，已实属不易。这么看来，她还有什么不放心将女儿的余生交给眼前这个青年呢。

　　“只管好好待她，这样才不辜负我。”

　　杨灵说完，一把扶起陆离，端坐在她身后。杨灵缓缓伸出双手，屏气凝力，借着陆离的背脊，徐徐向陆离输着内力。火城宇一直沉默得站在一旁，满目痛楚却又无可奈何地目睹着这一切。待火城宇看清杨灵正要把她毕生所学，全部都给陆离时，呼吸一滞。

　　房门外，恰好是一轮皓月，溶溶清辉，洋洋洒洒。

　　杨灵输着内力，唇畔含着笑，一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道：“接下来是爹爹的事了。”

　　闻言，在场之人无不神色一晃，火城宇更是脸色发白。爹爹？杨灵对着老道长唤了一声爹爹？原来之前七大剑客被杀，江湖传言杨茂行死而复生，是真的？他手中握着的茶杯掉到了地上。等心神恢复镇定后，他走出了屋子，仰头看着天空，觉得喘气很难。

　　杨茂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知道灵儿别无所求，要的不过是一封你亲手写的休书，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这些痴缠了。”火城宇迟疑着，刚想张口，“我……”杨茂行已经走到他的身前，转身盯了他一眼，眼神冰冷，隐带杀气。火城宇的眼前浮现出了七大剑客惨烈的死相，心中一寒。

　　夜色开始低垂，杨茂行从药箱里拿出一袋又一袋的药，将它们浸在了屏风后边的木桶内。杨灵含着笑意，带着陆离一起，泡进了木桶内。她接过杨茂行递上的刀片，含泪道：“我既没当好这个娘，也没做好这个女儿。”

　　杨茂行笑着安慰道：“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像样，没能及时救你脱离苦海，也没能将你的离儿救回来。你就好好闭了眼休息，剩下的交给爹吧……”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天空慢慢透出了一线鱼肚白，天要亮了，火城宇竟然在屋外站了一夜。一夜并不长，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可昨夜却长得令沧海化作了桑田，把一颗原本含着希望的心，变得伤痕累累，满是绝望。

　　火城宇看着杨茂行抱着奄奄一息的杨灵走出房门，他的肩上全是昨夜留下的雪渣子，在明朗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扎眼。他颤抖着接过杨茂行怀里的杨灵，他只能运用内力苦苦撑着，才能支持自己仍站着。

　　杨茂行拂去他肩头的雪渣，“希望你能一了她的心愿。”

　　火城宇疲惫地看着怀里的杨灵，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太阳从半个圆变成了整个圆，光线明亮地洒进了道观内。

　　陆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好似被困在了一个火堆中，一团团火焰犹如流行一般飞来飞去，忽然一颗接着一颗全都准确无误地开始想着她砸来。一团接着一团炽热的火焰炙烤得她死去活来。到后来，痛苦越来越强烈，就好像有无数火在她的体内游走，她终是忍不住，挣扎着惊醒过来。

　　陆离醒来后，发现自己的身体都已疼得痉挛，就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奄奄一息地蜷在床上，强撑着张开双眼，想要一看究竟。她努力回忆着自己失去意识前所发生的事，可仿佛只记得她所谓的娘亲要牺牲性命来救自己，她还记得她哀求杜若不要由着那个女人胡来，可杜若好像早已不顾自己，站到了那个女人的立场。

　　杜若凝视着陆离，神色复杂，半抱起陆离，把温水喂给她喝，低声问：“感觉好些了么？”

　　陆离张了张嘴，嗓子早已因为昨日的嘶吼，伤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杜若心痛地看着陆离：“你是不是不愿意原谅我？”

　　陆离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杜若泄了气，沉默着，似乎在思索该从何说起，很久后才道：“如果我们换位而处，你会怎么做？”

　　陆离声音嘶哑，想都没想地说：“你想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哪怕我要去死？”

　　“是。”陆离应完，心里默念，你若死了，我便跟你一起。可这句，却始终没说出口。

　　杜若面无表情，“可我做不到看着你死。”

　　陆离说不出话来，忽然想到了杨灵，“她呢？”

　　“她已经替你治好了病，火宫主带着她走了。”

　　陆离脸色煞白，一时听闻此言，如同身体被抽去了全部的骨头，整个身子都不自制地瘫软了下去。她伏在枕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泪如雨下，却坚决地摇摇头。杜若看着泪珠涌个不停的陆离，唇畔嗫嚅几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心痛地看向枕头畔。

　　“对不起！”

