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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行路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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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行路难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阳天殿?”山鬼谣嘴角微扬,面露嘲讽之意,“阳天殿有事,找我这个鸾天殿的做什么。”
素和正色道,“这回可不是同你开玩笑,左师老师也在钧天殿,你去了便知分晓。”
弋痕夕知道山鬼谣自小便与阳天殿不对付,低声劝说道,“统领找你,想必真有急事,你别推搪了,去吧。”
山鬼谣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你还接着练么?”
“再练一会儿就回。”
“那老地方等我。”
“成。”
玖宫岭共有九殿,暗合九天之数,成天殿在东,炽天殿在北,皞天殿在西,玄天殿在南,另有朱天、阳天、幽天、鸾天诸殿各镇东北、西北、西南、东南四方,钧天殿居中,为议事之殿,由侠岚统领破阵亲任镇殿使。
寻常侠岚除了接领任务,平日里甚少会到钧天殿来。山鬼谣心中暗自思忖,莫非是阳天殿摊上了什么棘手任务,是以向老师求援?可侠岚执行任务,向来讲究接应,或二三人,或五六人,没有我孤身行动的道理。待会儿少不得和统领、老师他们说说,让木痕同我一道才好。
他兀自琢磨着,脚下丝毫不慢,须臾已至钧天殿前。
殿门半开着,从殿外石阶上隐约能望见一道清癯的背影,身量不高,头发灰白,正是统帅玖宫岭八百侠岚的最高统领破阵,随立在他身旁的是左师,两人似乎正商议着什么。
山鬼谣推门进入大殿,向统领与老师规矩地行了礼。
破阵转过身来望着他,向来慈祥的面容覆了悲恸凝重之色,手中似乎紧握着什么物事。
统领和老师俱不发话,山鬼谣一时也不敢贸然出声,脑海里生出种种猜想。
破阵示意他走近些,随后摊开了手心,但见数枚铜牒安静地躺在他掌中,隐隐有元炁流动。此物对任何侠岚而言都再熟悉不过,名唤侠岚牒,牒上缀有五行纹样,与主人秉性相合,至死不离其身。
统领手中怎会有如此多的侠岚牒,这都属何人所有?看起来,果真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山鬼谣心中想着,试探地问道,“统领,这是……”
“前几日,阳天殿镇殿使夜阳老师带队追踪一群‘重零’,不想在离昧谷不远的迷雾石阵中了零的重兵埋伏,全军覆没。”破阵的语调中充满哀缅,摊开的右手复又握紧,“海东青带回了他们的侠岚牒。”
山鬼谣拜师头一天,左师便与他讲了玖宫岭与昧谷之间千年未熄的战火,他学艺近十载,业已与零有过无数次死生相搏。然而突闻这等巨变,他心底仍是掀起惊涛骇浪,再没了往日里老神在在的安然。
此时他全然忘了从前和阳天殿那些少年侠岚的意气之争,忘了方才自己还说他们同鸾天殿有什么相干,心中充满无尽恨意与沉痛,只想发足奔赴昧谷,大杀四方,为逝去同伴们报仇雪恨。
山鬼谣站在原地久久无声,双眉紧锁。左师看破了徒儿的心思,在他肩头上拍了拍,语气郑重道,“阳天殿此回元气大伤,殿中再无太极侠岚镇守。因此统领与我商量,想指派你为阳天殿的镇殿使。召你前来,便是想问问你自己的意向:山鬼谣,你可愿担此重任?”
