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无涯》无音铃

18、轮回

　　（十八）

　　从本妙寺回来后，看看时间还早，塔矢亮决定顺路去棋会所打谱。
　　“塔矢君来了啊。”少女笑着跟这位年轻的名人打招呼。
　　塔矢亮点点头，便往惯常的位子走去。市河小姐半年前嫁了人，所以她的表妹川崎小姐接替了她的工作，这也算是物是人非了吧。
　　脱下深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融入黑白世界。只是偶尔习惯抬头看看对面的座位，那曾经是专属于一个少年的位子。
　　进藤走后两年，他和很多人下过棋。
　　刚开始，市河小姐会善意阻止别人坐那个位子。市河小姐走后，再没有人会特意留着那个位子。
　　其实他是无所谓的，进藤来了，自然会坐那个位子，进藤不在时，自然也会别人坐那个位子。棋士的一生会和无数人相对而坐，假如非得为谁特意留一个位子，那便是执迷了。
　　执起一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坐在棋盘对面的人，未必是你认定的对手。而认定了是对手的人，也未必会一直坐在你对面。
　　这个道理是进藤走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的。
　　只是，心里相对而坐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木制的门“咿呀————”一声开了。
　　“这里可以下围棋吗？”少年笑着询问柜台边的川崎小姐。
　　“当然可以。”川崎暗赞世上竟有如此璀璨耀眼的人，少年进来的时候似乎带来了满室阳光。
　　“哎呀，都是老头子呢。”少年环视一圈，失望地嘟囔道。
　　突然，他指着坐在最里面的塔矢亮，惊喜地嚷道：“有一个孩子！我可以和他下吗？”
　　川崎小姐面有难色。“他？可是……”
　　塔矢亮听到外面的动静，抬头望着门口，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起身走出来。“在找对手吗？我可以和你下。”
　　“塔矢君？”川崎小姐愕然，塔矢亮是从不肯主动邀人对局的。
　　少年立刻笑得眉眼弯弯。
　　“那请登记一下姓名和棋力。大人1000块，小孩500块。”川崎小姐只得递上登记簿。
　　“啊？”少年愣住。“要交钱？”
　　塔矢亮立刻开口道：“川崎小姐，他是第一次来，这次就免费吧。”
　　“好吧，既然塔矢君开口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川崎小姐笑着点点头。