　　骄傲如杜若，却终是向她服了软。可是，再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原本她以为自己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野孩子，好不容易那个女人突然出现，声称是自己的娘亲，她开始虽然不信，却也抱着一丝侥幸，她在心里偷偷希望，那个女人真的就是自己的娘亲。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陆离忽然全身僵硬，她努力屏气静气，紧紧抓住被角，心跳的飞快，好似就要蹦出胸膛一般。她感觉身体里有股气一直在上蹿下跳，直捣得她胸闷难耐。她忍不住左右来回地翻起身来，神情由于痛苦，不自主的皱了起来。杜若见状，吓得立马叫唤起师傅来。

　　陆离难受地蜷缩在塌角，紧紧攥着被角，死死盯着杜若，因为毒药的折磨，整个人显得苍白瘦小，两只眼睛大得异常空洞，显得极为弱不胜衣。杜若一边伸手抱住路，一边封住了她的要紧穴位。

　　陆离面色煞白，紧咬着牙，双目空睁，嘴角因为疼痛，已经被咬得渗出了血丝。

　　杨茂行一见她的这幅模样便知，她是平白得了杨灵的内力，没有底子驾驭，这会正走火入魔，命悬一线。

　　半昏半醒间，陆离惊觉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子轻轻走了进来。她一袭黄衣，清丽婉约，见之令人忘忧。她牵过陆离的手，两人踏过房顶，坐在青云城的最高处，吹着晚风，轻言慢语，很温馨，也很放松。

　　忽然，女子的身后刮起一阵强风，缠绕住了她的头，拉着她向后退去。陆离慌忙伸出手，用尽全部的力气紧紧抓住她。可陆离的力气根本难以跟她身后的妖风抗衡，自己也被带着向前走去。

　　女子轻笑，“离儿跟着娘亲走吧。”

　　陆离身子一颤，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娘亲，娘亲，娘亲……”

　　“离儿！你抓着她也不可能救活她，只会害死自己！”

　　突然，陆离的身后又响起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陆离觉得很是耳熟，像是姨母在说话。陆离松开了拉住女子的手，循着身音徐徐转身。

　　“姨母！”

　　陆离惊叫着向姨母跑了过去，她身后的女子一言不发，只是伸出了手，用力抓住陆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孩子，跟娘亲一块走吧。”

　　陆离站在两人中间，左看右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杨茂行眼见陆离因为身陷幻觉，开始喃喃，猛然凝聚了全身的内力，挥出了一掌，稳稳接在了她的天灵盖之上。陆离昏厥的瞬间，幻相四散，她的眼前既没有了姨母，也没有的娘亲，只有杜若那一张忧虑的脸瞬间闪过。

　　“师傅！”

　　杜若见杨茂行有意将自己的内力输给陆离，用来制衡她体内的乱窜之气，慌张地想要阻止。杨茂行摇摇头，神情宁静道：“你去守着，别让旁人惊扰。”

　　杜若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杨茂行，却一直不肯离去。

　　“还不快去，否则我和她都得死！”

　　纵横天地，唯己独尊的杨茂行忽然有了心甘情愿的束缚，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杜若的背后传来杨茂行微弱的声音，“人，我托付于你，九仙……九仙诀我也交给你了，这次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随着最后一声叹息，身体内凝聚的那一口气仿佛忽然消散了，杨茂行的身体往后一倾，倒在了床榻上，渐渐闭上了眼睛。

　　“师傅！”杜若失声惊呼，飞奔到床前。人死如灯灭，杨茂行的脸霎时间变得安然而松弛，而另一边同样昏倒的陆离，全身微微颤栗，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细珠。杜若吐了一口气，站起身，将杨茂行的尸体抱了起来，轻轻掩上了门，足尖一点，轻飘飘地消失在了廊子的尽头。

　　暗夜里，呼呼的风声响彻天地，今日之后，陪伴陆离的，再没有冬荣，也没有了杨灵和杨茂行。
　　忽然，关着的门动了一动，风夹着寒气从门外吹入，灯火摇曳。

　　门外的人并没有马上踏入这个房间，只是站在门口的阴影里，细细看着塌上的人。月光下，有一抹光华一闪而过，握在修长手指间的，是一把碧色的刀，浅浅印照在他青黑色的衣袍上。他瞧见陆离的瞬间，眼里闪过了一丝怜悯。他一直深深地看着她，一瞬不瞬，目光深沉如墨，却又亮得像星辰一般。

　　他看陆离，眼神灼灼，如同看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眼神里有种掩饰不住的惊喜。九仙诀消失在这江湖近二十年之久，如今这个传承了杨茂行全部武学的人，正活生生地躺在他面前。而陆离，也是世上，唯一的九仙诀继承者了。

　　他走在她面前，拦腰将她抱起，“别怕，我会救你。”

　　他的手稳定不可动摇，她逐渐冷却的身子，在他的怀抱里一分一分地温暖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女主总是好可怜，要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