左师的一席话大大出乎山鬼谣的意料,他猛地抬头望着老师,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此时破阵也走上前来,道,“你没有听错,这个想法,我已深思熟虑过,绝非草率之举。山鬼谣,你是我们玖宫岭最年轻的太极侠岚,天赋、才华、能力,都是我生平所仅见。镇殿使一职,我固然可以擢升阳天殿内的两仪侠岚,然而以我之见,你尚有无尽的潜能,若能接下这副担子,于你,于阳天殿,皆是上上之选。”
山鬼谣目光坚毅,沉声道,“临危受命,不敢有违。”
破阵大感安慰,又道,“如今阳天殿内人心惶惶,若再生变故,教夜阳老师与其他牺牲的侠岚地下如何安息。我会尽快公布对你的委任,拟定上任时日。”
“但凭统领吩咐。”
左师亦赞赏地向自己的得意弟子点了点头,面露嘉许道,“你先回鸾天殿待命,等我回来,将镇殿使诸般要务一一与你细说。”
山鬼谣肃然应了,领命而去,一路上犹在回想方才钧天殿中之谈。他自嘲地想,早上还笑木痕为了太极侠岚选拔一事心神不安,这才一会儿工夫,不安的便换成自己了。
玖宫岭内九大镇殿使,无一不是太极侠岚中的佼佼者,德才兼备、众望所归,统领此次破格提拔年纪轻轻的自己,又是任职于“人生地不熟”的阳天殿,这副担子,可着实不好挑啊。罢了,先到老地方与木痕会合了再说。
所谓“老地方”,是指鸾天殿的地宫。其入口在左师房内,经由一条非元炁不能开启的秘道,直通往深邃地下。多年前山鬼谣为左师打扫房间时,无意中发现此处。地宫中别有洞天,上有天然石钟,下有清溪潺潺,幽深静雅,正是修身养性、调皮捣蛋之地,深得他喜爱。
摸清地形后,他便带了弋痕夕一同前来,这里渐渐成了他二人的小天地。左师每每离宫时,山鬼谣就从老师房内顺手牵羊几本术书杂记,琢磨些简易实用的侠岚术,与弋痕夕分享。
弋痕夕果然在地宫等他。“怎么才来?我给你带了香菇笋丁馅儿的包子,还有两个小地瓜,暖在那边的布包里,自己吃去。”
“没有肉包了?”
“没了。”
“我看是最后一笼都让你给吃了吧。”
“老鬼,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山鬼谣轻笑一声,坐到石桌边上慢慢地吃。
弋痕夕也搬了张石凳过来,挨着他坐,“统领和老师叫你去做什么?”
“镇殿使。”
“什么?!”
山鬼谣便将原委一五一十地说给弋痕夕听了。当说到阳天殿众侠岚殒命一节时,弋痕夕同他一样心痛难当,一拳愤怒地砸在石桌上,山鬼谣胳膊肘边的小地瓜险些滚落下去。
待听说山鬼谣便是阳天殿的下一任镇殿使,又着实令弋痕夕大吃一惊,继而不胜欢喜,熠亮的眼眸中放出光华来,几乎是一跃而起,“阳天殿镇殿使?大谣,可真有你的!原本咱们玖宫岭里最年轻的镇殿使——炽天殿的霜天晓老师也已过而立之年。二十岁不到就担任镇殿使,这回你可算给我们鸾天殿大大地长脸了。”
“哪有那么风光,这个座儿可不是什么肥缺,”山鬼谣叹了口气,“这块骨头,难啃得很。”
弋痕夕自打与山鬼谣结识以来,一直对他十分服气。这位仅仅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同伴,似乎天生是练功习武的苗子,他二人虽是同一天拜入师门,然而山鬼谣的才能、见识,没多久便已远高出侪辈。在自己看来已是山穷水尽的绝境,只消他三言两语的点拨,立时便柳暗花明。再棘手难办的事,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论何时何地,山鬼谣在他眼里始终是那副神采飞扬,自信骄傲的模样,从未向谁低过头、服过软,这么多年来,弋痕夕还是头一回见对方露出这般一筹莫展的神情。
他推了推山鬼谣的肩,有意说些不相干的话分他的心,“这么说,以后你就要搬到阳天殿去住,再也不回鸾天殿了?”
山鬼谣看也不看他一眼,“搬什么搬,在那儿放个铺盖就成了,我房间还得给我留着。”
弋痕夕故意同他抬杠,“当了镇殿使就能这么霸道么,凭什么你一个人住两间啊,说不准过两天就有新的师兄弟来我们鸾天殿,要住我隔壁呢?”
山鬼谣终于转过头来,盯着弋痕夕,一字一顿地说道,“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