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无涯》无音铃

4、进藤的怨念

　　（四）

　　此刻，进藤光正坐在塔矢家的围棋会所与另一个万年不变的对手互相干瞪眼，谁也不服输。
　　此刻，距离上次本妙寺事件已过去整整一个星期。
　　此刻，进藤光心里正在重复无数次地哀叹今生他怎么会认识一个叫塔矢亮的孩子。
　　说他是孩子是因为在进藤光的记忆里，关于塔矢亮的最鲜明的记忆永远只停留在十二岁那年，在塔矢名人的棋会所，那个有着墨绿色直发的孩子温和地笑着说：“我叫塔矢亮。”
　　进藤光想，老天一定在那天下了一个魔咒，再不然就是塔矢他小小年纪就懂得收买人心，否则为什么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说了无数句话，只有这一句在脑海中刻下了最深重的烙印呢？只要一闭眼，就听见他说：“我叫塔矢亮。”真的很讨厌那天午后的阳光，把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镀上了神秘的金色，放在心里怎么擦也擦不掉了。
　　然后就开始追逐他的脚步，他站的很高，我爬得很快，希望有一天可以与他并肩一起站在最高的山巅，接受世人的仰望。
　　可……
　　塔矢亮是老头子。塔矢亮是怪物。塔矢亮是冰山。
　　如果不是老头子，为什么一年四季都穿着千篇一律的西装，成熟稳重得不象小孩子，虽然我打死也不会承认他穿西装的样子实在帅到让人发昏。
　　如果不是怪物，怎么会喜欢喝那种苦苦涩涩只有老古董才会喝的清茶，我大概一闻到那个味儿就会敬而远之的吧，虽然我宁死也不会承认塔矢喝茶的时候实在优雅得如同最高贵的王子。
　　如果不是冰山，怎么会无时无刻都冷酷得象刚从南极回来似的，虽然我抵死也不会承认他总是对别人优雅得体，彬彬有礼，微笑如风，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会挑眉冷笑，严肃得象训诫最调皮的学生时最残忍的夫子。
　　基于以上我对他的种种“劣迹”已经怨念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所以在他一天之内第一百零一次对我说：“进藤，你这一手长好象有问题。”
　　我咬牙切齿地问道：“有问题？在哪里？”
　　“你的白子在这里拐吃，掠取角地不是很好吗？然后用简单定式给角部定型，黑棋虽然有外势和模样配合，但白实地巨大，而且，感觉上左下方黑子损了一手棋。”
　　“什么嘛，我在这里长之后，也可以放弃角地，直接刺一手后再冲断，撕裂黑势，再用小雪崩的定式，这样左边黑五子真的成残子了。左边白阵，有规模，无缺陷。”
　　“你如不先进逼一步，到了黑棋横顶这一手时，白方后手就暴露出这里缓手劫的弱点了。”
　　“塔矢亮，你到底看没看清，这一片被我飞过后，黑方厚势不再，反而造成愚形，我哪有缓手了。”
　　“你到底睡醒没有？你不经常出昏着怎么会总是输给我，我看这手就是败着。”
　　“你那天第79手的跳还不是大随手，让我侵入后实地大损。说什么围棋界的为来之星，我看是你的对手都太弱，才会让你这么目中无人！”
　　“进藤光你出昏着的次数我数都数不过来了。”
　　“就算我这里误算也比你那天的随手好，一下子就损了20目地。”
　　“谁说的，明明是15目。”
　　“20！”
　　“15！”
　　“20！从三线算起。”
　　“笨蛋，明明我后来扳断后只有15目了，你到底会不会下围棋？”
　　“你说谁是笨蛋，我最近在本因坊循环赛里都是连胜！”
　　“那是你的对手比你更会出昏着，下星期对座间老师，他可不会让你这么混混就过关了。”
　　“我一定会赢的。哼，到下星期以前，我都不会来这里了！”
　　不等塔矢亮回话，进藤光就干脆地背上书包，冲出了棋会所。一口气跑到对街，回头望着棋会所大片透明洁净的落地玻璃窗，看见塔矢亮仍尚自怔仲在那里，进藤光暗自咬了咬牙。
　　塔矢，我不会一直看着你的背影的，越是靠近，就越是发现你的强大，你将会是我一辈子都必须注视的对手，可是，同样的，我也不会允许你轻忽我的存在。
　　在塔矢亮眼前的，永远只会是进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