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布兰卡》青子信

15、有生之年，她走了（凌右篇）

　　今天，又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停在我的店门口看着店牌歪头问道：“叔叔，为什么你的店名叫 ‘馨寒妩言’呀？”
　　她不认识那个妩字，只读了半边，变成了无。刹那间，店里面所有的人都盯着我看，有一些是老顾客，他们可能是因为小女孩的无心之言而突然明白了他们几年来都没弄明白过的店名的含义。而我，却在这一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记忆回到了五年前，那个穿着白恤长衫红色短裙的女孩低声说道“心寒自然无言”的时候。
　　我蹲下身来，摸着小女孩的头，指着门斗的卡萨布兰卡，柔声说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卡萨布兰卡这种花呢？它是世界上最美的百合花，却有着对立的寓意。它馨香，却又性寒冷。她寓意着伟大的爱，却又是一种悲剧之花。这种花，自然让人无言，让人无从评论。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小姑娘眨巴着她那双黑眼睛，显然没明白。我站起身来，环视四周看到有一些人为这美丽的寓言而动容，我却没有了言语。眼睛盯着摆在门口的两大瓶卡萨布兰卡，觉得内心里无限悲伤。
　　寻儿离开我已经四年了，她离开的这四年时间里，我用与她相处了一年的那片记忆来填补着她不在的这片空白，反反复复钻进记忆的每个角落。但实际上，可供回忆的具体的情节并不多，我只能记住一些细节，而有些细节我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里面的。
　　她在我这里的一年，我们几乎把北京的每一条街都逛遍了。哪里有特色小吃，哪里有街头文艺，哪里有最美的落日，哪里有好看的花……总之，小时候一直希望去却没机会去的地方，我们都一一的踏上。在一些有泥土的地方，在山上，在湖边，在荒野，我们总会撒上一把卡萨布兰卡的种子，希望来年春天，当春风苏醒的时候，它们能够萌芽，能够带来生命的复苏。
　　跟她认识后的第二年春天，我们去爬了一次八达岭长城。站在这拥有两千多年历史的中华文明瑰宝的顶端，寻儿说她一下子觉得人好渺小，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都比不上这一份沧桑。然后她释然了，就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就像一个小孩子，像极了那个站在窗口对我挥着手说“凌右，这么早就去上学啦？”的女孩。我们在长城上拍照，大声的尖叫，尽情的欢笑。那份快乐，顺着山脉，顺着长城的轨迹，绵延了好几千里。我一直不明白她那样痴恋长城，总是一个人长长久久的在那里坐着发呆的原因。
　　跟她在一起我总是快乐的。她读书不多，甚至初中都没读完，但她看过的书却比我多得多。一个人无事可干的时候，夜深人静之时，她总喜欢搬着书来看。她说唯书能抚慰一颗燥乱的心。她最爱的书竟然与我不谋而合——胡塞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她总说自己也想成为麦田里的守望者，而我每念及此，总会热泪盈眶。
　　她对绘画有自己的天赋，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虽然并没有完全遵循绘画的步骤，可是她的画里有自己的灵魂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希望和美好。对社会事态她也总有着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她也总是以一颗平和的心，包容着这个世界，包容着身边各种各样的人物。她总是能引经据典来指责我一些不好的行为。
　　其实这些，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让我大笑，能让我快乐，能让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而我一直很愚蠢的以为，她后来的幽默以及成长只是因为我，只是因为她爱我，爱我们夕阳下小巷里的散步，爱我们一起去过的老北京的四合院，爱我们手牵着手走过的春夏秋冬天。
　　但是，在2002年夏天的某一个早晨，在我们前一天晚上还一起去到北京音乐厅听过交响音乐会的早晨，她背着一个当初来的时候带着的包无声无息地走了。
　　就这样走了，一去不复返。
　　只是她来的时候，是傍晚。那晚的斜阳异常的美丽，烧红了半边天，烧红了我的半边脸，烧热了我的一颗心。
　　而如今，她走的时候，是清晨，清晨的日出同样烧红了半边天，烧红了我的半边脸，却凉了我的一颗心。
　　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来去之间，却只留下了一封信和一幅画来供我缅怀。
　　她说，凌右，我这一生不配拥有爱，快拥有的时候，我只能选择离开。
　　凌右，夏天来了，你要温暖一些。
　　凌右，得空去看看我们一起种下的那些花，看它们开暖整个夏天。
　　凌右，你是我负担不起的爱，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温暖的女孩子，结婚生子，不要再孤独。
　　凌右，你要跨出北京这个城，走出东城区，不要被她禁锢，去走你父母走过的路，去追寻他们年轻时候的梦想。
　　凌右，有生之年，我一定要追随自己的心，一定要做完自己想做的事，一定要再看一眼自己想看的人。即使我忘记了他们的脸，他们的声音，他们与我所待过的故乡的位置。
　　凌右，在卡萨布兰卡盛开的夏天，我挥手与你告别。
　　祝你一切，安好！

　　2002年7月25日，她走了。
　　2002年7月25日，我生命的一部分，也走了。当初约好的秋天一起去看香山红叶也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2002年7月25日，我特意留下的第100杯酸奶，再也寻不到人来喝了。
　　2006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