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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廿四、凤孤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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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凤孤飞
——波纹起、碎了碧玉。
虽得了山鬼谣的音讯,知他不愿相见,弋痕夕犹不死心,一路往西,又越过几重山河城池,始终未得半分线索。转眼秋尽冬来,他的心也一天冷似一天。
这一日,弋痕夕夜宿银鞍河畔,北风呜咽如诉,过了一会儿,便下起雪来。他投在一家客栈中歇一歇脚,避避风雪,好心的店老板给他送来一碗姜汤驱寒,弋痕夕感激地道了谢,在房里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慢慢地喝。
坐了一阵,忽然听见外面极远处传来隐约的唿哨声,弋痕夕心中一凛,连忙起身至窗前,才开了一道缝儿,那纷纷扬扬的银絮便从窗缝里涌进屋来,将他的棉衣染作两个白袖套。
他关了窗,疑心只是刮风声。过了会儿,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近在身畔。弋痕夕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窗户,一只尺余长的海东青立在窗前,双眼乌溜溜地盯着弋痕夕,长长的羽翼上覆满白雪,几乎将它原本的墨羽都掩住了。
弋痕夕忙将它让进屋来,海东青张开双翼,将羽毛上的浮雪抖落,弋痕夕帮着拂去它头顶上的一撮雪。
他心知海东青定然带来了重要讯息,不敢延误,便去察看它的脚腕,将一只盖有钧天殿火漆印的信封解了下来。
那海东青顺利地完成了使命,显得如释重负,收起翅膀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踱了两圈,然后一个扑腾,跃上弋痕夕的肩头,伸长了脖子与他一起看信。
弋痕夕将信笺展开,笺上是破阵统领的亲笔字迹,让他即刻返程,回玖宫岭,寥寥数语,并未提及缘由。
弋痕夕凝思片刻,扭头问道,“玖宫岭出事儿了么?”
海东青摇头。
弋痕夕又问,“那……是有人找到山鬼谣了?”
海东青还是摇了摇头,轻轻地叫了一声。
弋痕夕叹了口气,满怀愁容,低低地说道,“你知道,若他被逮回玖宫岭,会遭受怎样的处罚么?”鸟儿自然不会说话,弋痕夕顿了顿,自问自答道,“抢夺圣物,伤害同伴,按《玖宫律令》,当前往褪忆林,洗去关于侠岚的所有记忆,逐出玖宫岭。这是对侠岚而言,最重的惩罚。”
海东青似懂非懂,见弋痕夕愀然不乐,便从他肩头跳到桌子上,长喙轻蹭他的手背。
弋痕夕轻抚这只通人性的鸟儿,不知不觉地便把郁结多时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所以啊,我又想找着他,又怕找着他。我有一肚子话想问他,可若当真和他见了面,怕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他烦忧地望着眼前的海东青,自言自语道,“大谣,你到底在哪儿?”
第二天雪停了,弋痕夕一早便即出发,沿着来时的道路,日夜兼程,回返玖宫岭。离玖宫岭愈近,他心下愈是惴惴,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消息。
一踏入大门,弋痕夕便觉得周遭有些不大对劲。一路上遇见的侠岚见了他,脸上的神情都不寻常,或愤怒,或怜悯,或轻蔑,若是三五结伴的,相互间便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弋痕夕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刚巧看到迎面而来的扰龙,忙拦住他叫道,“扰龙!”
扰龙一见他,脸上便显得不自然,打着哈哈道,“是你啊弋痕夕,你回来啦。”
弋痕夕无暇客套,追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发生什么事了?”
扰龙性情爽朗,心直口快,然而这回连他也目光游离,有些尴尬地支吾道,“你……你去钧天殿了见过统领吗?统领,嗯,统领会跟你说的。”
弋痕夕抛下他,直往钧天殿奔去。心道,准是出了什么大事,大伙都已知道,独我一个不知。多半……多半与大谣有关。
他气喘吁吁地冲到钧天殿,破阵统领独自在殿内,背影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统领!”
破阵转过身,双目凝视眼前的少年,眼神中写满了不忍。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侠岚牒,放入弋痕夕掌中。
弋痕夕定睛一看,这是一枚五行属土的太极侠岚牒,登时眼前一黑,气塞胸臆,几乎要跌倒。属土的侠岚向来为数不多,现如今在玖宫岭内,已臻太极之境的只有一人,那便是他的老师——左师。
“统领,这……这是……”
破阵苦涩地说道,“左师他……仙去了。”
弋痕夕胸中仿佛有一柄重锤正狠狠地砸向自己心口,双手颤抖,险些连侠岚牒也捧不住,掌中的分量重逾千斤。他低下头,用力阖眼,强自定下心神。他乍经生离,又逢死别,连失两位至亲,甚至连老师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一时间浑身冷到彻骨,悲痛难以自抑。
“老师他是,是怎么……”
“他在桃源镇,中了‘零’的埋伏。动手的,是假叶,”破阵停顿了片刻,沉声道,“和山鬼谣。”
“什么?!”弋痕夕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霎时睁大,充满不能置信的恐惧,“是山……山……统领,这,这怎么可能?”
“他得了一个神坠,犹未满足,于是又投靠假叶,打起他老师那个神坠的主意。”
“山鬼谣他……投靠了‘零’?”弋痕夕艰难地说出那个名字,只觉得仿佛有千万枚钢针在腹中扎刺,痛逾断肠,四肢百骸中的气力一时被抽空,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慢慢地说道,“我只道他劫走神坠,已是一番天大罪业,想不到他……越陷越深,竟然背信弑师,连师门最后的情分,都……都弃之不顾了。”说到最后,已是语带哽咽,字字泣血。
我最好的朋友,杀害了我们共同的恩师,难怪旁人都用那般眼光看我。弋痕夕默默地想道,他攥紧老师的侠岚牒,几乎要将掌心割出血来。原想一生还长,虽生变故,总还能有转机,可如今……
“统领,我一定会为老师报仇。”
破阵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在外连日辛苦奔波,先回去好好休息。左师的白事,咱们好好商量着办。”
弋痕夕缓缓点头,敛眸转身,往殿门外走去。他此时头痛欲裂,万念成灰,躯体已然麻木,全凭本能维系,勉力支撑不倒。
背后破阵忽然问道,“弋痕夕,左师身故,鸾天殿群龙无首,你是否愿意继承令师遗志,接掌镇殿使一职?”
弋痕夕驻足,木然道,“我再也……不想留在鸾天殿了。”
破阵略作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炽天殿,辅佐霜天晓老师吧。”
“多谢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