　　再一次坐上久违的位置，进藤光难掩好动本性，兴奋地东摸摸，西碰碰。
　　塔矢亮佯怒道：“既然回来了，干嘛还这么胡闹？”
　　进藤光涎着脸笑道：“你不也跟着我胡闹么。”
　　塔矢亮听他这么一说，想到刚才确实是陪着他耍了一次人，掌不住笑了起来，脸也板不下去了。
　　“柜台怎么换人了？”进藤光回头望着川崎小姐，好奇地问道。
　　“市河小姐结婚了，自然不能来上班。这是她的表妹川崎小姐。”
　　进藤光立刻惋惜地唉唉叫：“塔矢，这下子你可少了一位爱慕者，你心里酸不酸？”
　　“进藤！不要一回来就说这么无聊的话。”
　　“我哪有无聊，只是怕你不好意思说出来，会憋到内伤。”
　　“我怎么可能不好意思？”
　　“难道你对市河小姐……”
　　“进藤光，你怎么这么八卦？”
　　“我顶多才一卦。”
　　“八卦！”
　　“才不是！”
　　“就是！”
　　“塔矢亮！”
　　“进藤光！”
　　看着呈斗鸡状怒视对方的两人，吓倒了棋会所一干人等。
　　半晌，有人抖抖索索地道：“那……那是高贵优雅，气质超群的塔矢名人吗？”
　　“呃，应该不是假冒的。”另一个人掏出手绢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忽然有一人恍然大悟地指着进藤光，声音难掩激动：“那不是两年前远赴韩国的进藤棋士吗？”
　　“对呀，对呀，听说他本因坊战失利后……”
　　“原来他就是与名人一起被称为围棋双子星的进藤光……”
　　“听说他和塔矢名人关系不错，怎么现在吵成这样？”
　　“真的哎，好象要打起来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会不会因为两人不和，进藤棋士才去韩国的……”
　　“听说他是塔矢名人的对手，会不会因为受不了塔矢亮当上名人的刺激才灰心出走啊……”
　　众人七嘴八摄，议论纷纷，一时间棋会所内以塔矢、进藤两人为风暴中心，周围三丈之外围满了人，全都在窃窃私语。
　　川崎小姐瞠目结舌地看着吵得火热的两个少年。忽然她无力地呻吟一声，这该不会就四表姐一再跟她提过的，所谓塔矢亮和进藤光之间堪称经典的小学生式吵架吧。
　　犹记得表姐一脸神秘地告诉她，万一哪天那个少年回来了，让她一定要尽快适应某些奇怪的声音，还有棋会所也很久没翻修了，最好找人来把墙壁砌厚一点，这样隔音效果比较好。她当日还奇怪棋会所一向以幽静著称，哪有必要隔音。至此，她不得不佩服表姐当年是怎样训练到听而不闻，视怒吼如无物的。
　　只是，那个叫进藤的棋士也真是奇怪，刚才干嘛不直接说明身份，而塔矢君竟也陪着他乱演戏。
　　一番争斗无果，金发少年将椅子一推，面色不善地走到柜台前，站定。川崎呆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将少年的背包递给他。“欢迎下次光临。”
　　“哼！”
　　少年背起包，一步重似一步地泄愤般走了出去。经过巨大的落地窗时，少年对着塔矢亮不屑地一扬头，随即扮了个大鬼脸，立刻趾高气扬地走了。
　　棋会所内的众人早已看呆了，齐齐看向塔矢亮，只见他毫不在意地继续打着谱，面色依旧平静如水，只是嘴角出现了疑似为笑纹的可疑弧度，虽然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而会所里片刻后炸开了锅，这世上就是不乏那种专为别人打抱不平的，通常意义上的——好汉。
　　日向先生忿忿不平地说道：“才五段就嚣张成这样，全不把塔矢老师放在眼里，我看呐，他肯定是怕了塔矢老师，才会躲到韩国去。”他是塔矢亮的忠实棋迷，看到进藤光如此不把塔矢亮当回事，自然大受打击，自觉为塔矢亮出了口恶气。
　　周围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冷不防，塔矢亮站在他身后，肃然开口道：“实力并不是和段位成正比，进藤毕竟是上届本因坊的挑战者，是任何一个职业棋士都无法轻视的强大对手。虽然去韩国耽误了升段赛，但是他在韩国棋院的惊人成绩，连现今是韩国围棋第一人的高永夏都不敢小觑。”
　　日向先生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明白塔矢亮突如其来的不悦是因何而起。看着塔矢亮敛下眼眸，锐利的目光久久盯住自己，温和优雅的表象破裂，一身王者不怒而威的气势笼罩了自己周围方圆几里，日向先生立刻脑子一片空白。
　　待得塔矢亮走回里间，日向先生也长吁一口气，惊疑不定地问川崎小姐：“他们刚才不是在吵架吗？”
　　川崎小姐将手一摊，同情地看着不明状况的日向先生，笑道：“是啊。”

　　“塔矢君要回去了吗？”川崎小姐见塔矢亮整理好棋具，穿上外套，立刻笑问道。
　　“是，今天得早点回去，明天本因坊循环赛要开始了，肯定会很忙。”
　　“请多保重身体。”川崎乖巧地躬身行礼。
　　“多谢关心。”塔矢亮亦标准地弯身回礼。
　　临出门前，塔矢亮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地对川崎说道：“川崎小姐，下次进藤来的时候……”
　　“我知道怎么招待进藤棋士，表姐早就跟我提过他了。今天是意外，因为以前没有见过他，所以……”
　　“川崎小姐不必介怀，进藤他啊就是那性子，一回来就捉弄人。”塔矢亮无奈地摇摇头。
　　“呵呵，塔矢君和进藤君的关系真好啊。”
　　“那我先回去了。”
　　“您慢走。”
　　五月的阳光微热但不炙人，塔矢亮沿着街慢慢往车站的方向走，唇角不禁微扬起来。
　　再次回顾十二岁那年初识的镜头，孩子的纯真，少年的飞扬，重叠在一起。就象轮回，七年的轮回，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又似乎已过了一世那么久。
　　是不是代表可以继续在一起了？只要在这条路上跋涉，终有一天会重逢，只要还有围棋，他们就可以一起前进。
　　那么多轮回，生命的轮回，棋道的轮回。
　　也许他们错过了什么，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最后留住了什么。
　　轮回一世倾一生。