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主》王小伍

17、公子守诺

　　隆冬，烈阳城里北风凛冽，寒流滚滚。

　　杜若不顾正酝酿着一场大雪的银灰色云块在他头顶奔腾驰骋，踏着一路风尘，栉风沐雨地赶到了烈阳宫。他步履匆匆地穿过垂花门，向着西厢陆离之处亟亟走去。

　　小院里，雪松秀挺而立，陆离站在树下，一手抱着暖手炉，一手拿着树枝丫，在雪地上来回划弄。杜若停下脚步，手执霜白裘衣，站在她的身后愣愣出神。而她也浑然未觉身后的异样，只当是佩玉端了药来叫她服用，于是头也不回道：“不是说好了一人一半么，为什么每次都要我来动手倒掉，你家二少爷又不在，你怕什么？”

　　杜若蹙眉，“什么一人一半？什么动手倒掉？”

　　陆离惊得浑身一颤，手里的暖炉一时不稳，顺着衣摆滑了下去。杜若眼疾手快，伸手稳稳将其接住，继而板着张脸站到了陆离跟前。陆离失了暖炉，顿时寒意四起，再加上说曹操，曹操就跑到了自己跟前，更是惊得忍不住哆嗦起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裘衣，努力把脸埋进柔软的围脖里。

　　怎料杜若大手一挥，一把扯掉了陆离的大衣，陆离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复又将手里的裘衣穿在了她的身上。他边将暖手炉递还给她，边追问道：“你若不说，我就是去找佩玉问个明白。”话毕，转身欲走。陆离一把将他拉住：“是我的主意，不关她的事。”

　　杜若挑眉，佩玉正巧捧着药匆匆赶了过来，她远远看见了杜若，立马顿住脚步。她小心地猫着腰，抬腿欲遛，却被杜若逮了个正着。她只得怏怏地垂着脑袋，怯怯地躲到陆离身后。

　　“这药太苦了，喝不下去，五十两我不要了。”陆离一脸诚恳地看着杜若，杜若冷哼一声，“若不是我今日撞个正着，你不还想着怎么讹我么？”

　　陆离立马赔笑，“岂敢岂敢，你看，这不是骗不过你杜二少爷么？”

　　每每陆离开始向着杜若示弱，杜若总会在心里掂上一掂。他可以对旁人千算万算，却独独算不到她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他只觉，她在眼前，如梦如幻，惹得他寸心迷乱。

　　陆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绵绵的苦意藏在药汁里，在她仰头的瞬间，萦绕上了她的舌尖。她被这碗药苦得眉头深锁，杜若却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终于苦得受不住，吐了吐舌头，等着佩玉给她一颗解苦的梅子。怎料佩玉拉着脸，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说道：“我以为姑娘你不会喝，所以没备。”陆离一听，恨不得抓起一把地上的积雪，塞进口里缓缓这股锥心之苦。

　　过了半晌，她才想起要问杜若，为什么会在这里。杜若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姿奇秀，神韵独超。他忽然变得沉静优雅起来，只是嘴角却藏不住那丝狡黠的笑意。

　　“我来接你回家。”冷风过耳，陆离丝毫不觉寒意。

　　“怎么？不过三日，便不想回去？”杜若见她不语，红着一张脸，倔强地别过头，忍不住打趣道。

　　陆离瞪着一双盈盈水眸，不满道：“原本还盼着回去能结好些钱，现在都落空了，当然会有些难过。你还要我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岂不是强人所难么？”

　　“回了青云宫，你要是乖乖吃药，这五十两一碗，我照样会给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可陆离又想，杜若，他能算君子么？

　　杜若在陆离之处稍作停留之后，就赶往火宫主那儿请罪去了。他坦言是自己的一时疏忽，致使火念灵遭受了这样的事。火宫主老成地寒暄几句之后，细细询问了下火念灵现今的处境。虽然他一早获悉，念灵已经被杜若所救，但他还想当面求得一词。

　　当杜若似有成竹在胸地告诉他们，宜修会在晚膳之前将火念灵安全送到烈阳宫时，二老才真正舒了一口气。火夫人放下了心里的包袱，神色自在不少。她打心底就一直把杜若当作自己的女婿来相待，加上这次杜若又把自己的女儿从水深火热里救了出来，更是不愿将他放过。

　　“我们灵儿过完年也该十九了，没想到还是这样不让人省心。“火夫人笑吟吟地看着杜若，一双眸子里尽是期盼。“我和夫君年事已早，也不知能照顾她到何时，是时候将她托付良人了。”

　　杜若无奈地抿了口茶，他每来一次烈阳宫，火夫人总能见缝插针地将婚事提上一提，最近几年，更是催得紧了起来。

　　“夫人所言甚是，侄儿既是念灵的长兄，自然会替伯父伯母好好照顾她的。”杜若一如既往地打着哈哈，火夫人似有不甘，几欲张口，却被杜若生生打断。

　　“对了，既然念灵今日就能回府，那么今日我就把我们青云城的神使请回城里去吧。”

　　火城宇同火夫人相视一眼，火城宇微笑道：“那就等念灵一道用过晚膳，留一宿，明日再回吧。”

　　杜若想要拒绝，火城宇复又说道：“这夜里，寒气更重，陆姑娘眼下身子虚，还是让她缓缓吧。”

　　火城宇说的，不无道理。他即便再想要带她脱身，也得顾虑到她受了内伤的身子。思于此，他也不再推辞。

　　陆离等杜若走了才想起，方才她是在雪松树下找青青来着。杜若一来，吓得她差点忘了正事。于是她又找了根枝丫，开始拨弄起树下的雪堆。

　　杜若踱步而来，只见一团霜白色的影子依旧执着地在雪松树下拨弄着，他有些好奇地悄悄走近了些。蹲在地上的霜白团子碎碎念着：“到底去哪里了？”

　　“什么东西不见了？”杜若弯下身子，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地问道。陆离又是一惊，一个踉跄下，一头扎进了雪堆里。杜若见状，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出手拉住她，反而大笑出声。

　　陆离愠怒地抓起一把雪球，一股脑儿往杜若的脸上丢去。杜若边轻巧地闪身避过，边上前将她扶起。

　　杜若强忍笑意，关心道：“你到底在找什么呢？”

　　陆离拍拍身上的雪渣子，没好气地回答道：“青青到这树下之后，就窜出来不见了。”

　　杜若哦了一声，继续问道：“老道长给你的药水呢？”

　　陆离自袖间抽出一个瓶子，伸手递到杜若跟前。杜若接过来的一刹，发觉她的手凉得可怕，索性反手一握，将她的手紧紧抓在了自己的掌间。陆离只觉得有股暖流自手心起，缓缓流向体内。她看着被杜若握住的手，明白过来，原来是他在给自己输着内力。

　　少顷，陆离渐渐回温，杜若放开她的手，替她拢了拢大衣。随后他蹲下身子，小心地在雪地上洒了一圈药水。没多久，青青就扭着身板钻了出来，小嘴一张一合地啃起了地上的积雪。

　　陆离心想，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杜若掐着青青的脑袋，不过一指长的青青瞬间乖顺起来。笔直地横在半空，像是在等着杜若的处置一般。陆离接过杜若手里的青青，脸上带着喜色，“谢谢。”

　　杜若轻轻摇头，“你欠我的，光是一句谢谢，可远远不够。”

　　陆离愕然。

　　杜若轻轻挑起陆离的下巴，蜻蜓点水般，在陆离的额头烙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